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浮世一白
万花谷外白雪皑皑,谷内温暖如春。
“杏花,看!”东方宇轩虽已经成了谷主,依旧爱如他早年一样兴冲冲的拿着一些小玩意儿给她看,喜欢把她当小孩子逗。“我让宇晴喊你一声姐姐好不好?”
遭殃尤其多的是胖胖的坚果,闹得胖胖成天找她告状。看着一盒子的胖胖送来的珍藏的坚果,素馨总得为这个小松鼠撑腰一次。
她四岁时被初入中原的东方宇轩救下,从那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当年给她取了新名字又不乐意当哥,让她喊阿兄,她不喊,如今又要当她哥,她当年不喊阿兄现在也不会喊哥,故而老爷这个称呼一直被素馨挂在嘴边。
“老爷。”素馨无奈叹气。“你要是想我转赠予碧玲阿姊就直说,本朝民风开放,你在含羞胆怯什么?”
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去,徒留东方宇轩在门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跳脚,“有你这么对你阿兄的吗?!”
寂静了一会儿,似乎又书页翻动的声音,素馨淡淡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开始揭东方宇轩的老底,“要我说说你在开元十七年的醉芳楼八月初二的醉酒时边跳舞边唱歌边写下的那首打油诗,要不是我拦着,你还记着点儿面子,连衣服都能脱,哎——那诗是什么来着,我得好好想想,回来讲给碧玲阿姊听听,还有你在……”
东方宇轩被她揭老底揭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黑历史和方碧玲一起提到,他开始毫无形象的扒门。
有路过的习医弟子徐道成看到谷主站在素馨师姐门外的时候习惯性的叹了口气,等听到谷主的暴躁话语时,他立刻弯着腰悄悄迈着小碎步走了。
天啦噜,终于知道为什么芳主会喊素馨师姐小姑姑了!
他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师弟师妹们!
徐道成走早了。他要没走早,还能听见他们谷主年少轻狂干下的黑历史,看到他们谷主毫无日常威严形象的一面。没关系,徐道成失去了吃瓜的机会,但是东方谷主的威严的面子保住了。
“我到现在最初的户籍还挂在谷主的名下。”仙迹岩的瀑布顶端崖上,素馨同李莲花对月而饮,祁修远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峨眉雪芽,给她送来了,然后求了件事情。
“最初的户籍?”李莲花略一思考,“这么说你现在的是新办的?”
“也不是,总归能当真的用。”她道,“你知道我是贱籍出身,但我家一开始也不是贱籍。”
她很少说起这件事,就连东方宇轩对此也知之甚少。她“生而知之”,故而记事也早,她是怎么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谁,她记得一清二楚。
“寻常人家罢了。”她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阿母同阿哥一样,都是赤脚郎中,在我家那一块也小有名气,家中也有几亩地,单论温饱不成问题。
我是河南道人,河南道有一家人,姓宋。宋家不起眼,无恶不作还算不上名头,日日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欺压农户。爱标榜书香门第、清流风雅、诗礼传家。”
她嘲讽地笑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宋家家风不正也传了六代,规模不大,连五姓四望的脚跟子都够不上,但算得上世家。”
素馨拢了拢披风,万花谷再四季如春,坐在崖顶上,还是有冷风的。她望着月亮,似乎是说累了,又似乎是醉了。
“自我被拢进府中,没为家奴,不得姓名。若非我年纪过小,未至七岁,容颜未开,不得宋家主人着眼,倒也要沦为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略过了父母的事情,只是叹道,“可能真的有现世报吧,又也许上苍不乐意看我杀人放火,那日江湖械斗,阖府上下无人生还。
我从平日里照顾我的阿姊怀里满身是血爬出来的时候,就想放火烧了这个污脏之地,可我当时哪有力气放火。”
“若非阿兄从中斡旋,我早背了那人命官司上了地狱去了。”她双眼朦胧,似乎含有泪水,却对着李莲花笑道,“要是祁小子在这儿,大概会问我为何不留着找那什么劳什子证据报官用?”
