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与源博雅快步走到李白面前，源博雅从李白臂弯中抱了昏迷的神乐，安倍晴明问李白：“你见到他了？”
李白身体微微倾斜，左肩下压，左臂不自然抬起半弯着，像是撑了个人，回道；“他就在这啊！”
源博雅皱眉看着李白不自然的姿势，询问的目光落到安倍晴明身上。
安倍晴明用扇骨敲了一下额头，又露出惯常从容的笑，说：“我明白了，回去吧。”
然后在源博雅满是疑问的审视中唤来牛车，将一行人带回宅邸。
刚进庭院落脚，安倍晴明就吩咐阿野好生照看神乐，并在神乐额头上画了两道符咒，蓝光一闪，没入白皙的皮肤，从外貌看，与昏睡前的神乐并无差别。
“神乐被瘴毒侵蚀的很深，暂且用阴阳术镇住，后面再想办法解开。”
源博雅没说什么，脸色凝重抱着神乐随阿野去了厢房，再回来，脸上的神色如常，只是眉间多了两道散不去的浅淡竖纹。
安倍晴明邀李白和源博雅一同进堂屋坐着，说：“李兄，须佐之男大人，只有你看得到。”
“嗯。”李白屈起膝盖坐着，背脊压得有点弯，侧过脸看伏在自己身上的须佐之男，这位神明散落的金发遮挡了半边脸颊，额上的神纹暗淡，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他靠在我身上的。”
源博雅问：“晴明，为什么我们看不到？”
“我们不是须佐之男大人的缘定之人。”
“唉？”
安倍晴明眯眼浅笑：“因为李兄有须佐之男大人的信物，以此为连接，才让须佐之男大人重现于世。”
源博雅依旧不解：“即使陨落千年？”
“嗯，即使陨落千年。”安倍晴明斜睨李白，“因为‘缘’可以跨越时空。”
李白回看安倍晴明：“那为何我深陷那只魅妖巢穴时，不见他出来？”
“可能八岐大蛇的气息惊扰了须佐之男大人，我当时让你去狭间也是此用意。”安倍晴明面露愧色，“只是没想到会让你身陷毒瘴……或许须佐之男大人感受到了你的危险……”
李白深吸一口气，翠绿的眸子移看须佐之男的侧脸，担忧道：“他现在很虚弱，该怎么办？”
安倍晴明说：“须佐之男大人因你现于此世，以你的灵力温养大人的神魂，尚有生机。”
“好，明白了。”
李白背着须佐之男来到卧房，小心翼翼把他放到床上，俯身捋搭住他额头的金发，指腹摩挲额心黯淡的神纹。
初见的时候金发张扬飘起，鎏金的神纹像太阳一样灼眼。
李白阖眼，食指中指并拢，轻点须佐之男额心，白光自指尖泛起，暖流一样渡进须佐之男额心。许久，神纹浮出流光，浓密的睫毛微颤，耷着的眼皮一点点撑开，须佐之男伸手握住李白输送灵力的手指。
李白倏忽睁眼，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你醒了？”
“嗯……”须佐之男声音飘着，手肘抵着床榻想坐起来。
李白按住须佐之男双肩：“好好休息，你的状态很差。”
“那个小姑娘……”须佐之男说得有些吃力，一双金眸不似往昔光彩照人，只是忧切地望着李白，“八岐大蛇对她的侵染太深了，那些瘴气几乎是她生命的根源，强行切断瘴气，无异于树断了根，只会加速她死亡。”
李白皱眉：“那我去和晴明说。”
须佐之男抬手抓住李白小臂，这让他半撑起的身体向后软倒，被李白眼疾手快扶住：“八岐大蛇的侵染，不是凡人能治愈的。”
李白长臂绕到须佐之男身后，手掌托住须佐之男的背脊，几乎正面环住了他：“那让他们去找高天原的神。”
背上传来熨帖的暖意，须佐之男下意识卸了劲，靠在李白的臂弯中：“凡人的祈愿要达到高天原谈何容易，那个小姑娘没这么多时间了。”
李白反问：“所以呢？”
“我去……”
“不能去。”
李白话音冷峭，像金戈一样切断须佐之男的句子，眼眸中隐着不悦，却在对上怀中神明倔强的眼神后，心生迟疑。
他一介凡人，什么时候能决定神明的去留？
但是他不愿见他受苦。
李白轻叹一口气，好声说：“你现在这样虚弱，万一救神乐时出了什么好歹，那我岂不是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了？”
“不会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家。”须佐之男眼睛弯弯的，话音轻柔，安慰李白，“我虚弱是因为这个世界中的我已经死了，我所有的神力都被封在你身上的耳坠里，我拼尽全力才引出来一点，凝出这幅虚体，刚刚为阻挡八岐大蛇损耗了一点，并无大碍。只要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就能恢复如初了。”
“若你这幅虚体的神力耗完了，我怎么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你身上灵力充沛，我教你画时空法阵，你将耳坠里的神力引进法阵中，就能回到命运洪流了。”
李白默然，半晌，说：“那先让我再给你渡一些灵力。”
“嗯。”须佐之男应下，重新躺回床上。
李白低眉，食指中指并拢点上须佐之男额心，纯白光芒再次亮起，源源不断的灵力滋养着须佐之男的神魂。
须佐之男仰面看着李白，唇角勾出笑意。
“笑什么？”
“笑我总是这么好运气，能在危难的时候被人类救助。”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嗯，那是小时候了。”须佐之男谈起回忆，“我总是偷偷去凡间玩，有一次遇上了妖魔，那个时候的我太弱小了，没有能力消灭妖魔。”
