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够(暂时)告别这群高危分子,我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连呼吸都畅快起来。
离开视听室后,我跟在猫眼姑娘玛奇身后,沿着空无一人的安静过道向前走。
方才得知姓名的少女性格内敛,自始至终都非常低调,在与旅团接触的短短几个小时里,或多或少的,我对其他团员、乃至于库洛洛这个团长都已经有所认知,只有玛奇仍是一片空白,除了“年龄应该不大、眼睛特别好看”这种无足轻重的主观感受以外,我没有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此时她依然一言不发,只有木屐踏地的脆响规律起落,蕴含武者特有的从容——旅团不可能存在完全的非战斗人员,所以她必定也是习武之人。
我落后五步左右,不远不近,保持与她一致的步调,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的背影,试图从她玲珑而挺拔的身段、纤细却并不瘦弱的四肢、蓬松浓密似乎暗藏玄机的发辫中发现端倪。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她戴着手套的双手上。
和我用于藏匿印记的人皮手套不同,玛奇所戴只是普通的半指手套,特殊之处在于她在左手手背上又额外套了一个圆形厚布垫,形状似曾相识。
当她走到另一扇门前时,我终于想起来,那是一个针垫。
绣花缝纫之事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流八竿子打不着,我一时无法确定这到底是她的个人兴趣,还是她的能力形式,抑或二者兼具,毕竟念能力与个人经历、性格、喜好息息相关。
见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故意慢了半拍才收回目光,保持着“有点好奇但出于礼貌不会多问”的表情,露出我最擅长的笑容。
玛奇站在门前,顺着我将收未收的视线抬起左手瞥了一眼,转而用她猫一样机敏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在意这个吗?”她问道。
出乎意料是个直率的人。
“嗯,确实有一点。”
既然她直接点破,我也没有否认,但刺探他人能力之事可大可小,尚未摸清对方脾性,保险起见,还是少说少错为妙。
“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玛奇不见喜怒,也不多说,垂手打开房门,却没有走进去。
“这里是盥洗室,你可以先打理一下,好了之后到前面的房间找我。”
只有女人才懂女人,流星街人也一样,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这一次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谢谢,你真好。”
“……你也很有意思。”
玛奇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仿佛话里有话,很快又恢复一脸漠然,转身走开。
目送玛奇消失在走廊拐角,我走进盥洗室,打开壁灯,反手锁上门。
这间盥洗室显而易见是教堂女性公用,设施半新不旧,还算干净,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和熏香的奇特气味,有常见的洗手台、马桶间、淋浴室,可谓功能齐全。
迈入现代化之后,至少在日常生活上,流星街与外界已经没有太大差别。
我在洗手台上放下背包,将里头的东西除了侠客赠送的超完美身份以外一一取出,陈列在台面上。
化妆品、香水、纸巾、卫生用品,这些普通女性几乎都会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无需赘言,看过就被我放回包里,剩下手机、钥匙、员工证,还有一个隐形眼镜盒、几根女士烟,和一支手枪形状的打火机。
之前说过,我是一个生活习惯非常健康且自律的人,从来烟酒不沾,这只打火机也并非用于点烟,而是一支真正的袖珍手枪,直到未来我还在使用,它只能装载一枚小口径子弹,杀伤力有限,刚好足够打穿我自己的脑袋,和双手的日月印记一样,能让我在必死的局面里优先触发“生死借贷”的主动条款,脱离险境。
我拿起打火机,轻轻地吻了一下它金属的外壳,比对任何一个情人和男友都要温柔。
“又见面啦,My darlin.”
而后扣下扳机,枪口迸出一小簇蓝色的火苗,仿佛对我回应。
虽然再也用不上,但我还是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进包里。
后面的东西就让人不大愉快了。
我拿起员工证,信息面模糊的头像里有我故作的清澈愚蠢,在附近国家某个不大不小的私营企业里打着杂工,我又打开相较于七年之后样式老土的手机,一个备注“同事领导在天堂-0”的id在邮箱里暴风质问我为什么无故缺勤,好像我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顺序时间刚离开流星街两年时我一无所有,半个文盲还是黑户,尚且没有资格做这种虽然毫无技术含量,但对资历、背景、学识都有一定要求,并且稍具社会地位的“白领”工作。
为了摸索和修炼“生死借贷”,我曾在获得能力初期频繁地自杀倒回,随后我发现自身会与重复的时间线脱节,所知所得的一切包括知识增长、能力提升、□□强化都会完整保留,作弊般比别人多出数倍时间、数倍积累,于是这期间我从一个连常识都欠缺的异类成长为成熟的社会人,后来便不再从事最底层的体力劳动,转而向办公室职场进发。
然而幸福的工作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工作只是同样的牛马,外界社会卷生卷死的程度震撼纯良质朴流星街。
言归正传,最初我其实无法理解“生死借贷”的机制,不明白为什么倒回的我依然是“未来”的我,“过去”的我又会身在何处?
