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站在那片空间中。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
这片从亘古前就存在、埋葬着数以亿计无法真正死去的亡魂、永远回荡着低低的啜泣之声的墓地,忽然变得十分空旷。
所有的墓碑都消失了。
呜呜的风回荡在这片空旷得惊人的巨大空间中。
黑暗的远方挂着一轮扭曲的太阳,它散发着苍白的、诱惑的、狂乱的光芒,如触手一般不断地向他招手。
——来吧,来吧,与我们融为一体。从此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疾病,不再有分别。
他站在这里良久。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记忆一片模糊,可是心脏上还残留着冰冷的痛楚,他依稀记得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人永远地离开了他。
以至于对生的渴求,在吞没一切的哀伤中消失殆尽。
苍白而扭曲的光芒中,走出来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子。
‘她’向他招招手,说:“……快过来,我在这里……茉莉花开了,你不想看看吗?”
黎深:“……”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
恍惚间,风里飘来茉莉的清香,心脏上的痛楚消失了,好似有阵阵涓流洗去他的痛苦。
平静。
无比平静。
他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茫,随后,他抬脚向那轮苍白的太阳,向那个‘女孩’走去。
然而——
清脆高亢的鸟鸣,忽然打破了平静。
黎深惊讶地回头,看到一团白影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绚丽的羽翼扬起,一片羽毛悠然飘落。
脑袋一痛,某种尖锐的痛楚刺入眉心。
顷刻间,空间崩裂。
他脚下一空,顿时坠入无尽的深渊。
那轮苍白的太阳仍挂在高空,它离他原来越远,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风声,听了一会儿后他觉得不像,像是电视机坏了发出的声音。
深渊中,睁开一双眼睛。
冰冷,残酷,漠然,巨大的微褐的眼瞳中旋转着吞噬万物的银色漩涡,散发着沉默的、疯狂的气息。
黎深坠落着,却仿佛时间静止,他清晰地感受到眉心的痛苦钻入大脑皮层,细密的仿佛触电一般的触感扫过全身。
他感受到,那双眼睛正穿过他的血肉,凝视他的灵魂。
他像一张纸一样,被完全地、毫无秘密地展开。
四周的空间扭曲起来,他被卷入银色的漩涡中。
【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污染,是怎么染上的?……把你知道的一切,完完整整告诉我。】
他似乎是落在了一双手上,那双巨大的手拢起来,将他拢在掌心,遮住了一切光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眼皮上有刺目而灼热的灯在晃,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
安静的治疗室,被定格的同事,在隔离间昏迷的患者……和凝固在空中翻飞的纸张。
唯一能够活动的,只有他……还有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脸上裹着一团杂乱而抽象的黑色线条,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女人。
……陌生的人,陌生的制服。
她胸口夹着工牌,但上面同样裹着抽象的线条,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紧不慢地翻看他们的治疗记录,看到他醒了,手中蓝色的文件夹短暂地搁在桌上,转过头,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黎深看着她,并未说话,他试图从这团乱线中看清她的五官,但他失败了。
陌生的女人在打完招呼后,继续翻记录,看起来并不想和他交流,打招呼只是为了礼貌一下。空气中只有纸张哗哗翻过的声音。
黎深打破沉默:“……我们认识吗?”
陌生女人:“不认识。”
黎深:“但我觉得你很熟悉。”
陌生女人:“哦。”
尬聊结束。
她看起来没有任何话想说,没有任何话要和他交代。
黎深陷入思考。
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红石病发时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再醒来就看到了她。
来了三次,这是他第一次在幻觉里看到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问:“我死了吗?”
陌生女人:“没有。”
黎深:“还有多久?”
