祭典当天,被邻居带去商铺二楼,不与游客扎堆。大花牵牛爬满半个屋檐,阳光零星漏过垂落的花枝,照在脸上没了威力。放眼望去,整条大街,两边挤满人,中间敞开。游行队伍有船队航行的气势,舞着踊跃如鱼贯,像华丽旋转的水泡。
神轿巡行,气氛极为热烈。
男子统一穿草鞋,佩戴红色头巾,头巾螺旋缠绕,结打在前额,象征斗志。上身穿靛蓝底色短外套,下身是宽松白灯笼裤。队伍以螃蟹步侧身移动,喊四二拍节奏口号,配合鼓点上下颠动神轿。
小羊与另外五人负责神轿底部主梁,承受最大重量。他专注聆听鼓声,时刻做出调整。皮肤渗透出大量汗水。阳光下,那张雪白的脸淋漓而闪亮。还有肌肉贲起的臂膀,紧绷的小腿肚,跟腱持续稳定发力。坐在屋檐下,隔一帘牵牛花,对他挥汗模样有无限好感。周围世界变成流水一样,质地潮湿热情。起一些歪念头,继续望去,皮肤颜色大片大片地朝眼睛灌进。
神轿重量按吨计算,人员分两组轮流抬行。巡行至楼下时,刚好轮到他的小组休息。他抬起头,视线径直望过来。
“羊君!”
身边邻居大声招呼,一双双手热情地探出木栏杆。他挥手招呼,眼睛还是盯着我。我体会到一股不断向上的力量,挤占思考,喜悦和占有之心膨胀。迅速轮换,一组抬轿,一组退至巡行路线旁待命。
等再次轮换,我偷偷下楼,走在外围,隔着人群和距离,跟在队伍后面。巡行持续三小时,路线覆盖社区主要街道全部。走得汗流浃背,连喝两瓶水,不觉疲惫。中午,队伍回到神社,进行收轿仪式。神官为轿手做清祓。期间不可离场。
我就在举行慰劳会的屋舍旁等待。浓荫下有凉风吹过,并不燥热。来的路上数次反思,这样偷偷摸摸的跟随,成年后再没有做过。可这次,身体自觉动起来,始终保持热忱。不是被太阳烘托,也不被祭典气氛感动,我只是看着他,心里想着他,就像遭遇了一场并不存在的剧烈震荡,在过程中抓住他不放。
神官诵读大祓词,声音从屋内传来。心情平静一些,但仔细想,是因为他在里面。姿势是端坐,脸上表情能让人获得长久的安全。温暖安静的人,套住我心之野马的缰绳。
一直想他性情,具备的能量,我靠树坐下,眼前映满绿色的草与浓荫。这样沉浸的思考,很像半梦半醒,听到身边有人声,以为天刚亮,还是早上。带着微微惺忪抬起头,小羊已经近在眼前。他已更换衣服,杏色棉麻短袖散发清香。
手机在包里一直响。我现在才听见。见我清醒过来,他挂断电话。我越过他肩膀看那间古老屋舍,“……结束了吗?”
“算是,聚餐是自愿参加。我就不去了。”他语气里有责备,“水果店的婶婶说你途中下楼,后来没有回去。”
心里有愧疚,我低头,“你找了很久?”
“不久,刚在社务所换过衣服就找到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
“轮休的时候,看见人群里有人和你很像,猜你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在神社附近就能找到你。”语气里责备之意淡去。他轻拍我肩膀,示意我出发,“走吧,想吃什么?”
我摸他一侧面颊,他温顺弯腰,倾耳听过来。
不是想说悄悄话,我亲了他,贴在嘴唇上。肌肤温暖,呼吸潮水一样涌来,带着香皂清冽的味道。头顶有白日,蓝亮的天。有绿树,有蝉鸣。浓夏里的吻有其他季节不能比拟的迷离和想象,记忆会把人承托,扔进过去某个同样炎热明亮的夏日。可惜,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我已经工作。学生时代少了一抹浪漫热烈的颜色。
满怀遗憾,我双手完全搂住小羊。在我的抚摸下,他的面庞像一朵山茶和蔷薇做的花。迟缓地,他抬起头,手背蹭过嘴唇,“……这里是神社。”
也许神轿巡行的经历加深了他的信仰。我却不当回事。
“其实,神社刚好供奉了一位保佑姻缘的神明——一只白鸫受过天照大神关照,后来专门教授年轻男女各种淫术,让天照大神的信众有增无已。故事差不多就是这样。总之我们亲热,祂不会计较。”
小羊脸更红了,“你这是哪儿听来的?”