直到我偶然接触了电子游戏,在学会存档与读档的那一刻豁然开朗。
如今我就是读取且覆盖了七年前最后一次“存档”的我,往后我将回归线性时间,只能直线向前,并且除非清偿人命债,否则终生再无“读档”机会。
想到这里就怒火中烧,我撕掉那张员工证,给天堂0号回了一串国际通用手势表情包,而后拔掉手机卡,全部冲进马桶里。
反正从此以后我就又是崭新的我了。
收拾好所有零碎,顺便做了一下条件有限的身体清洁,我回到洗手台前,打开留在台面上的最后一样东西:隐形眼镜盒。
内里空空如也。
我洗干净双手,凑近洗手台上方的玻璃镜,看了一会儿镜中的我自己。
窈窕的身段、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面容、明艳的红发,还有蜂蜜和琥珀一般仿若情深的金棕色双眼。
十数年来未曾改变,若是“超前消费”的能力还在,我甚至可以永远拥有如此青春美丽,直到我的寿数耗尽。
叹了一口气,我抬手撑开眼睑,卸下两片隐形眼镜,再看去就是一双与甜美容貌格格不入的钢灰色的眼睛,总是让人想起旧时流星街烟霾弥漫的天空。
我那蜘蛛男友爱我的一切,像高山,像深海,像阳光与烛焰是每天不必说的需求【注】,唯独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让他耿耿于怀。
他不喜欢没有生命力的死亡。
——我的心理医生对此评价“搞艺术的多少有点大病”。
所以他才会送我火红眼。
我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变成任何模样,但其中不包括给自己换一双眼睛,何况盖恩只擅长雕琢死人,并不会为活人器官移植,所以火红眼只是他忍到极限的契机而已,我们都在用同样的方式表达爱情。
由于这已经是“生死借贷”经过评估为我选择的最优节点,无论如何还是得感谢他曾经存在,等此间事了我就去干掉那个傻逼相亲对象给他祭天。
扔掉隐形眼镜,将长发编成方便的麻花辫,最后补了补妆,我走出盥洗室。
往前只有一个房间,是一个简陋的卧室,教堂里有供给神职人员居住的场所,这或许是哪位修士或者修女友情提供。
玛奇已经身在房中,站在用于诵经读文、书写作画的小书桌边,桌面上有墨水、酒精、棉球、蜡烛之类的工具。
看到我的第一眼玛奇又挑了挑眉,用她不变的清冷和漠然说道:“你真正的眼睛更好看,很适合你。”
品味上完胜我的所有前男友,我不禁喜笑颜开,高兴地说道:“谢谢,你人真的很好。”
“恭维我也没有好处。”
玛奇似乎笑了一下,又可能只是错觉,她指了指房中的木板床,为了不弄脏别人的床铺而又加盖了一层报纸,看内容甚至发行国都不在这片大陆。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惊奇地问道:“这里还有人看报纸?”
“团长有时候会带来看。”
玛奇随口回道,在我爬上床后端着文身工具走来,我看到她当真从左手的针垫里抽出几根针,用酒精擦了擦,又在点燃的蜡烛上过了两道。
严谨,且,原始。
“想纹在哪里?”
“嗯……请问有麻药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怕疼吗?”
玛奇抬起眼,能从她的脸上看到费解,可见是真的十分费解。
“我的死法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嘛。”我干笑两声,趴到床上,“那就后腰吧,麻烦你了”。
玛奇开始精工细作,下手又稳又快,一开始毫无感觉,直到她纹完半圈轮廓,才有虫子蛰咬般的轻微刺痛触动神经。
而后随着针刺面积扩大,这种痛觉越发鲜明,变得难以忍耐。
疼痛与死亡紧密相连,我不怕死只是因为我不会死,而让我不死的能力正是源于我对死亡的抗拒,如今它已不复存在,于是每一次疼痛都会让我幻觉无限接近真实的死亡,从而引发陌生的恐惧。
我想我需要学会习惯。
两个小时后,一只长着十二条腿的黑色蜘蛛张牙舞爪地盘踞在我的后腰上,玛奇精益求精,甚至纹了一个花体的“8”字,而后一边擦手,一边欣赏新鲜出炉的杰作,和我涕泗横流还花了妆的狼狈脸孔。
“真少见。”
她说,似乎有些愉快。
容我收回前言,这旅团就没有一个好人。
注:勃朗宁《请再说一遍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0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