陌生女人:“快了。”
尬聊再次结束。
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进行交谈。
直到女人合上文件夹,露出一丝微笑——虽然看不到脸,但黎深就是觉得她笑了——她站起身,缓步向他靠近。
她温热的手盖在他头顶,动作轻狂,不可一世,不容拒绝,她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来,污染藏在这里——”
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陡然传来。
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
傅秋语回到餐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很心虚,她在门口打转的样子,像极了在外面喝大酒喝到半夜怕妻子责骂在门外徘徊不敢回家的丈夫。
黎深的污染很难找,身体上没有任何污染迹象,却散发着极其浓郁的污染气息,在被打晕后,整个人都融化成一团黑漆漆的“史莱姆人”。
她找来找去找不到病因,便猜测污染藏在极深、极接近本源的地方。
毕竟“意志回声”与人的意志有关。
基于这点,她果断对他痛下毒手。
对黎深,她可就没什么尊不尊重个人意志可言了,直接读取了他的记忆。她想要从他的记忆中翻出他是什么时间地点因为什么原因染上了污染,从而推断出污染藏匿的位置。
没想到一找就找了许久。
等黎深从“史莱姆人”恢复成正常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好消息:因为从黎深体内抽出了相当浓郁的V.E能量,她的力量再次复苏。
坏消息:时间耽搁太久,鱼马上就要和她开闹了。
本来他今天心情就不好,再被她这么一晾,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这个下午她过得也不高兴,尤其是从诊所出来之后。
她实在是不太懂他生气的点。她感觉他好像醋了,但是又好像没有,所以她一顿操作猛如虎,也只把他哄了个半好。
还有一些情绪像是冰山的底部一样,被他藏在翻涌的海面之下,不让她窥见。大海一向是隐藏高手,深邃广阔,无人能得知海面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她甚至不确定那些情绪是否真的存在,或许这一切只是她的臆想,是她把他想得太复杂?
这种感觉很糟糕。那是一种绵密的,藏在柔软的棉花中的刺,她感受得到,却无法准确地表达出那是什么。
她只能依稀感受到,祁煜表面的粘人之下藏着一丝不安。
给她整郁闷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让他真正高兴,或许什么都不做让他自己缓过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出门找个厕所结果一去就是个把小时的理由。这哪里是去厕所,去和人约个会,谈个事,看个电影的时间都够了。
主要是她见的人还真不是别人,是他嫡嫡道道的情敌,她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啊啊啊啊啊!!
主要是她也不知道会花费那么多时间啊!!
……得了,之前解释了那么多,废了那么多口舌,这下要付之东流了。她都不敢想这会儿祁煜的脸有多臭,怨气有多大。
她痛苦面具,怀疑人生,不明白自己一向怼天怼地怼空气,下抽同事上撕领导,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一脚,为什么忽然怵起自己男人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她是隐藏的夫管严??
这种事情不要啊!!别人都是妻管严为什么她是夫管严啊!!
兀自抓了会儿头发,她绝望地站起来,抬脚往店里走。
算了,咱们大女人敢作敢当……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远远地看到祁煜抱着双臂,看向远方悬于海面上的孤月,嘴角下垂,神色淡漠。
而菜已经摆了一桌子。
丸辣……
她想撤退了,谁知祁煜感受到她的目光,忽而转过来,和她对上了视线。
冰霜消融,春暖花开,万千华光在他眼中闪动,他高兴地向她挥挥手,完全没有因为等的时间太长而生气。
傅秋语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
傅秋语:“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祁煜灿然一笑:“也没有很久,你回来就好。”
傅秋语:?
她不敢置信,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是真的。不光没有生气,先前一直笼罩他身上的,那种隐隐的暗刺也消失了。
他现在很高兴,肉眼可见的高兴,高兴得眼角眉梢都扬起来。
不是?他高兴什么??老娘可是一消失就是个把小时,还去见你情敌了哦????
之前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怎么她出去一趟回来忽然就好了???简直就是细思鼻孔!!
祁煜:“既然你回来了,服务员——”
他对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立刻点点头,去了后厨。傅秋语一头雾水地看着祁煜,又看看服务员。
祁煜看她还站着,纳闷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坐啊。”
傅秋语抽了抽嘴角:“好……”
她满腹狐疑地坐下,祁煜眉开眼笑地给她盘子里夹菜,絮絮叨叨地给她介绍每一道美食的名字。
正当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时候,服务员端着满盘子的冰淇淋来了。仔细一看,盘子里居然是不同口味的,由于数量太多桌上放不下,还拖了一个小桌子到旁边专门放冰淇淋。
傅秋语大惊:“怎么这么多?”
祁煜:“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干脆每样都买了一种。”
傅秋语不敢置信:“你不是不让我吃冰淇淋吗?”
祁煜:“我又仔细思考了一下,我们死里逃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是得吃点喜欢的犒劳一下自己。”
说完,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一副等夸的样子。傅秋语揉了下眼睛,她仿佛看到他的背后有尾巴在欢快地摇动。
然而傅秋语不解风情。
她心道一声“丸辣!!”,眉头皱得死紧,随后从座位上起身,坐到他旁边去。
他还以为她高兴得要来亲亲他了,嘴角一扬,刚想说话,谁知道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脸。
傅秋语:“奇怪,没发烧啊。”
祁煜:……
鱼啊,想多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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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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