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悠悠,开雾睹天,栖栖会遇几簇人烟。
山风拂露,渐见平原,依稀窥得半城真颜。
红衣少女轻抹去额角的细汗,清声朗言:“呼,可算要到了!前方是哪儿啊?”
折扇徐徐展开,登时遮住楚天佑半张笑颜:“临安,到了呢。”
“临安?”
“这临安城呢,地处天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贸易业尤其繁荣,络绎不绝的商旅人士都赶来于此,据说‘每交一易,动辄千万’。历任官员又励精图治,临安更是被冠名‘小京城’的美誉。”白珊珊明眸微动,淡淡的语气,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
叶倾颜没再说话,红唇微抿,心中暗念:商人,地处天险,怨不得呢,会有人借此东风来胡作非为。
“我们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唉唉唉,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我是为了珊珊的脚啊!”丁五味的小圆脸上堆满了趋承之意,言毕又冲着楚天佑挑了挑眉:“徒弟,我说的对不对啊?”
楚天佑低头笑了两声,转手给五味扇了扇风:“对,师傅所言极是。”
他扭头望向白珊珊,那随意扫过的目光,与那对含情脉脉的眼睛不期而遇,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凝神细望,片刻过后柔声唤道:“珊珊,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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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阵,五人到了一家极有排面的客栈。驻足其前,楚天佑望匾轻念:“灵福客栈,好一个灵福!”
“天佑哥,这是好兆头呢!心灵福至,近期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呢!”
或是这声音太过于清丽悦耳,亦或是白珊珊时时知他所忧,每每替他疏怀,楚天佑闻声欣慰的笑了。
丁五味看不下去了:“你俩也真是,住个店也文邹邹的!愣着干嘛,进去吧!”
走进客栈,五人找座就位。几个青花瓷小茶杯零零散散地摆在大榆木桌面上,筷筒里整整齐齐立着一把筷子,招待客人的约莫是老板娘,一身利落的白边青色半臂短襦,月白色高腰罗裙,上绣银色缠枝菊花,清雅非常。只是那袖沿处,略有油渍脏污,更有淡淡烟火气。
款款走来,缓缓开口:“几位,需要些什么?”
丁五味早就饥肠辘辘了,便抢先答道:“把你们店内的招牌,好吃的好喝的都上来吧!”
“还有,劳烦掌柜的帮我们买一瓶跌打酒了。”一旁面如冠玉的公子说着,话罢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轻放在老板娘的手里。
不用说都知道是给谁买的,白珊珊涨红了脸,低眉垂眼,忽而眼睛又放着异样的光,举起头来,对楚天佑瞥了一眼:“谢谢你,天佑哥。”
楚天佑连连摆着折扇,似有嗔怪之意:“又来了!都是一家人,以后莫再跟我这般客套了。”
家人,这个词白珊珊一上午已经听他说两次了,天佑哥最近是怎么了?一再强调,她是他的家人,联想到之前他对她的点滴关怀,难不成,他真的把她当成了……白珊珊耳根泛红,羞赧地把头埋在茶杯里,尽显小女儿家心思。
一旁的赵羽等人识相地把玩着茶盏,仿若对那俩人视而不见。
谁说的爱情都是情思飞扬,眼神放光的?也有这样默默无语、身心感受着的。把羞涩的、难言的、默契的都展现的淋漓尽致。因为各自尊重,彼此挂念,才有着迷人的景致在世俗的光阴里暗自流转,筛进一丝暧昧的粉红,不至于永远停留在幽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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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腹含和,小憩片刻,楚天佑轻抿茶水,拂袖拭唇,声音淡淡道:“五味,你和两位姑娘跋涉已久了,下午就在客栈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和小羽出门办些事情,回来还在客栈回合。”
丁五味一头雾水:“干嘛去啊?”
注意到天佑那不经意低落的眉眼,白珊珊嗔怒地扯了扯五味的袖子:“五味哥,别问了……”
原来,还是为了寻那位长辈啊。
丁五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咳嗽几声打破尴尬:“咳咳,我徒弟呢,吉星高照,何况我们今天住了这个客栈,像那个珊珊说的,心灵福至嘛,近几日,一定会有好消息的!你俩放心去吧,我们仨在这等你们!”
