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严肃脸：“我现在应该马上换上西装，打好领带。”
傅秋语：“哈？为什么？”
祁煜：“傅大师首次和我讨论艺术，当然需要一点仪式感。”
傅秋语锤了他一下：“去你的，正经点。我算什么大师，村里的大师吗，那很权威了。”
她每次打人的样子都很可爱，好似她本来就是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妻子，在揍嘴欠的丈夫。
明明他们的夫妻关系是假的，可这些日子他总在心里忍不住当真。
还在V.E空间时，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她嫁人之后的样子，那时的她孤傲决绝，就算噩梦秋语一直穿着嫁衣，他也无法想象。只会很难过地设想，她的未来一定没有他。
直到真的和她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原来她给人的幸福是既朴素，又带着她特有的细腻。
她把孤傲留给了外人，只有真正走进她心里的人，才可以得到她无限的宠爱、包容和耐心。
于是祁煜每次挨揍，都会被那种朴素的幸福充盈心脏，然后就被打笑了。
这次他也一样，他抓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口，然后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胸膛上，笑得超级甜哥。
祁煜：“我不赞同你的话。你知道吗，很多艺术家都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可他们的作品依旧能受世人认可。因为艺术从来不是研究，没有固定的评判标准。”
傅秋语摇头，淡然道：“我成不了艺术家，我最后的选择是写作，而非继续画画……你知道为什么吗？”
祁煜低低地应了一声，将胳膊枕在脑袋下，一脸认真听讲的样子。
没有女人能拒绝甜哥，就像没有男人能拒绝甜妹一样，他一脸专注地看着她，差点把她溺死在他的眼神里。
傅秋语别的本事没有，就定力强，她移开视线，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大计划。
她看向天花板上那晃动的、被镂空灯罩切割出来的光影：“我从前听家里人说，我小时候抓周抓的是一本书，我爸当时就以为，我以后一定会很爱读书。结果那本书，其实是一本图文画册，我一点儿也不爱读书。”
祁煜笑了出来。
满脑子都是小小的秋语爬向书本，旁边的大人欢呼雀跃，结果长大后发现货不对版的样子。
傅秋语：“然后我当真从很小很小，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就喜欢看人家的画。于是……我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很喜欢画画。我家后院有一片菜田，我经常端上我的小板凳去后院，把我看到的东西都画下来。一片叶子，一只番茄，或者小蚂蚁小蚂蚱什么的……”
祁煜：“每个人成长的轨迹都是有迹可循，这么小就喜欢画画，这不就说明你是天生的艺术家吗？”
傅秋语将视线移回来，她想摸摸他的脸。结果手一动，发现手还被他攥在掌心。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的，他居然笑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还像小动物一样很可爱地蹭了蹭。
傅秋语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也笑了。
心口软软的，好像心底那最后的冷，也快要融化了。
她的声音很有反差感，明明长着清纯小白花的脸，声音却是成熟的女中音。每次她低声说话时，声音都会像温柔的大提琴音，以一种美妙的韵律拂过耳畔。
她温柔地以大拇指指腹抚摸他眼下的那颗小痣，轻声问：“在祁大师眼里，艺术是什么？”
祁煜意识到，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个相关的话题把上一个话题转移走了。这到底是她在回避，还是她的思维太跳跃呢？
他想了下，认真回答：“你问了一个很宏观的问题。到底什么是艺术，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看法，它就像一束光，看得见却抓不住。在我理解中的艺术……大概就是，灵魂与世界的对话，表达自我的途径……反正，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东西。”
傅秋语：“是你会有的回答。”
祁煜笑意淡了些：“和从前你听到的一样，对吗？”
傅秋语：“是不是又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我们可以称之为‘命运’或者‘神明’的存在塞进我们大脑中的，我们人生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受自己控制？”
