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孟宴臣说是去抽烟,但其实他今日并未带烟。他信步走到旁边一处园子,在绕满藤三七的栅架旁,发现了一张摇椅。他坐下轻晃。
这时,一只浅金色的猫蛺蝶扑棱着翅膀飞来,在他身边若即若离地绕圈。他下意识伸出手指,期待它能在自己的指尖停留片刻,那蝶儿却翩然掠过,未能如愿。
他望着空荡的指尖,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方才还开解别人莫要强求,可自己呢?不属于你的,终究不会为你停留。这道理他本该最懂。他闭上眼,任由摇椅轻轻晃动,试图将某些翻涌的思绪也一并摇散。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打破宁静。他睁眼,看见范宁举着手机站在几步外。
“哎呀,”她语气毫无诚意地道歉,“都怪我这部国外买的手机,拍照没法静音。”绝口不提自己偷拍的事。
见他看过来,她走近几步,凑在他身边,将手机屏幕递到孟宴臣眼前:“不过你看,刚刚有只蝴蝶停在你膝盖上,我才忍不住拍的。”
又是那股雪松的味道。
“是不是,我拍的你,比你刚拍的我好看多了。”
他并未立刻接话,视线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捕捉到些许松快的痕迹,而后才把目光落到照片上。
逆光之下,他的侧影轮廓被日暮柔和的光线勾勒,身后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藤蔓。而最奇妙的,是画面中那只恰好停在他膝头的浅金色蝴蝶——竟是方才不愿停留的那只,在他闭眼休息的时候,选择了落下。
“这张照片,”他听见自己说,“能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现在传你。”范宁眼睛弯起,显然将他这个请求视作对她摄影技术的最高肯定。
她低头操作手机,没有看见孟宴臣凝视屏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他求而不得的停留,却被她的镜头定格到了。
孟宴臣望向自己手机里成功传输的照片,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摩挲,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份意外之礼。
“走吧,”范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别墅吃饭。”
孟宴臣收起手机,从容起身:“好。沈叔叔呢?”
“他把电瓶车留给我们就先去忙了。晚餐是药膳,会直接送到别墅。”范宁顿了顿,挑眉看向那辆小巧的电瓶车,“这车……你应该能开吧?”
感觉到之前熟悉的相处氛围回来了,孟宴臣以玩笑回应,“如果我说不会,范小姐愿意代劳吗?”
“也不是不行。”范宁答得干脆,转身走向的却是副驾。
最终当然还是孟宴臣坐进了驾驶位。
回到别墅,范宁在楼梯前停下脚步,抬手将颈后的长发拢了拢,揉了揉脖颈,“下午走了不少路,身上都是汗,黏得难受。我先上楼冲个澡。”
孟宴臣正站在客厅中央,闻声回头,目光在她微蹙的眉宇间短暂停留,而后平静颔首:“好。”
等她再次下楼时,孟宴臣已经换了件深灰色棉质长袖,正协助药园的人将最后一道药膳摆上桌。
范宁走近,鸽子汤的醇厚香气扑鼻而来,中午因心绪不宁而缺席的胃口被缓缓唤醒。“看着真不错,”她语气轻快了些,目光扫过餐厅,忽然想起什么,“沈叔叔不是说,这别墅地下室有藏酒吗?要不搞点?”
“可以。”孟宴臣应道。
“行,有什么偏好吗?”她话问着,人已朝地下室方向走去,半个身子没入门口的阴影里。
孟宴臣看着她的背影,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其实无足轻重,但还是低声添了一句,带着些许无奈的纵容:“范大小姐定。”
不一会儿,范宁便拿着一瓶梅酒上来了。“清甜口感,正好用来中和药膳的补。”她晃了晃酒瓶,解释道。
两人落座用餐。
范宁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草本的回甘,瞬间抚慰了隐隐收紧的胃。她满足地轻轻吁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动筷的频率也快了些。孟宴臣将她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便没有出言打扰,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待吃得差不多了,孟宴臣才执起酒杯,开口道:“下午你和沈叔叔谈得比我预期要快。”
“嗯,还算顺利。”范宁抿了一口梅酒,“就是给我的‘攻心计’又加了难度。”她放下酒杯,抬眼看他,眼底闪着光,“当然,这也得看小孟总出的价码,够不够吸引人了。”
孟宴臣默认了她的试探,但也表明自己的观点,“沈家入场,能为品牌品质做最好的背书,他们自身的渠道也广。但前提是,”他话锋微转,点出关键,“场子得为他们清干净。”
“是的。”范宁点头,明白这才是核心。
清场不难,难的是清场之后,原本在场上的既得利益者要如何安置。这话在她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还没想好。毕竟,她的局,不只在竹语,她场上的人,还包括孟宴臣。
孟宴臣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看来,这是她陷入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他也不催促,一口一口小酌地等待范宁自己思考。忽然,只见范宁伸手拿起酒瓶,为自己倒了满满大半杯,然后一饮而尽。
随后,她放下空杯,目光直直地投向对面的男人,问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问题:“孟宴臣,在我之前,你被家里安排见过多少女孩?”