楚天佑浅淡一笑,甚是宽慰:“谢谢你,五味。”
天佑赵羽二人出门之后,五味三人也悉数回房了。白珊珊握着那瓶楚天佑适才递给她的跌打酒,唇角挽起好看的弧度。轻点少许抹于玉足,药酒的气味弥散开来,浸湿足踝,润在衣尖,润在心尖,润在她莫名就莫名就沉醉的灵魂上。
叶倾颜回房如坐针毡,此事一天不明她便多一天挂心,罢了,动身行动总比坐以待毙强,走着!
既是自行查案,便一定要有个平易近人的样子才好问出些什么。她将佩剑放于客栈,换了一身浅蓝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浅色的流苏随意落下,在微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恍若倾城。
该从何处寻得端倪?叶倾颜垂眸拨弄袖间流苏,指尖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细芒。正沉吟间,前方巷道忽起一阵推搡喧哗,妇人的惊呼声与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如碎玉投壶般打破午后的慵倦。她眉梢微挑,罗裙轻扬间已旋至人群边缘,袖口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在风里洇开一道隐秘的褶皱。
地上躺着的两名男子皆着月白素罗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那是楚地商人惯常的纹饰。二人衣冠齐整,腰间玉佩尚在,唯有颈间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如新月般斜斜划过动脉,连挣扎的血渍都凝得极规整。最诡异的是摊开的包袱:绸缎、文牒、甚至几锭碎银都安然无恙,独独缺了商队至关重要的银钱账目。
“第七起了。”卖糖糕的老汉摇头叹息,竹勺磕在木桶上发出清响,“上回王掌柜也是这般,脖子上两道血线,跟用尺子量过似的。”
“可不是!”挑夫抹了把汗,粗粝的指节戳向死者颈间,“这伤口比绣花针还细,偏生能要人命!听说是西凉传来的暗器,叫什么‘流刃’……”
话音未落,叶倾颜的指尖已攥紧袖中硬物。那枚流刃镖的棱角隔着缎面硌着掌心,刃身刻着的西凉文“血誓”二字仿佛在发烫。她望着死者睁大的双目,忽然想起清晨林中那三名西凉商人——同样丢失的银钱,不同的是,那些人腹中有青稞,而这些人袖中有楚绣。
“借我西凉之兵,杀他楚国之民;再以楚国之刀,屠我西凉之商。”她的唇畔勾起一抹冷笑,罗裙扫过青石板时,裙角银线绣的朱雀展翅欲飞,“好个‘以夷制夷’,好个‘鹬蚌相争’。”
巷口的风卷起碎纸,扑在她发烫的面颊上。叶倾颜抬眼望向远处的谯楼,檐角铜铃在逆光中晃出冷芒。她忽然摸了摸玉簪上振翅欲飞的朱雀——那是西凉王室贵女的象征标志,遮住眼底翻涌的寒芒:“想挑起两国战火?”她将玉簪插进发髻,指尖掠过流刃的刃口,“本宫偏要看看,是谁在这盘棋里,偷换了棋子。”
****
叶倾颜选择了从流刃镖着手调查,接连访问了几个兵器锻造铺子,铁匠们无一例外地摇头,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兵器。
奇了怪了,临安这种八街九陌的小京城都没人见过流刃,那这暗器,是什么渠道流入楚国境内的?
叶倾颜手里摩挲着流刃,眼眸一眨一眨如蝴蝶羽翼般的,静静思索着,一阵粗犷的声线截断了她的思路:
“这种暗器我们老百姓没见过,姑娘何不问问江湖人士?”说话之人是站在火炉旁的袒露上身的打铁壮汉,黝黑的臂膀和脸庞,在炉火的映照下,如铜像般伟岸森严。
“江湖人士,此话怎讲?”
“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连‘唯烟阁’都没听过?”
叶倾颜被人这样怼的虽有些面色不快,却也一脸恭敬状:“愿闻其详?”
铁匠放下那被烧红的铁丕,以铁锤倚地说道:“唯烟阁,临安第一大组织,擅于五行八卦、医卜星相、天文地理,尤其是那追踪之术,在楚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人,江湖事,没有他们不知的。”
既是江湖人士,便对凡尘仕途置若罔闻,不屑于官场纷争,甚好!叶倾颜正是需要这种没有宦途背景的人出手相助!
“壮士,我该怎么去唯烟阁?您快告诉我!”