“在二楼看表演的时候,听见那些阿姨婶婶在聊这个。穿白色羽织跳舞的巫女,扮演的就是这位姻缘神。我们搬过来不算久,当然不知道。从前,本地还有这样的婚俗:新婚夫妇要搬到神社别舍小住一周,原因嘛……我不说你也知道。甚至还有住进别舍能治不孕不育的说法。这神明还是挺热心的。”
“好了,快别说了。”他拉起我,这就迈开步子。
我觉得把这些传闻轶事告诉他很有意义。他仓促、慌张、羞赧,却又动摇的模样非常可爱。问他是否还介意自己暗中尾随的事,得到否定回答,开心跳起来,扑到他背上,扳过脸继续亲吻。边亲变笑,而他窘迫得随时想逃跑,我觉得心情畅快极了。
回家,洗去汗水,换一身衣服。放凉的绿豆粥配爽口小菜,简单吃一顿。
“书法协会的活动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小羊和妈妈确认过时间,出门之前还可以小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很早,长时间抬轿也耗费精力,他打呵欠,犯困。我让他好好休息,今天我洗碗。他只是笑,没接受也没反驳,但眼神里似乎写有不信任。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家务。
“就是洗个碗,又不难。”
他还是不说话,思忖一会儿后摇头,“算了,还是我——”
不等他说完,我踩他脚背,眼睛瞪圆,“不准和我抢!”
他微微错愕,手举起来。“好吧,好吧。”他妥协了。
洗过碗,再切一份水果拼盘。刀工没他的好,但也能看。
卧室里窗帘紧闭,只漏出一两缕日光。他在床上平躺,腹部盖一条薄薄绒毯。空调风扫过安静的睡颜,水蓝色头发朝两侧滑落,露出大片额头肌肤。
盘腿坐在床边,叉起一块蜜瓜放嘴里。眼前有如此风景,在唇舌间流淌的汁水也变得更加清甜。一块接一块,胃中似乎长出无底洞。我源源不断咀嚼,吞咽。
“节制点,不怕吃坏肚子吗?”他忽地出声了。
我手一抖,叉子尖险险划过上颚。他睁眼时瞄见了,手伸过来,连盘带叉全部端走,再朝我勾手指,“过来,张嘴我看看。”
“没戳到。”拿舌尖蹭了蹭,确认尝不出血味。
“我看看。”
“真没有。”
“过来,张嘴。”
拗不过他,我挪动身体,头前倾,照做了。他拧开床头灯,视线在口腔里扫视一圈,然后手伸过来,扣住后脑勺轻轻一搂。我顺势一倒,趴在他胸前。
“干嘛?”
“在想你在神社干的事。”
“你觉得不好?”
“也不是。”他微微皱眉,“但不能让你母亲认为,女儿和一个行为放肆的男人结了婚。她是一个精细入微的人,我忌惮她的敏锐。”
“哎呀!”我一下子来了兴趣,调整姿势,整个人完全趴在他身上。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呼吸变深变长。承托着的我胸膛有力地一起一落,让我更清晰感受到他内心的情绪。
“如果今天不和她见面,你岂不是拿我没办法了?”
“你说得好像我拿你有办法似的。”
小羊苦笑着,伸手关掉床头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酝酿什么。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却说:“陪我睡一会儿吧,我好困。”
“只是,睡觉?单纯睡觉?”
“嗯,我想抱着你。”他翻身侧躺,我跟着滑落,头枕在他胳膊上。他双手回拢,把我圈起来,“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再次请求,用呢喃的仿佛撒娇的声音。也因为这样不容我挣扎与拒绝的姿势,我没辙,只有安静答应。可仔细想,上一次像这样偎在一起午睡,是多久以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所以好好享受这美好的时刻吧。
就在我闭眼的下一秒,一只手探入裙摆,掌心紧贴大腿肌肤。那异样的热度令我惊醒,抬眼便望见他眼里起伏的暗色潮水。
“你不是说,只是抱着我睡午觉吗?”
“我是这样说的吗?我只是想抱着你,感觉你在就怀里,这样让我很满足,很舒服。”
“这、这不叫睡觉!”
……
…………
深蓝底鹤纹浴衣,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衬得身形修长挺拔。来不及欣赏,我反复确认,小羊露在外面的肌肤,特别是脖子上没有留下异样痕迹。不仅是他,我也忌惮妈妈的细致入微。
“幸好我忍住了。”他抚摸我的锁骨,嗬嗬笑着。
我拍掉他的手,“你哪里忍住了,只是忍住没咬我吗?”
“也许还会吮出几处吻痕。”
“闭嘴!”
我换鞋开门,撑开遮阳伞先一步溜走。
书法协会的活动现场,妈妈被一群游客围住,早就忙起来。她今日打扮得很漂亮。墨绿色和服显得稳重。腰带是哑光绸缎,花纹是松竹梅。低发髻,侧发卷,用珍珠发夹装饰。妆造颇有昭和时代韵味。
来体验水写布的人络绎不绝,还有被她吸引的摄影爱好者。在祭典结束前,几乎没有和她独处的机会。和她打过招呼,简短问候,便不打搅她工作。也幸好她不得不分心,我松一口气。都怪小羊,他在来的路上忽然说:妈妈一定会发现的。
发现什么?
