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小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横起的木板也拦不住从窗外漏进来的晚风，我抱着旧吉他，坐在桌上，把风迎进我的怀，遍体冰凉。
“书雪，你也别太难过了，城子他是没办法了，他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他不唱了想去打工也是正常的。”
我点头，不是每个人的家庭都能幸福美满，这点我理解，只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对于朋友的不辞而别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对了，书雪，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我没出声。一开始乐队有六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仨，连主唱都走了，我不禁怀疑起组建这个乐队的初衷。
“对啊，而且书雪现在考上桦医大了，正好一起庆祝一顿。”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的表情也不好，我清楚他们在考虑我的心情所以没有说出那句话，但早说晚说都一样，我干脆张了口：“咱们散了吧。”
“书雪？”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高中到现在，大家都走了，我们三个死守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大家的梦想。”
“先顾着现实吧。”
旧吉他被我丢在门口，连同那场六个人共做了五百多天的梦，一并抛弃。
拿出装在兜里的小灵通，爸爸给我发来了生日祝贺，只有几句话，我知道他今年又不回来了。
走在街上，桦林的治安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是你走在街上能遇上打劫的但遇不到杀人犯。
我低头循着昏暗的光走，只要街是这条街，那我就永远不会迷路。
路的拐角，摩托车的轰鸣声，我来不及躲开，那辆摩托车已经冲了过来，对方很用力地刹住了车，结果我被自己绊倒扭伤了脚。
这下，我的委屈和难过终于有了宣泄口。
我边哭边扶着地要爬起来，那个人停好了车，他伸手扶我被我推开，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埋怨他：“都怪你！我脚都扭坏了，我明天还要军训。”
没有回应，那人只是把我拉了起来，准确来说我是被拎起来的，左脚崴得比我想象的严重很多，用不上力。
红色的摩托，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我想起菜馆窗内的那一眼，现在距离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耳上带着一只缠着胶带的旧助听器。
他指了下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顺手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的位置，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秋夜的冷风从不跟人开玩笑，哭意早缩回去，我直打了个冷颤，他用手语比划了什么，我完全看不懂，只能冲他摇头。
他愣了一下，像想起什么，我莫名地后悔。他伸出手指在远处的桦林二院和我的脚之间来回，我晃手想拒绝，毕竟这属于是我自己“碰瓷”，但这也由不得我，脚踝痛得我根本不能“自理”。
我把手撑在他的肩上，单脚蹦了两下才爬上摩托车。冷风胡乱地打在脸上，我散着头发，在夜里就像个疯子。
本以为腿伤得很严重，结果大夫大手一拧，我就被送出了诊疗室，连石膏都用不上，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夫说我最多歇一周就能恢复利索了。
这下我的心里更加歉疚，路上是我分神没听到鸣笛声，伤也是我自己右脚绊左脚来的……
病房的门被推开，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他端着一杯热水来到床前，看着我的腿扬扬下巴，我摇摇头，用口型说：“没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我的肚子就开始鸣不平，我捂着它，十分窘迫，他没有听到声音只凭看就了解了情况。
十分钟后，他风风火火地拎了两盒馄饨回来。我没再和他客气，因为我饿得就要前胸贴后背了。
馄饨汤还热乎着，一口下去连肚皮都有了暖意，玉米的甜香和猪肉的咸嫩，十几颗馄饨很快就下了肚。
吃过馄饨，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是看了眼医院的时钟然后坐在椅子上看起报纸。我掏出小灵通给家里的座机打去电话，白姨果然还在，“白姨，我今天学校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回去，您先回家吧。”
“没事没事，您别担心。”
“对了，这事您别跟我爸提啊，他要是知道我晚回家得骂我。”
“嗯嗯，您放心，早点回家吧，别担心我了。”
挂断电话，我发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小灵通上，我便将小灵通递给了他，他有些好奇地鼓弄起来。
我看他钻研得认真，于是拍了拍他的手，他把头凑近，我也提了音量，以便他能借助听器听清点。
“这是小灵通，可以给人打电话，也可以发短信。”
我摁出短信界面，他眼睛眨了眨，我灵活地用大拇指在屏幕中打出了一句话：我叫龚书雪，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他学得很快，只是打字慢了很多，很久过去只打出五个字：我是傅卫军。
在医院又待了半个点，我们才离开，等我一瘸一拐跟着傅卫军又来到他的摩托前，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留在医院。
地址被我打在小灵通上，坐着摩托我们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我望了眼家里的窗户，灯关着，松了口气。
我下了车，心里“打着鼓”，我伸出手，四指合起，大拇指上下动了动。这是我唯一会的手语，早想不起来是在哪学到的。
傅卫军似乎笑了一下，他也伸出手比了个手势，他的手指很好看，可我完全没看懂。我只好掏出小灵通。
“对不起，我只会这一个手势……”
我没等他反应，又打：“但我回去一定会学的！”
刚给他看完这一行字我就开始后悔，能不能有下一次见面都不知道，我在瞎说什么。
傅卫军抽出我的小灵通，他摁了几下还给我：“好。”
答应得干脆，就像他人一样，给人果断，冷静，凛冽的感觉。我想我可能发烧了，脸又热了起来，还好天色黑没人能注意到。
我没敢目送傅卫军走，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但莫名其妙的是我的确没做什么。我艰难地瘸着左脚走上楼梯，越往上走越能闻到一股腥味。
“哎哟，我大侄女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叔我在这敲半天门没人开门。”
我抬头，“彪叔，你怎么来了？”
“什么彪叔，叫表叔，没大没小的。这不你生日了吗？当表叔的怎么也得来表示表示啊，看叔给你买的鱼，这老大，像不像样？”
“……彪叔，我搁外边吃过饭了。”
“啥玩意，你跟谁吃饭吃这么晚？是不是处小男朋友了？你可刚上大学，别冲动啊，雪儿，那外边那群男生没几个好东西。”
“不是，彪叔，你寻思啥呢。”我看龚彪越说越没边，扔出一把钥匙给他，“咱进屋说，别影响邻居。”
“桦医大，行，我大侄女是行啊。”龚彪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我学校的录取证书，“出来要当护士还是当医生啊？”
“我也不知道，随缘吧。”
“啊，也没啥愁的，那实在不乐意上外面找工作你还能给你爸护理护理，正好省钱了。”
我没搭理他的碎嘴，“彪叔，你不大四了吗？这时候不正忙吗？”
“那啥，不想着毕业就要分来桦钢了吗，我就趁今天给你过生日来这逛悠逛悠。”
“你真要去桦钢干啊？你学那么多知识，去厂子工作也太浪费了。”
龚彪没大所谓地晃晃头，“你叔我是人才，去哪都一样，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我怀疑地看了眼他。
到最后那条鱼也没进我俩的肚子，龚彪在我家蹭了点白姨晚上做的菜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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