“你这个武器有点邪门啊,想查起来要先去问问阁主吧!”
叶倾颜急得像一团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跺脚问道:“哎呦壮士啊您可别卖关子了,我该怎么找阁主啊?”
他顺手往别处一指:“诺,我刚看他进了花楼了,姑娘要是着急,就进去寻他吧,约莫半个时辰了,现在应该还没出来!”
叶倾颜嘴角一抽,随即又颇为会意的点了点头。江湖人嘛,行起事来有些江湖气息,也很正常!能理解,能理解!
铁匠话落只见那一抹淡蓝的残影迅捷而过,清脆的女声萦绕在耳际:“多谢壮士!”
叶倾颜一路寻去,没看到花楼,远远却望得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白影执扇,衣袂翩翩;黑影佩刀,威风凛凛。
怎么这个时候看见他俩!叶倾颜欲混入人群避开二人,却还是听闻那一朗声:“倾颜姑娘,这是去哪儿啊?”
她装作无事地回答了楚天佑:“害,茶余饭后没事做,我来逛逛这临安城,该说不说,还蛮繁华的啊!”
赵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似平日的张扬明艳之美,她今日穿的淡雅,笑起来酒窝在双颊若隐若现,仿佛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也别有一种清雅灵秀的光芒。他还是头一次见她穿的这般文静,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楚天佑以扇绕指,颔首一笑:“哈哈,那趁着闲余之际,你好好逛逛吧!我和小羽还有事,先行告辞!”
“嗯嗯嗯,告辞告辞!”说着头也没回就撇下二人前去了。
赵羽不由得暗生疑窦:这丫头,逛个街这么着急干嘛!
叶倾颜疾步从人群间穿过,擦身而过的一位老妇人映入她的视线:她虽衣着简朴,头发却没有一丝凌乱。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平静如水,悄悄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好生熟悉的感觉,在哪见过一般。来楚国见到的那几位老人……不对!画上还有一位!
她立马折回步子,破喉大喊道:“楚公子!”
楚天佑收扇回眸远眺,但见那慌张跑过来的身影:“倾颜姑娘,何事?”
跑的急了些,气息都有些不稳,少女俯身连连抚着胸脯顺气,断断续续道:“我,我刚,好像看见,你,你那个长辈了!
或有母踪!折扇之手骤紧,心下再难平静,一丝微小的希冀浮上眼底,声音都抖了些许:“倾颜,你,你真的没看错?”
“不会的!就是画上的人!我确信我没看错!”
楚天佑上前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满眼期望地问:“那你可知,她往哪里去了?”
叶倾颜指着来时的方向:“往那边去了,应该没走远。”
“多谢!”话落拉着赵羽就疾奔一方。
黄昏中总有不变之等候,晚风中总有永恒之期待,寂寞时总有孤独之身影,想你时总有相思之泪滴。十六年了,终于等到了与您再聚的这一天!身体安康否?一切顺利否?总有太多太多的话没来得及问您,如今,也该是给十六年的等待一个圆满答复的时刻了!母后,等我!
****
叶倾颜暗暗在心里为楚天佑祈祷着,盼他早日寻得亲人,但有要事在身,便没跟过去。她奔入花街,窜进柳巷,正慌不择路时,只见以阁楼挂红披彩,楣上一匾,上书“春风楼”三个毓金大字。门外两个妖娆女子,正花枝招展地招呼客人。看到叶倾颜来了,顿生一脸狐疑。
仿若没注意到那几个狐媚子,叶倾颜高视阔步走进门去,耳边只闻得阵阵莺声燕语,推杯换盏之声。
“呦,怎么还来个姑娘?”
人未至,声先到,这春风楼的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就迎了上来。
“掌柜的别误会,我此次有要事前来!”
老鸨一脸疑容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生的好生俊俏!她一来,满堂男宾的视线都被她勾走了,让这春风楼的姑娘们都失了颜色,她莫不是来捣乱的?便没好气地回答她:“姑娘家家的,来我春风楼能有何正事?你还想砸我场子不成?”
叶倾颜薄怒道:“自然不是,我来找唯烟阁阁主,有要事商议。”。
老鸨一听“唯烟阁”三个字,一改旧态,满脸逢迎,屈身赔笑道:“原来姑娘来找寒烟公子啊,失敬了,请随我这边来吧!”