问他,他又不语,一副得逞的模样。真是的,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忌惮长辈的敏锐,今天会表现得体,令人满意。
“哼,到晚上你就笑不出来了。”我钻进卖冰镇点心的店铺。妈妈请客,今晚要带我们去温泉度假村过夜。我很期待小羊吃瘪。可他还是轻轻松松的模样,和我分食同一碗羊羹,“我想通了。她通情达理,所以不会为难一个真心实意的人。”
“臭美。”我脱掉木屐,抬脚踢他膝盖。
“怎么不直接踢过来,怕弄疼我吗?”
“话真多,快吃!”
我不愿意承认,舀一大勺羊羹含在嘴里。他缓缓摇了摇头,清秀雪白的脸上盛满笑意,“其实,要是我们不用那么急着出门,你有时间再睡一会的话。等一觉起来,你会比现在更漂亮。”
“……啊?”
“我是说,被爱能让人容光焕发。”
这次我没留情,虽然还光着脚,但踢过去时没收敛。他立即抿紧嘴,对我苦笑,不再提这个话题。
晚上,街道挂满灯笼,人群熙攘。
我们离开热闹不减的祭典,去妈妈预订的旅馆,离市区不算远,是一处小有名气的度假地。周围有温泉、花田、瀑布、登山步道、植物和地质博物馆,时间充足可以逛好几天。
开车的是母亲,我和小羊坐后座。副驾驶座上堆满礼物和纪念品,都是别人送她的。她一向珍惜与人结缘得到的物品,不愿意放进后备箱。理解她的意愿,但感受她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折射到脸上,再轻松的话题也不能随意开口。母子独处不会这样,这次很特别,小羊就在身边。我们三人很久没有一起同行,坐在同一辆车里。就算同乘,开车的往往是小羊。
“你是不放心我驾驶吗,每次我打方向盘你就梗脖子。”
“没有,我三个人里就你驾龄最长。”
我扶额,心想怎么才能放松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安,生怕她会提出令人猝不及防的问题,像是我和小羊出门之前都在做什么。如果小羊说的是真的,做过之后人的精神面貌会稍有改变,同为女性的妈妈一定会发现的。
“突然想起昨天的披萨,香肠放太多了。”我有意胡诌,忍不住偷偷瞪身边的人。
“下次我会注意的。”他从容接过话茬。我又气又不得不庆幸他一点就透,没有傻乎乎纠正,说昨天吃的是传统家常菜。
“羊君还会做披萨呢。”妈妈也加入进来,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我脸上,“嗯,看来你平日吃得不错。”
我突然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偏偏要用香肠打比方。
终于捱到下车,我迫不及待开门,踩实地面,大口深呼吸。小羊走近,轻轻拍我的背,“晕车啦?”
“晕你。”
“真的吗?”
“……假的。感觉不该买那么多小吃。”
“先去休息吧,我等会儿给你拿消食片。”他在我面前屈膝,手心朝上,做出托举状。
“她怎么了?”妈妈把车停好,望过来。
“晕车了。”小羊回答。
“那先背她去休息吧。”妈妈转头嘱咐我,“你吃东西节制一些吧,让羊君少操点心。”
“没关系,母亲大人。只要是在她身体和健康都允许的范围以内,我挺乐意效劳。”
这回答有歧义,有深意。在我妈妈这样经验丰富又敏锐的人听来,恐怕理解出的意思比我的更多。我大气不敢出,视线在她和小羊之间来回转移。如果不是想到她反对暴力,此刻我一定对小羊又打又踢。
片刻后,妈妈对小羊说:“那就辛苦羊君你了。”
没有追问,没有套话,和工作时不一样,她言简意赅,把这件事一语带过了。去房间的路上,我手指勾住小羊腰带,拽了一下。他立即握住我的手,拇指指腹在脉搏处轻轻摩挲,好像要顺着血管的方向,安抚我悬起来的心。
“我觉得她一定发觉了。”
“是的,她一眼就看出来,也用责怪的眼神瞥了我。但我想,你没有意识到。”
我回忆后叹一口气,“确实,完全没留意到你俩的互动。好可怕,我简直是家里的食物链底层。”
“恰恰相反。母亲会为自己的孩子振作,变成优秀能干的企业家。胆小敏感的男人也会因为爱上一个女人,决定改变懦弱的自我,成为值得她信赖的伴侣——幸好我一直都这么表现,所以她当时心里有责怪,但很快就原谅我了。”
他腰弯下来,额头靠近我的,“你呢,原谅了我吗?”
“你今天的表现……”我故意板着脸,“嗯,勉强合格吧。”
“合格就好,说明以后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他一如既往地从容,笑容可鞠。
房间带有私人露天浴池。
吃过消食片,去庭院散步坐,看山中夜色,繁星灿烂,就想泡在浴池里再观望,一定别有风味。
清洗过身体,缓缓浸入。温泉池水不冷不热,水面泛着朦胧的白雾。一阵水声响起,小羊也进来了。只见大片肌肤颜色映入眼中,宽阔的胸膛仿佛吸引我,诱惑我靠过去。脑海里浮现出梦幻般的旖景,我脸蛋开始发热。
……
…………
池水放肆荡漾。音色动人,水汽氤氲,视野里模糊不清,感官中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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