祁煜咋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傅秋语：“玉玉了是这样的，我中二期也是这么想的。我当时还很愤世妒俗，天天念着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
祁煜吐槽：“这么有攻击性的玉玉也是不多见了。”
傅秋语：“所以都说了是中二期了！我当时就在想，既然命运无法掌控，为什么还要赋予我们自我意志，把我们都设定为提线木偶不是更省心？”
祁煜叹息：“居然连你也会这么想，我以为……”只有他这种游戏中的角色会思考的这种问题，毕竟是真的有手在操控他的命运。
傅秋语：“我猜，你认为我接下来会给你灌鸡汤。”
祁煜：“猜测错误，罚你给我一个奖励。”他露出一个嫌弃脸，“就你还会灌鸡汤呢？”
傅秋语没忍住笑了：“看来你已经非常了解我了。我不但不给你灌鸡汤，还要在你的精神上下砒霜。”
“是的，现在的我只会告诉你，命运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走向。我也无法确定你的意志和我的意志是不是真的受命运的掌控，因为你我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无比渺小、无力、脆弱的存在。”
“命运凌驾于一切之上，你、我、人类、自然界，乃至地球和整个宇宙，都有自己的命运，无法抗拒的命运，且我们最终的结局都是消亡，你就认清现实吧。”
祁煜嘴角下拉：“你真的在安慰我吗？”
傅秋语理直气壮：“我有说过要安慰你吗？”
祁煜给气笑了：“好一个集虚无主义之大成概论，那我不禁要问了，既然一切注定消亡，那生命和宇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的意志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不认同她的理论，他要和她打擂台。
傅秋语微微一笑，你个小美人鱼，上钩了吧。
傅秋语：“存在没有意义，一切都会走向毁灭。宇宙由一场意外而诞生，生命最初只是一个细胞，我们都需要经历无数次变异与进化，才有如今的世界。”
“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无论是多么辉煌的存在，最终都将回归虚无。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挣扎、奋斗，为了名利、为了情感，可到了最后人一死，什么都不会留下，也什么都不会带走，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宇宙最后同样会走向寂灭，就像它来时那样，回归虚无。”
祁煜发现了，巴赫的音乐确实很适合思考，难怪她喜欢，那严谨而活泼的音律，尤其适合谈论这种话题。
祁煜：“那以这个理论，人类从刚生下来就可以进棺材了，因为人最后都是会死的，养育人类就会变得没有价值。也不用吃饭了，因为到最后都是会饿的，所以吃饭也没有价值。也不用探索科学了，因为文明的尽头是毁灭，没有发展文明的价值。”
“用结局来决定意义，很无聊。正如你所说，宇宙万物的结局都是毁灭，用一个极其无聊的结局来概括一切，就好像它们只是一个概念，或者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可事实上，这些被你归类在一起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们各自有着独特的故事，它们每一个都有着无法复刻的发展历程。”
“抹杀一切的发展过程只看到那个结局，只会让自己麻木空洞，连命运给予你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感受不到。”
——和恋人辩经。
好陌生的词汇，好陌生的行为，这是他从前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但是……令人激动！好似有电流从他的脑皮层中窜出来，游走于四肢百骸，令他浑身的细胞都忍不住微微地战栗。
对于乙游主角而言，模糊性格特征可以方便更多玩家代入，玩家或许会沉溺于某些剧情，但那终究不是玩家本人。
于是他就会看到无论是什么剧情里，一直都是他单方面输出思想和情绪，而不会得到对方同等强度的输出。
所以他也不会得到思想的交锋，不会知道自己被对方的观点高强度输出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引发什么样的思考。
这种交锋无比真实，无比锐利，她那极端的虚无主义就好像滴入热油锅中的一滴凉水，瞬间引发了他思想上的一些对抗，就好像遇热猛然炸开的水滴。
他很肯定，这种交锋在从前的那些遗失的记忆里也不会有。
失去了剧情控制，他就算只是一段微弱的频率，至少也是真实存在的能量，而玩家一旦离开游戏，游戏主角就真的在纬度层面不存在了。
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过去的自己到底有多虚无。
即触碰不到恋人真正的思想，也感受不到恋人的体温，甚至那个游戏设定中在某个时间会存在的“恋人”实际上可能根本不存在，他只是在一直在无望地追寻一个虚幻的设定。
其实在V.E空间的时候，他们也浅浅地进行过一些思想上的交流。
