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州府此时正是春日,州府衙门红墙下梅花开的鲜亮。
谢琅在推开案前的雕窗,虽然冬衣未脱,晌午的太阳照进来却足以让人忘了北风的寒冷,带了几分熏然的意味来。
几瓣朱砂梅正落在案头,他抬手收了案上公文,转身在自己煮茶的泥炉里填了两块炭,抬头却看刘师爷朝自己走过来。
“到了吗?”
“还未,”师爷摇摇头,一张脸又攒起了一些褶子,凑近前来,“大人,那位上差与大人有旧?”
“并无,当年金銮殿上见过,无甚往来。”
“哎呀大人,下官以为,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今年年末大人此间任期便满,大人待客还是谨慎为上,莫要生出什么枝节来。”
谢琅专心于自己那炭火炉子上的陶壶,红色粗陶盖子上已经冒出些许水汽,也不接话。
刘师爷这厢自己便有絮絮说了起来:“大人探花出身,又曾在馆阁任职,此番在地方只是历练。先前大人那科考官是三司杨大人,大人来严州任职也是蒙杨大人举荐,日后仕途若非馆阁便是三司。此番开封府来办案,却只发了驿信,并无堂贴,那便只是开封府的案子。”
刘师爷此人做幕僚算得上尽心,天生劳碌命,年龄不大,脸却着实生的着急了些。此时唾沫横飞,已经讲到了三司杨大人和开封府的微妙关系。谢琅不动声色,随手将自己烧炭用的蒲扇搁在了案头茶具上,一众天青瓷躲在蒲扇之下堪堪逃过唾星洗礼。他抬头,在师爷殷切目光注视下做沉思状,回应道:
“京官办案,若是依你之见,当如何?”
“恭迎恭送即可,不管是什么案子,以下官愚见,切莫横生枝节为妙啊!”
刘师爷又说好些话,终于告退。谢琅伸了个懒腰,取了案上茶罐,拨出些散茶来。官驿信几日前到,算时间昨日里开封府那位便应当能到,不知为何耽误到此时仍是未见踪影。
这般想着,忽然听到前院里差人有了动静,再一晃神的功夫,书房外已经有人扣门。
一缕江风荡进他书房,寒冷中带着些微水汽,倒显得不那么冷肃。
谢琅起身相迎,看见展昭便服按剑立在门槛外,蓝布直裰下摆沾着苇叶碎屑,束发的青绸带被水汽洇成深碧色,仍是几年前在金銮殿上献艺时南侠的装束,剑眉星目不改,只是多了些倦容。
“展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算起来,展昭这个官和他做的时间差不多长,当年南侠御前献艺,正是他殿试放榜后琼林御宴之时。他是新科的探花,展昭则是那日之后封的御猫领了从四品武职。随后谢琅入馆阁,展昭进开封府。时至今日,统共不过四年上下的时间,他已从那少年探花变成了严州的父母官,终日案牍为伍,迎来送往。
“不敢,分明是展某叨扰了谢大人。”展昭抱拳时腕骨微凸。谢琅将新沏的茶推过去,青瓷映着那人被江风吹得发青的指节。他靴底在青石板上留了圈水渍,想来是从水路来,却不知为何如此狼狈,靴子都未及烘干。
展昭却恍若未觉,径自往茶案旁落座,身姿仍似松柏般挺拔。谢琅瞧着那地上水渍觉得实在不像话,不由开口:“天气寒冷,大人是否先行更衣?”
展昭苦笑:“倒也不必,如此狼狈,倒是让谢大人见笑了。”
谢琅装作没看到一旁对他使眼色的师爷,拎着自己的碳炉递到展昭身侧,终是问出了口:
“下官本不当问,但是展大人此番到访,可有下官能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展昭啜了口茶:“展某携证物前往临安,前两日教一伙水匪钻了空子。他们趁夜凿船,证物全沉了南浦滩。”说得轻巧,可谢琅分明看见他虎口新结的血痂——那是剑柄磨破的痕迹。
“失策了,”展昭摇摇头,“本想轻舟快船带证物去临安府,这一来数十日奔波届是徒劳无功了。”
谢琅听的仔细:“敢问展大人,证物为何,可否打捞?”话出口自觉失言,不待他改口,展昭倒是笑笑:怕是不行,盐浸了水沉了江,此刻怕是什么踪迹也无了。
他这里讲的坦荡,谢琅也了然:原来是私盐案。
本朝盐茶买卖皆为官办,三成税赋产自盐务。有官盐自然就有私盐,只是这案子真被刘师爷说中了,确实有些微妙。
盐务本应当由三司管理,谢琅他作为严州知府,在辖区内尚有治理权,展昭隶属开封府,这个案子若是开封府查的,那便不应当出了汴京及周遭区县治区。若是开封府需要地方协助办案,则需下发堂信公文。此番展昭来访只发了驿信表明身份,却并无堂信说明公干,于理严州府并无协助之义务。
况且即使不提私盐案当属三司或开封府监办,以及这两方在朝堂上互相参奏过的关系,开封府不发堂信,便亦有奉上喻秘密办案的可能。不论上面哪种原因,都不是谢琅他一个六品知府应当深究的。
刘师爷再一旁对他瞪眼,谢琅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给展昭添了杯茶 。
“此案,展大人可有头绪?”
“说来惭愧,只听闻各地产盐形态不同,因此携了证物欲请临安府盐铁司协助辨认,此时倒是无计可施了。探花郎可有指教?”展昭微笑,看向谢琅,眼神明亮。
谢琅一时间略有些语塞,他本担忧展昭江湖出身,又是武官,未必能通晓朝堂上这么些蹊跷关节。展昭却坦荡的很,一句话点破了他两层顾虑,一来展昭自己也待向盐铁司求助,说明此案归属上至少不存在大的龌龊,二来不避讳临安府及严州府,那便不是机密。再者,展昭忽然改了称谓称他探花郎,说的是四年前的事,便又有些念旧的意思。
谢琅看那人明亮的眼,忽然想起四年前金銮殿上,他新科探花,官家设宴时展昭殿前献艺,身形俊逸,剑如游龙,好不精彩。只可惜他沾酒就醉,当日错过了结交机会。此时的展昭早已不是南侠,过了四年,看得懂官场龌龊,言辞亦周密。面前的展昭是上差,是从四品的京官,官家封的御猫,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仍是如同骄阳。当时金銮殿上满朝文武,怀瑾握瑜者不计其数,却无人能有他那般神采飞扬。
他便不再纠结,举杯道:“展大人见笑,当年殿前贪杯未能结交,实在遗憾。此番大人到了严州地界,请由在下略尽地主之谊。至于展大人的公务,若不弃,听凭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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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考据一边乱写,求评论[合十]
求看文的太太告诉我,谢琅同学的纠结,我写明白了吗~[可怜]
考据:
1)北宋的三司权力很大,差不多掌握全国经济命脉。三司和地方官的协作机制,有点类似于三司下财政指标,地方官去执行实现税收。放在今天的职场上来看,三司看起来是更好的位置。
2)对于读书人来说,科举之后最好的地方是馆阁,比如包大人的龙图阁大学士。馆阁是清要之地,类似读书人最高荣誉的赶脚,而且靠近政治中心,未来会比较有发展,所以进馆阁的确是好去处。我们谢探花属于根正苗红的学霸,先进馆阁,再下地方历练,前途不可限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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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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