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灰?”安东尼奥听出了沈宜嘉话音里的恐慌,不禁垂眼望去,却见又有几片火山灰自眼底飘过。
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在同时,顺着这些灰色的轨迹的来处看去,灰色的碎屑入飞花,纷纷乱乱,落进了两人的眼中。
庞贝位于维苏威火山的附近,在极偶尔时,也能看见一两片似乎是从空中飘落的灰烬。可是这样密集的火山灰,安东尼奥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被自己握着忘了松开的手,正微微地颤抖着,她在害怕。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忍不住感到一丝愧疚。
她本早该逃离了这个险境,却因自己而再次误入其中。
“别担心,我明天一早就会命人将你送出城去,不会让你被困在此地,为伟大的庞贝城的殉葬的,毕竟,您并不是这里的居民,也未曾受惠于它,这并不在您的使命之内。”
看起来,如今安东尼奥是彻底相信了自己的话。沈宜嘉闻言,心中却并未升起几分快意,反而有些担忧地问道:
“那城中的其他百姓呢?以前不知道便罢了,可如今既然知道了火山喷发在即,总不能就这样坐视这么多无辜的人妄送了性命吧?”
以前只担心自己的处境,无暇他顾。可如今既然得到了安东尼奥的保证,再无后顾之忧,沈宜嘉作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自然也便有了余暇去担心那些本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您是在担心庞贝城的居民吗?”安东尼奥目光炯炯,看向了沈宜嘉。这本不是她的分内之事,相反,她自己也只是无辜被牵涉到了期间,可她却仍担心着这城中的百姓。
他们与她素未谋面,更无半点利益牵涉,可她却原意去担心这些陌生人的处境。
安东尼奥觉得,自己似乎对于这个名叫沈宜嘉的异国女人,有了新的认知。
她和那些自己更加熟悉的那些,一门心思只扑在梳妆打扮,寻欢作乐,以及攀比美貌和财富的罗马帝国贵族女子,有着很多的不同。
虽然看起来都出身良好,但是在安东尼奥看来,沈宜嘉却有着迥异于旁人风骨。
在米塞斯军港里两人的对话,虽然令他着恼,可同时他也不愿承认,这些话让他想了一路,竟也觉出了几分道理。
他曾以为,那个遥远东方的,与罗马一样伟大的神秘帝国,不过是波斯商人为了将丝绸等物卖上价的夸大其词。
可是如今,当一个赛里斯的女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就连他也忍不住开始相信,那些狡猾的波斯人所言非虚,忍不住开始为她所吸引,想要一探究竟。
这一点对于安东尼奥而言,实在有些反常。他虽出生于一个高贵而古老的门庭,却与如今耽于享乐的罗马贵族并不相同。
他是一个有着很强责任感,以及军人荣誉感的人,厌恶一切寻欢作乐的行径。也因此,他深受前后两任奥古斯都的赏识与重用,同时也是皇弟图密善的挚友,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
甚至,在坊间曾有传闻,皇帝提图斯有意令安东尼奥迎娶自己的女儿尤利娅。这并非空穴来风,尊敬的陛下确实曾在宴会后,私下里借着酒劲未过提过一嘴,却都被他委婉的拒绝了。
他当然知道迎娶了奥古斯塔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他有了问鼎皇位的资格,可是一来他并无此打算,二来,显然他的密友图密善并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
他宁愿不去牵涉这些复杂而血腥的宫廷政治,只愿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这个伟大的帝国,以自己的能力为它更添荣耀。
可就是一直如此想的安东尼奥,却在生平第一次,对一名女子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可是……现在显然并不是思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们相遇于这个庞贝即将覆灭的末世,有许多的好奇与向往便只能如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埋在心中。
安东尼奥脑中心思千回百转,却也终不过是转瞬而过。不过瞬息,他便朝着沈宜嘉露出一个安抚般的微笑来:
“这件事我会与执政官,市议会的议员们还有阿波罗神庙的祭祀们商议的。若是如你所说,还有两日的时间,想要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应该并不难的。”
见安东尼奥的态度从容,大抵觉得这并非难事,沈宜嘉的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他们这些掌权者都不急,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她本不是一个十分急公好义之人,万事总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好打赢了这场与阿波罗之间的无聊赌约,平安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去才是。