孟宴臣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愕然。他完全没料到,话题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跳转到如此私人的领域。他试图找出这个提问与刚才竹语难题之间的逻辑关联,但并无结果。
“之前母亲也安排过三……”他正要开口,目光在触及她被酒意熏得微亮、带着探究的双眸时,不知为何,那个已经到了嘴边的“三”字竟咽了回去,转而修正为一个更显疏离、也似乎更能淡化过往的数字,“五六位吧。”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补充道,“但都只是简单地吃顿饭认识一下,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下文了。”
“也就是说,”范宁抓住重点,直接点破,“我算是进度条走得最快、最稳的一个咯?”
“是。”孟宴臣承认得干脆。他迎着她的目光,语气里掺入几分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欣赏,“虽然话题转换确实令人措手不及。但至少,范小姐在做事的目标感和执行力上,与我颇为一致。”
“哪里像?”范宁追问,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让她的话语比思维更快一步,但后半句倒是被摁住了:我在干的事,真说出来怕是要吓到你。
或许是从早上开始,两人在公事交谈间混杂了太多私人情绪,此刻话匣既开,孟宴臣虽未醉,却也借着这微醺的氛围,难得地与她袒露了心绪:“范宁,至少在与你有限的相处里,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努力的人。”
孟宴臣的目光似乎透过她,落在了某个更遥远的点上,“你说这场相亲是你主动安排的,今天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但我的车上,已经挂上你送的香包了。”
范宁眨眨眼,没能立刻理解他提及此事的用意。
“如果我是你的僚机,”他继续道,唇角轻轻扬起,眼底也染上些许温度,“我会为你拍掌叫好。真的。”
见范宁仍显困惑,他低笑一声,“是在夸范大小姐做事妥帖,为人周到。循序渐进得让人无法拒绝,关键是——”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赏,“能力很强。”
范宁有些怔住了,这完全不是她预想中的对话走向。
孟宴臣话语里那份毫无保留的真诚,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说实话,孟宴臣能看出这一层,她并不意外,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就这么说出来。这份直白的好印象,让她那颗武装好的心,微微晃动了一下。
进展很顺利,她该开心的,但她就是有点接不上。
看见范宁并没有接话,孟宴臣又自顾自地补了一句,“为人着想,付出了,对方如果知晓并报以回应的话,应该会比较开心吧。”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落在两人之间。
要打住,得说点什么,范宁感觉到自己的某种防御机制在启动。她必须把这场对话拉回到他们熟悉的、带着调侃和机锋的安全轨道里。她扯了扯嘴角,用一种试图找回平时状态的语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装的?”
“能装得从容,装得让人信服,并且愿意为此去‘装’,”孟宴臣的语气异常笃定,“我认为这本身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哇,那,”范宁立刻抓住这个话头,试图用夸张冲散现在这种让她动摇的认真氛围,“小孟总把我说得那么好,那要不我明天直接跟你回孟家上门提亲算了?”
孟宴臣闻言又笑了,但眼底却情绪复杂:“说实话,我蛮想看看我家里人会是什么反应。”
“家里人……”范宁捕捉到这个词,是一个掌握主动权的机会,顺势问道,“那你可以和我讲讲许沁吗?”
孟宴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梅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抬眼看向范宁,苦笑道,“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转换话题的能力。”
“她是我妹妹。”他最终只是这样界定,语气克制,“背地里评价不合适。眼见为实,你见到她,自然会有你的判断。” 他停顿片刻,意有所指地补充,“毕竟,我不想让你先入为主。厉害的范大小姐。”
这次,轮到他生硬地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孟宴臣重新为自己和范宁的杯子斟上酒,然后举杯,目光沉静地望入她眼中。
“敬范宁。”
范宁同样举起杯,迎上他的视线。
“敬孟宴臣。”
之后两人的闲聊也从正经事转向了轻松话题,甚至提到了早晨车里的音乐,发现彼此在审美上颇有共鸣。
“看来,”范宁眼梢微弯,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我得多约你出来了。”
“随时恭候。”
时间不早了,明日上午沈小舅舅还给两人安排了药植加工体验,于是各道晚安后,两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临睡前,范宁照例取出那瓶香水,在枕间与被褥上轻轻喷洒,浓郁的雪松气息缓缓弥漫开来。她拿起手机,挑选了今天在药园拍的几张风景,以及溪边孟宴臣为她拍摄的那张照片,指尖轻点,发了条朋友圈。文案十分简短:credit by meng。
隔壁房间,毫不意外地,孟宴臣刷到了这条动态,他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片刻,顺手点了赞。不知为何,晚餐时范宁微醺着,双颊泛红的模样忽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鬼使神差地,他指尖滑动,也发布了一条动态。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孤零零的图片——那是下午范宁抓拍的蝴蝶,但他刻意裁去了自己的上半身,只留下一个放大的、蝴蝶安然停歇于膝头的局部特写。
几乎立刻,发小肖亦骁的评论跳了出来:“哇,这蝴蝶是停你身上了?”
孟宴臣没有回复,只是看着那条评论,一个无比自私的念头滑过心间——他竟然,开始有点期待范宁与许沁初次见面的场景了。
范大小姐刚下定决心要不管不顾推攻略进度,小孟总突然就半坦白局了。
所谓各自心里都有鬼,所以都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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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喝酒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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