须佐之男定定望着李白，但李白知道他没有在看自己，他的目光散到自己身后的虚空，定在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个时光里。
“人类为了保护我，将我藏在人群的最里面，妖魔一个一个把人杀光，没有一个人把我说出来。”
李白忽然对他为何这么执着凡人了然了，问道：“后来呢，你逃出来了吗？”
须佐之男摇摇头：“没有，还是被妖魔抓到了。”
“最后是谁救的你？”
“伊邪那岐。”
李白知道这个名字，在他第一次被带到命运洪流时，须佐之男跟他提过。
须佐之男说：“他是我的养父，从妖魔手中把我救走后，带我来到了沧海之原，传授我武艺，教导我操控自己的神力。”
李白赞叹：“是一位了不起的神。”
“是啊，一直恪守自己的职责，守护生灵。”
“你也很了不起。”李白说，“继承了他的衣钵。”
须佐之男垂眸，似是对李白的夸赞受之不恭。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不解。”李白问，“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的时空之阵是不是已经开启了？”
“嗯。”
“没有遇见过这次的情况？”
须佐之男即刻回答“没有”，忽而话音一顿，皱着眉思索片刻，说：“偶尔有些世界我无法进入……”
李白翠绿的眸子精光一闪，明白了须佐之男以“死亡状态”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症结：因为他进来了，所以把须佐之男强行拉入，否则在须佐之男业已不存在的世界，会自然拒绝须佐之男，因为没有载体承接须佐之男的进入。
“我觉得这不是你的原因。”须佐之男显然也想明白了，“而且这对我来说并非不是好事。”
须佐之男说：“有机会见到我‘不在’之后的世界，知道人间有阴阳师保卫，也让我对后世充满了信心。”
李白无言看着须佐之男，那双眼睛平白地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到底是怎样心软的神仙才时时刻刻考虑他人的感受啊！
须佐之男被被看得蓦然心虚，悄悄把视线移开了。
许久，须佐之男这一缕神魂渐渐焕发生机，让李白向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转达他的意思，在神乐榻前以自己的神力清除了神乐体内的瘴毒，重新构筑神乐的生命根基，少女的脸色扑出健康的红润，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神乐望着床前不熟识的几人，声音怯怯的。
“神乐！”源博雅激动地喊道，半跪着握住神乐的手。
神乐迟疑地说：“博雅……哥哥？”
源博雅那两道浅淡竖纹终于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落泪的喜悦。
“真的非常感谢您，须佐之男大人。”源博雅朝着李白旁边空出的一人位鞠躬，“源博雅愿成为追随您的信徒，修缮您的神社。”
“他说这都是神应该做的事。”李白转述须佐之男的话，看着又虚弱下来的须佐之男，语气并未表现得像须佐之男说得那样和善。
李白说：“今后无事，我便走了。”
安倍晴明问：“就走了吗？”
“嗯，已经找到他了嘛。”
李白不等安倍晴明挽留，潇洒转身，跨出门庭。
源博雅望着李白背影叹道：“真是个奇男子。”
“是啊，毕竟是与须佐之男大人有缘的男人。”安倍晴明抿唇微笑，“小神乐也回来了，博雅，与我喝一杯吧？”
源博雅展颜：“嗯，喝一杯吧。”
那一厢，李白并未直接展开阵法回到命运洪流，而是又来到狭间。
草木不生的地界，瘴毒弥漫，不过和先前相比，却是淡了很多。
“一定要做？”
“加固八岐大蛇的封印，防止他的瘴毒再出来害人。”须佐之男迎风站立，盯着满狭间的瘴毒，目光警戒，“先前的战斗他也损耗不少，趁他虚弱，正好能封住他。”
李白不语，他知道须佐之男决定的事他改变不了。
“李白，待会我加固完封印，这一缕神魂就该消散了。”须佐之男催动神力，周身轮廓渐渐淡薄，额头神纹却越发明亮，“带着我的耳坠，发动阵法，到达命运洪流之后，我自会显现。”
李白还是不语，只是捏着耳饰，默然看着。看狭间大地瘴气一丝一丝变薄消失，看他从有形变为无形，最终连神纹的一点光泽都在风中消散，才沉默地召出承影剑，直指青天。
繁复的阵法纹路在空中显现，与李白之前见到的金色阵法不同，是青光中绕着丝丝缕缕的金。
李白御风而上，穿过时空之阵，心中郁着一股难言的滋味，连突破世界障壁时难捱至极的体会都刻不下痕迹。
终于，漆黑的视野在突破世界障壁后出现光亮，身侧骤然亮起的金光瞬间刺下了李白的眼泪。
“须佐……之男。”
声音从李白喉间滚出来，藏在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叹息里。
须佐之男清冽地笑：“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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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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