寒烟?公子?叶倾颜很难将这么一个温柔的名字同男人联想到一起。
花柳之地醉酒当歌,每层每户皆畅饮正酣,叶倾颜正生疑之际,一把玉骨扇横空斩破天字号香窗,叶倾颜一个回神钳住扇柄,广袖一挥,来势汹汹。
屋内景象让她瞳孔微缩:男子斜倚软榻,素色华袍松垮至肩头,露出颈间一枚泪痣。他左拥着绿袖歌姬,右手捏着琉璃酒盏,凤眸微阖间溢出三分醉意,偏生眼神清明如寒潭,薄唇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说不出的妖冶惑人。
“公子,这位姑娘——”老鸨话未说完,被男子抬手打断。
寒烟懒洋洋晃着酒盏,琥珀色酒液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姑娘可是来听我讲《长恨歌》?”
叶倾颜看见这场面就浑身难受,恨不能撕块衣料将自己鼻息间的脂粉堵严实,转念又想,这般锦绸罗缎,犯得着平白惹那些不入流的风尘味么?
叶倾颜将玉骨扇一把扔给那人,那人伸出手来接住顺带将扇子一阖,云里雾里的如八爪鱼般扒在旁边不知哪位仙娘子身上,面色潮红,墨丝微湿,发冠不知叫花天酒地的哪双玉手解了去,正呓语梦话调侃起来:“生得倒是标致。”
叶倾颜气极磨牙:“不知收敛!”
老鸨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这俩人,急忙扔下句:“这位姑娘专程来找公子你商谈要事的。”
男子忽然起身,华袍拖地发出沙沙轻响。他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龙涎香,与屋内的脂粉气截然不同,“既然来了,不妨先喝杯‘望乡’。”
酒盏递到面前,叶倾颜嗅到一丝极淡的藏红花味。侧身避开时,突然被男人扣住手腕,指尖按在脉搏处轻轻摩挲:“西凉的风,可是比楚国的烈酒还烈?”
这话如重锤击心,她正要发作,却听此人轻笑一声,指尖划过她腕间那枚狼牙银饰:“中原地貌,可不适宜雪原白狼栖息......”
叶倾颜瞳孔骤缩,猛地抽回手腕,那枚狼牙正是她与西凉世家子弟狩猎赢得的彩头。寒烟倚着雕花栏杆,灯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将颈间泪痣映得殷红如血:“朱雀玉佩藏在衣襟第三颗盘扣下,狼牙银饰刻着梵文‘永恒’,姑娘你当我这唯烟阁的消息网,是摆着看的?”
“你究竟是谁?”叶倾颜后退半步,袖中暗扣已然握紧。
男子却突然逼近,龙涎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个圈:“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扯开她领口半寸,露出锁骨间朱砂痣旁的朱雀刺青,“这刺青,该不会是照着西凉王室图腾纹的吧?”
叶倾颜扬手便要掌掴,却被他轻松制住手腕。男子将她抵在墙上,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姑娘何必动怒?我并无恶意。”他突然松开手,退至案前倒了两杯酒,“来,尝尝真正的‘望乡’,藏红花配西凉冰酪,可是姑娘熟悉的味道?”
寒烟忽然俯身拾起她发间掉落的玉簪,朱雀尾羽在灯下泛着血光:“姑娘这簪子,倒像是个贵重的宝贝。”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喧闹,似是有官差巡街。男子挑眉将簪子插回她发间,动作轻得像是在逗弄受惊的小兽:“不过这年头,仿制品多得是。”
叶倾颜后退半步,撞在摆满脂粉匣子的妆奁上。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面颊,与男子嘴角的戏谑笑意交叠,刺得她眼眶发烫。她一把抓起案上的酒壶,朝着他劈头盖脸泼去:“疯子!”
话落,昂首阔步,翩然离去。
上衣被泼湿了,将原本绝好的身体更显得玲珑剔透,一旁的姑娘被叶倾颜这一举动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拿着帕子欲上前为寒烟擦掉脸上的酒,谁料寒烟大手一摆,任由琥珀色液体顺着下颌滑落,滴在露出的锁骨处,勾起嘴角:“还是匹烈马......”
考前捉虫一波,祝大家都高分飘过奥\(〇_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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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烟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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