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回到谢府之前,还不忘贴合今日自己出来的理由,去香云坊买了谢二夫人爱吃的糕点。
他想起谢宜安的叮嘱,便给府上其他人也带了一份。
谢宜安告诉他,在谢家,无论暗地里恨得多咬牙切齿,面子功夫一定要做到位,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就好比他今日带着几份糕点回去,无论谢老夫人还是谢宜容大抵都不会吃,但他现在也得买。
萧晏听了就想叹气。
当年他放弃从文,选择去军营,不仅因为萧家先辈的根基在此,也因为那些弯弯绕绕人情世故于他而言太过为难。
没成想,如今兜兜转转,还是需要钻研此道。
不过幸好,谢七看上去很擅长应付这些情况。
萧晏按照谢宜安给他那本《谢府生存手册》里的内容买好了糕点,然后才与桃仁一起回了马车上。
桃仁担忧地凑过来询问今日他与谢宜安谈了什么,萧晏随意敷衍了过去。
桃仁不知想到何处,紧张地压低声音的问道:“姑娘,萧世子,不会是想退婚吧?”
萧晏一顿。
他垂下眼帘,道:“萧世子不会退婚的。”
桃仁深以为然:“就是!要退也是您退他的。”
萧晏扯了扯唇角:“……也可以不退婚。”
桃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姑娘若是中意萧世子,那就不退婚。反正桃仁会永远陪着姑娘的,姑娘去哪儿桃仁就去哪儿。”
萧晏颔首,心道,你家姑娘也是一直惦记着你的。
今日她还特地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她的两个丫鬟。
她心里是拿她们当亲人一般对待的。
那么他也会照看好她们。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谢府。
萧晏和桃仁回了听竹院,然后便让桃仁给谢二夫人送糕点,杏仁则分送去其他人,他自己回了房,仔细阅读那本《谢府生存手册》。
杏仁送完糕点回来还带来一个消息,谢大夫人让她提醒萧晏,今晚是十五,两房要一起吃个饭,让他别忘了。
萧晏想起《谢府生存手册》上所言,每逢初一十五,谢家一大家子人都要一块儿吃饭,哪怕头天刚吵了一顿架也是如此。
谢二夫人患病后便不再去,但是谢宜安必须到场。
谢宜安在家宴上向来不会多言,大房一家也都当她是个会吃饭的摆设,说话也不会防着她。
谢宜安还在手册中告诉萧晏,可以从他们的对话里探听到一些消息,小心引导的话,还能套出更多。
毕竟,她那位大伯父,自诩老谋深算,但是算不太明白。
萧晏知晓她这是暗示他可以借此机会打探谢大老爷是否当真投靠了信阳王。
信阳王世子一家之言到底不算铁证,出生入死是投靠,言语示好也是投靠,其中程度,还要萧晏自己去确认才行。
萧晏拿定主意,便应允下来。
蓦地,他耳侧传来细微的响动。
萧晏微微一愣,没想到,他变成谢七以后,竟然也拥有了谢七那惊人敏锐的耳力。
他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屏退了杏仁与桃仁,说自己要看书,不必她们在身边伺候。
好在谢宜安往日也爱独自安静看书,她们并未生疑,都各自离去。
待她们走后,萧晏才抬起头,对窗外道:“都出来吧。”
窗外树影晃动,不过眨眼间,两个身形精悍的黑衣男人便出现在了他跟前,对他行礼:“见过七姑娘。”
萧晏探出去的手微微一顿,想起自己现在理应是初次见到他们,便轻咳一声,道:“起来吧,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两人老老实实回答。
但很明显,说出他们的名字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也是颇觉羞赧的。
萧晏装作没看见。
他开口道:“萧世子可曾交代你们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小柔答道:“世子让属下一切听从七姑娘安排,待七姑娘如待他,不得有误。”
萧晏点了点头,谢七还是很靠谱的。
萍萍接着补充道:“世子离京之前,还有几句话让属下转告七姑娘。”
“离京?”萧晏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方才圣上下旨,让世子亲自去边境一趟,说是……边关都传,他在地动中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萧晏可是领着首功凯旋回京的大功臣!
他不仅代表自己,还身负着边境万千将士的期望与希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萧晏接受了多少封赏,有多么高规格的礼遇,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他们效忠立功的动力。
萧晏就像一面旗帜,让他们抬头仰望,敬佩着,期盼着,只要他们立功,萧晏的今日未尝不是他们的明日。
地动之事被有心人与宝慈寺土石滑坡结合在一起,已经在民间吹起了些许异样的风声,这时候,要是刚刚凯旋回京的萧晏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于地动……
不难想象,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但是京城的消息怎么会那么快传到边境?