索性,她也便岔开了话题不再深谈。
晚风吹拂着大地,送来十分的清凉,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弥散。月亮也接替了太阳,彻底统治了大地,正是用晚餐的好时候。
安东尼奥清了清嗓子,将沈宜嘉请入了宴会厅中。
*
说是宴请,安东尼奥并没有邀请其他的宾客,诺大的宴会厅里,只有他与沈宜嘉寥寥两人,与桌上堆积着的丰盛食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宜嘉看着安东尼奥斜卧在了躺椅上,很快便有奴隶捧着盛满了食物的托盘走上前去,甚至不必安东尼奥的吩咐。
显然在这座宅邸中工作已久,早已熟谙了主人的喜好。
可沈宜嘉却不太适应,她拘谨地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了下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女士,在赛里斯,你们宴会时是怎样的?”安东尼奥看出了沈宜嘉的窘迫,在奴隶们诧异的目光中,他坐起了身,望了过去。
“你们是这样坐着交谈的吗?”见沈宜嘉犹豫着没有答话,安东尼奥再次追问道。
此时的他,渴望了解与沈宜嘉,与赛里斯有关的一切。对于知识的渴望,竟与老普林尼将军一样迫切。
“是的,我们的宴会都是坐着的。抱歉,我本该入乡随俗,但实在是一时难以适应。”沈宜嘉感受到了安东尼奥的善意,知道对方是因为迁就自己的习惯才坐起了身,因此对他的态度也便格外的客气了几分。
“无妨,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想到的,不同国家之间,大家的风俗自然都是不同的。不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赛里斯,即便是在我们的邻国,波斯人与我们的风俗习惯,甚至是语言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见沈宜嘉似乎还因为自己的举动而露出了些许的不自在,安东尼奥笑了笑,一边命奴隶为她奉上了菜肴,一边打趣道:“这样坐着用餐,倒像是回到了军营里,行军打仗的时候。”
不论是先帝苇帕乡还是当今的皇帝提图斯,似乎都并不热衷于对外发动战争,除了镇压零星的几场叛乱之外,帝国的疆域不过是向着不列颠又扩展的些许。
他的战功与在军中的声望正是积累于那场持续了数年的战争中。作为闲谈的谈资,安东尼奥与沈宜嘉说起了自己在不列颠时的琐事。
“不列颠?您在那里呆过吗?”沈宜嘉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地问道。她的历史知识匮乏,这些外国的历史除了在中学时期的历史课本上简略学习过外,便再未有所了解。
此时在她的潜意识里遥远的两个国度,竟然在古老的时代里便有了联系,这种感觉微妙,令她感到十分有趣。
“您也知道不列颠吗?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贫瘠又寒冷,天空永远是阴沉的,仿佛有永远也下不完的雨。到了冬季,不列颠的雾气能够冻僵您的骨头,只有野蛮人才会定居在那里。”
可说到这,安东尼奥的眼睛却忽然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振奋的事情来:“但是那里是帝国扩张的终点,也是我军事生涯的荣耀!”
安东尼奥对英伦三岛的评价让沈宜嘉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军说描述的不列颠,与我从其他地方得知的几乎一模一样呢。”
宴会厅中的气氛因为这几句吐槽而变得轻松了起来,闲谈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让沈宜嘉终于有胆量问出了困扰了自己小半日的问题:
“将军,我还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您究竟是怎么相信了我说的话呢?又究竟为何要派那样一个暴徒来袭击我呢?”
说到最后,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的惊险,与那濒死时仿佛灵魂都要脱离□□的战栗,她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又带上了些许的埋冤。
她的询问让歉意再次浮上了安东尼奥英俊的脸颊,他微微垂眸沉声说道:“抱歉,白日里让您受到了惊吓。可这事关乎罗马帝国的安危,因此我不得不小心应对。那是一个只会说波斯语的死囚,我正是用他验证了您所言并非谎言。
也正是如此,我才有幸在您的身上见到了如此伟大的神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愿阿波罗神保佑他虔诚而谦卑的信徒与子民,度过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安东尼奥的话仍有些语焉不详,似乎回答了沈宜嘉的问题,又似乎没有回答。让沈宜嘉低头深思了片刻,终于,她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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