“这不是什么太平世道。”李莲花听得明白,他摸出帕子,给素馨擦了擦泪水,言语中金戈之声阵阵作响,“那等人,无非以权压权、以势压势、以杀止杀、以战止战。”
“是极,是极。”素馨点头,声音柔柔,像雪落梅花一地春,她又笑道:“我等着那满城尽带黄金甲。”
“那你可看不到那一天。”李莲花也笑,自如日月照山川。“现在还早呢。”
“可我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与李莲花碰杯,“我言秋日胜春朝。”
她额间有白发几缕,不知道那散落的青丝之前还藏着多少。皎皎月光下,李莲花觉着比夏日午时的阳光还要刺眼,“你总归也是少白头。”
“想的多了,做的多了,我又无能,自然白头。”她曾自嘲过‘心似蜈蚣千千节,亦如浮云无定所’,摇头道:“少游见了我都不会说自己愁。”
“少游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为时事伤感郁郁,岂能一同?”
“你高看我了。贫善其身,达兼天下。世殊时异,纵然杏花满身,而我骨子依旧是那个贫家女,可没什么大见识。”
“馨香盈怀袖,清风花满枝。”这两句是民间称赞素馨的行为品德的,素馨的江湖称号“花怀袖”亦是出自于此。
“你说你无能,你答应,受你恩惠的那些布衣黔首可不答应。”他摇头笑道,“女菩萨女仙人女医仙,都是他们口口称过的,你被他们记住了,还给你编了一个西王母身边的青鸟神女转世的名头。”
“杏花满头,青鸟衔枝。”素馨乐了,“我不过一时兴起而为,身为医者,心有不忍罢了,这也是本职。”她转而又道,“若是如此,自古民说入官,来年纯阳少不得拜我这个青鸟神女一拜。”
“来年这得来到什么时候。”李莲花笑道。“纯阳拜你做什么,这等上好寓意,该拜你的是那些举子们。”
“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时候。”她回答,这人记仇,可那等仇忘了才不好,所以她一直留着那贱籍而另起一个。
她又疑惑道:“我一个医者,文人拜我做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叫长歌门那些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酸儒腐儒知道了,我少不得得被口诛笔伐。”
“馨馨,你可知上医医国?君可为国医,可医国,如何受不得那些科考为官的举子一拜?”李莲花正色道。“你管那些人作甚?他们都不如你,自然只能酸一酸。”
“你打趣我做什么。”素馨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玩笑道:“捧杀可要不得哦。”她也道,“你我素来相知。你曾困于人言,如今不为人言所困,也知道我不会为人言所困。”
“你若是想家了。”她指着桃源之上的银盘,“明月何曾是两乡。”
“缘分了了。”他接住月华如练,是要往素馨身上披,“从前我不信宿命,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信与不信,我也只是担忧你罢了。”
“担忧什么,莫如我一样白了些头发。”素馨道。“从前阿兄闹腾,我尚小年纪便忧心如何收拾残局,后来万花成立,我也要帮衬着阿兄做些事情。再入了杏林门下,又是竭尽心力学习医术,万花谷弟子渐多,人手有了盈余,我医术亦有所成,方得闲下山以实践验证自己所学。阿兄救我,给予我一场新生,如父母再造之恩。我为他,为万花做些事情是应当的。”
“倒是你这一下山,捡回来一个我来了。”李莲花指指自己,笑得开怀。
“因着你,裴师兄好一顿臭骂与我。”素馨口吻稍稍有些抱怨,“这边一个不谨慎,那边一个不小心,还有一个学艺不精,再又说怎么和大兄交代。大兄本就没了师父,再叫他没了妹妹,又搭上素来照顾颇多的小徒弟,他怕大兄昏死过去,他锋针都救不活他。”
“我听那静虚子不像死了的样子。”李莲花道。
“叫大兄光风霁月、温润如玉、顶顶好的一个美男子那样万般哀思惦念,他只要不回纯阳看看大兄,我就当他死了。”素馨摆摆手。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静虚子的。”李莲花哭笑不得,这话着实是带着些小脾气和怨念,还有就是为洛风不平,他有些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但凡不扯上大兄,你看法就还好。”
十五十六的月亮仍旧是圆的,两个人仍旧胡乱聊着。夜里的万花谷清幽寂静,月亮的清晖细细洒落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上。
“当浮一大白。”李莲花举起茶杯,素馨望向他道,“我们只带了茶。”
“茶杯里装过酒。”李莲花只是笑道,他提到了一桩旧事。“换个名字的事情罢了。”
“是我魇着了。”素馨笑道,她也对月举杯,“当浮一大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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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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