萧晏眉心紧皱,直道这件事不同寻常。
人为干预的痕迹太重了。
背后的人很着急。
他想借着这件事斩断圣上的左膀右臂,再一举把龙椅上的皇帝拉下来。
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风波。
圣上这时候把萧晏派遣去边关,不仅是为破除谣言,也是要他坐镇军机要塞,防止鞑靼人野心死灰复燃。
其中,也不乏有保护他的意思。
毕竟军营远在千里之外,萧晏在那里威望甚重,谁想对他动手都不容易。
不比京城,鱼龙混杂,多方势力都在搅浑水,是鱼是虾还是蛇都藏在那层浮沙之下,伺机而动。
圣上不会愿意看到他的爱将折戟在此。
萧晏转瞬就想明白其中道理。
但他眼下,更担心的是谢宜安。
没想到,她一语成谶。
他知道她聪明,但她毕竟是个生养在富贵锦绣堆里娇小姐,纵使要在伯父伯母手底下讨生活,大约也是没见过鲜血淋漓尸横遍野的场景的。
她能习惯吗?
她会不会很难受?
离家千里,身旁无一亲朋故旧,虎伺狼顾,她会不会害怕?
萧晏渐渐有些心烦意燥。
他头一次想,边关还是太远了。
他恨不得亲自在谢七身边指点。
萍萍见他如此躁动,和小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喜色。
未来的世子夫人如此关心世子,看来他们很快就有喜酒喝了。
萧晏转头看向萍萍,问道:“萧世子留了什么话?”
萍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世子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下一句。”萧晏面无表情道。
“‘可怜无定河边骨……’”
“没有吉利一点的?”萧晏咬牙切齿问道。
“有的有的。”萍萍连忙点头,“‘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鞑靼终不还。’”
萧晏一口气梗在心里。
这都什么时候了!
谢七走之前怎么还能留下这种玩笑话!
萍萍见他面色不虞,小声道:“世子还说……”
“说什么?”
“说,如果她回不来了,请七娘勿挂勿念,另择佳偶……”
萍萍在萧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渐渐闭上了嘴。
萧晏深吸一口气。
他对谢宜安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想了又想,对小柔道:“把止戈斋后面养着的那只隼带过来,我要送信给萧世子。”
小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七姑娘都知道?
那只隼可是世子专门驯养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对于京城到边关的路再熟悉不过。
世子将它的存在瞒得极紧,萧侯夫人都未必知道!
谢七姑娘既然能精确说出它的所在,那也不必怀疑她是否为偶然得知,必定是世子亲口告诉。
他心中将对这位谢七姑娘的地位评价又提高一些,躬身应下,转身消失在树影间。
萧晏又看向萍萍,萍萍下意识站正了身体。
萧晏冷声道:“她这几日有做过什么?”
萍萍老老实实回答:“世子这几日废寝忘食地看书,每日抽出几个时辰练武,只不过……是练的基本功。”
萧晏想叹气。
基本功,不就是扎马步吗?
这下真的是临阵磨枪了。
但他想到谢宜安娇生惯养十来年,却吃得这般苦,不还是为了不堕他的威名?
萧晏心头兀地一软。
他与谢宜安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她本就该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
不过现在一朝意外,他们只得互相依靠,蹩脚地奔赴对方的战场。
他定了定神,挥手让小柔退下。
家宴的时间快到了。
*
谢府的家宴都是办在谢老夫人的松年堂里。
萧晏带着杏仁到时,大房一家三人都已经落座,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搂着一个妙龄少女说说笑笑,看上去与谢七年纪相差不大,萧晏猜测,这应该便是她的六姐,谢家大房的女儿谢宜容。
原本他继母要给他定下的那个姑娘。
萧晏不动声色地瞥了她几眼。
他原本确也小心,但谢宜容似是一直在注意着他一般,立刻就从谢老夫人怀里坐起身来,气势汹汹道:“你瞧我干什么?”
萧晏一边回忆《谢府生存手册》的内容,一边对应着谢七往日的性格,不熟练地扯出个假笑来:“几时不见,姐姐越来越容光焕发,光彩夺目。”
谢宜容一下子就被顺了毛,得意地扬起唇角:“有吗?”她看向谢老夫人,撒娇着问,“祖母,你看容儿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怎么看都好看。”谢老夫人笑着轻轻拍她。
从始至终,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萧晏。
萧晏心头不悦,但想着谢宜安所言,默默地给长辈行了礼,自己找个末位坐下,旁观这与她无关的天伦之乐。
萧晏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他明明顶着谢七的身份坐在这里,是谢大老爷夫妇的侄女,谢家六娘的妹妹,谢老夫人的孙女,但他们却齐齐无视着他。
再怎样的热闹与和乐融融,都与谢七没关系。
这许多年,大约,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都这样,安静地,沉默地,当一个合家欢的背景板,承受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无视。
萧晏心里像针扎似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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