但那时候他不明真相，而她不愿多说，他们很多思想都包裹在一层厚重的棉花里，未曾真正地显露过锋芒。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傅秋语一旦开始给人精神上下砒霜，那叫一个思维敏捷口若悬河，她好似不是冲着刺激恋人反向思考去的，而是认真地在给他下一包她精炼了二十多年的陈年老毒。
她好似坚信这把砒霜不会把本就在低谷中的恋人毒死，那叫一个放手开干，毫无顾忌。
傅秋语：“命运馈赠给人的大多都是痛苦，美好只是痛苦中的点缀，好使你不那么快崩溃。美好是一种幻觉，痛苦才是真实。”
“当你拥有权利被万人敬畏时，压在你身上的是山一般沉重的责任和义务；当你平凡度日无人问津时，压在你身上是生活的重担与鸡零狗碎的烦恼；当你拥有财富能随心所欲时，伴随而来的是对失去的恐惧和不断膨胀的**；当你穷困潦倒为生计发愁时，面对的是食不果腹的窘迫和旁人的冷眼戏谑。”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痛苦都如影随形，美好不过是偶尔透过乌云的一缕微光，短暂而虚幻，转瞬即逝，根本无法真正抵消痛苦带来的煎熬。这么痛苦的过程，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
祁煜：“这只是一种悲观主义的偏见，看似很客观，实际上全是个人主观。我们反过来思考吧——当你拥有权力，你就能决定自己和他人的生死，而不是被人掌控；当你是一个普通人，你就能享受每天的日升日落，能安心地陪伴在恋人身边，不必承担为他人命运负责的压力，除了死亡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把你们分开；当你家财万贯，你就可以购买除了感情之外的所有事物，摆平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困难；当你穷困潦倒，你就会比旁人更了解人心中的黑暗和美好的不易。”
“这是不也是事实？是不是也很客观？生命向来都是美好和痛苦并存，怎么能仅根据事物悲观的一面就全盘否认我们经历过的一切，进而否认一切存在的意义？”
天，他快爱上这种感觉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她带离了地面，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傅秋语：“那就再回到我们之前的话题，如果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有意安排，你还会觉得你经历的一切有意义吗？你还会觉得你的个人意志有意义吗？你还会觉得你的思想属于自己吗？在命运的舞台剧中，你觉得你能决定什么是美好，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吗？”
祁煜：…………
他沉默了。
飞扬的思想轰然坠地，现实的引力将他的灵魂重新拉入痛苦的深渊。
他无法再用个人的感受去反驳血淋淋的现实，因为一旦代入现实，他的所有反驳都像是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理论。
傅秋语见火候到了，停止下毒。
她问：“那你就再反过来想，你能够接受我的理论吗？你真的认同命运凌驾于一切之上吗？你真的觉得你我的生命和思想，没有一点价值吗？”
她对正向劝导没有一点兴趣，但深谙反向劝导的威力。
况且祁煜的思想实际上非常成熟，她根本用不着妈味极重地教他做事，她只需要提供一个和他的价值观完全相反的理论，他自然会条件反射地反驳她。
人会在低谷中往往会否认自己的一切，可是价值观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它就像构成人类思想的骨骼，就算再痛苦迷茫，也不会轻易折断。
祁煜感觉自己脑袋被一道灵光打中，他恍然大悟，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原来你不是虚无主义？你是故意这么说，好拷打我来着？”
傅秋语冲他挑了下眉，坏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曾经确实是铁杆虚无主义，并且觉得老娘就是真理，老娘的思想就是理性，就是客观。但是呢……”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书：“《绝对理性批判》，这就是我现在的答案。”
她笑着戳戳他的脸：“所以，你的答案呢？你认同虚无主义吗？”
这章有大篇幅辩论内容，献丑了哈，如果觉得看的累就跳过吧，反正不重要
秋语其实就是逆向操作，正着劝他，对付祁煜这种级别已经不够看了，但是只要给他一个绝对无法接受的反向理论，他就会忽然开始正向思考了，这就是叛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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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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