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带着硫磺与血腥味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墨海的羽毛，在虚无中缓慢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
逢芍卿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她的意识被撕裂成碎片，又在这片混沌的虚无中艰难地重组。每一片意识的碎片都烙印着最后的画面——傅砚修魂体湮灭时漫天飘散的幽蓝光点，孽镜台上那滴化作淡金光芒的血泪，以及……她掌心中那缕微弱到几乎消散的魂光。
魂光。傅砚修最后的存在证明。
她猛地“睁眼”——如果在这片虚无中还存在“睁眼”这个概念的话。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暴虐的意志力从她灵魂深处爆发！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恒星，刺破永恒的死寂！
抓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残存的意识中炸响！没有逻辑，没有权衡，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不放手！
她的“手”——或者说意识的触须——在虚无中疯狂地搜寻、捕捉！终于，在即将被混沌彻底吞噬的前一刻，触碰到了那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幽蓝魂光！
触感冰冷刺骨，却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幻觉般的……回应？像是即将熄灭的火星感受到了吹拂的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闪烁，让逢芍卿的意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缠绕上去！用尽所有残存的力量，将那缕魂光护在意识的核心！
下一秒！
“噗通——！”
一种近乎实质的、如同坠入冰湖的触感传来！黑暗被刺目的白光撕裂！虚无的坠落感戛然而止！
逢芍卿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光线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入视网膜！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全身如同被万吨巨石碾压过，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她强忍剧痛，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适应光线，看清周围的环境。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白色。刺眼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心率监测仪“滴滴”的规律声响。手臂上静脉输液的刺痛感。
医院病房。现代。现实世界。
她……回来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逢芍卿意识深处那团暴烈的火焰。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却只抓住了病床洁白的被单——那里，没有那缕幽蓝的魂光。
傅砚修……没能回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空洞感，如同黑洞般在她胸腔内扩张。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更加绝对的……拒绝接受。
“滴——滴——滴——” 心率监测仪的声响陡然加快。
“醒了！她醒了！” 一个惊喜的女声在病房门口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快去叫陈主任！9号床的病人醒了！”
纷乱的脚步声，推车滚轮的声音，医护人员急促的交谈声……一切都在逢芍卿耳边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幻觉般的冰冷触感。
“逢博士？逢芍卿？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张戴着眼镜、满是关切的中年男性脸庞出现在视野上方。白大褂，听诊器，胸牌上写着“神经内科主任陈明远”。
现实。冰冷、理性、毫无神秘色彩的……现实。
逢芍卿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已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清明。她微微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太好了！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吗？整整三个月！” 陈主任的声音带着医者的兴奋和如释重负。“那天在连环杀手的地下室发现你时，你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我们都以为……算了，不说这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三个月。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逢芍卿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并记录下这个关键数据。她尝试发声，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水……” 她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
立刻有护士小心地扶起她的头，将吸管杯递到她唇边。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谢……谢。”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已能连贯。“案子……凶手……”
“抓到了！” 陈主任接过话头，脸上露出敬佩的神色。“多亏了你留下的密码破译线索。那家伙在试图逃往境外时被拦截。你救了下一位潜在受害者，逢博士。”
逢芍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陈主任的肩膀，落在病房窗外——那里，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如此平凡。如此……不真实。
“我需要……” 她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的个人物品。”
陈主任似乎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但很快理解地点了点头。“当然，你的物品都妥善保管着。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做几项基础检查，确保……”
“现在。” 逢芍卿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有……关键证据。”
这个理由足够有力。陈主任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地叹了口气，示意护士去取。
检查、问询、医疗程序……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一场模糊的梦境。逢芍卿机械地配合着各项检查，意识却如同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冷静地应对现实世界的医疗流程；另一部分则如同被困在永恒的黑暗中，仍在疯狂地搜寻那缕消散的魂光。
终于，当最后一位医护人员离开，病房重归寂静时，逢芍卿得到了她昏迷时随身携带的物品——一个密封的透明证物袋。
袋子里是她的手机、钱包、钥匙……以及那枚从不离身的、刻着复杂符文的银色U盘——她用来储存案件关键证据的加密设备。
逢芍卿的目光却落在了手机旁边的……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布袋上。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个东西。
手指微微颤抖（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她拆开证物袋，取出了那个黑色布袋。触感柔软，像是某种古老的丝绸，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温热，而是一种近乎幻觉的、灵魂层面的……共鸣？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布袋的抽绳。
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色光晕，从袋口逸散出来。
逢芍卿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跳！
她死死地盯着布袋内部——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晶莹剔透、布满蛛网般裂痕、核心一点淡金色灵光微弱闪烁的琉璃心！
正是她在聊斋世界中获得的最后一枚“钥匙”！那枚从朱尔旦胸腔中挖出、在孽镜台前作为证据的琉璃心！
它竟然……跟着她回到了现实世界？！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琉璃心那布满裂痕的透明内部，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蓝色魂光，正随着淡金色灵光的闪烁，微弱地、却顽强地……**搏动着**！
傅砚修……最后的残魂？！
逢芍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枚琉璃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直达灵魂深处。在现实世界刺眼的日光灯下，琉璃心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连同里面那缕微弱的魂光一起消散于无形。
但逢芍卿知道，这不是幻觉。那缕魂光中熟悉的森寒死寂气息，是傅砚修的本源力量无疑。他在最后关头，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和意识，注入了这枚琉璃心中！而琉璃心核心那点淡金灵光，则奇迹般地维持了这缕残魂不散！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笑，突然在逢芍卿脑海中响起！虚弱、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慵懒和讥诮！
“小娘子……这次……可是你……拉着本座……不放手了……”
逢芍卿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猛地握紧了琉璃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捏碎！但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放松手指，小心翼翼地捧住这脆弱的存在。
她没有回应脑海中那个声音（或者说，那缕残魂的意念传递），而是缓缓抬头，目光穿透病房的窗户，望向更高远的天空。
那里，一架飞机正划破云层，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云。
规则之上，还有她的规矩。
而现在，她有了足够的时间和……“工具”，来重新定义这场游戏。
逢芍卿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微微勾起了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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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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