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敞开的厅门外灌进来，吹得梁上的红布条“簌簌”作响，明意指尖用力，将最后一根缠在棺身上的布条扯下，粗糙的边缘刮过掌心，指甲深深扣进肉里，那丝丝疼意却盖不住心头燃起的愤怒。
谁能想到，她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深夜开棺验尸。
出发前她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先去村委会翻翻村志，找几个老人打听霞舞的规矩，再问问当年跳霞舞的大堂姐……那些压在心底的疑惑，本该一点点被捋顺。可现在，计划全被那阴魂不散的女鬼搅乱了，连觉都没睡安稳，就被逼到了这口老棺前。
这一个月来的噩梦、屋门口的红影、供桌上不灭的香、搭在门槛上的布条......恐惧不断地堆积，反倒成为了愤怒的燃料，害怕到极致，剩下的就是麻木的鲁莽了。
她在刚刚躲过那一劫后，确实犹豫了一下。可指尖触碰到棺身那一刻，愤怒突然压过了恐惧——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好不容易从这个家里爬了出去，却还要被家人算计，被鬼怪纠缠？
“X的！有本事就再来啊！”
她咬着牙咒骂一声，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又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
明意双手握紧棺盖两角，深吸一口气，胸腔内的怒意化作蛮力，猛地将棺盖往外推。
“吱呀——嘎啦——”
满是裂纹的木头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碎屑从裂缝和拼合处往下掉，腐烂的木屑散发着一股霉味。她喘了口气，便举着手机往棺材内照去。
明意脑子里有好几个念头：最好是躺着明运生，倒不是她多希望他死，只是这样正常些；次之是空空如也，证明这从头到尾都是场骗局；再差些，也该是具风化得只剩骨架的骷髅——毕竟这棺椁都腐烂成这样，里面的尸身也早该随着时光老化了。
但手机电筒照亮的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这不是一具尸体该有的模样——她好像只是睡着了，皮肤如瓷器般的苍白，但看不见半点尸斑或腐坏的痕迹，眉骨清秀，眉尾微微上挑，睫毛长而细，带着几丝懒散韵味。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肉眼可见的灰白。黑发铺在棺底，柔软地贴着颈侧，与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身上那件蓝底土布大襟衫浆洗得有些发白掉色，领口绣着极小的山茶花纹，针脚细密，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这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一具美丽的标本。毫无生气，却又栩栩如生。
明意举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这具尸体带给她更多是诡异，可心底却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这张脸，她不应该见过的，究竟是在哪里......
“胆子倒是比梦里大些......”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像浸在水中的丝绸，冰凉地缠上耳廓。明意没来得及回头，后背就贴上了一片刺骨的凉。
一缕明显不属于她的黑发从颈侧滑下来，扫过锁骨时带着点痒。随即，有什么微凉尖锐的东西——像是指尖，缓缓地划过她的脖颈，带着几分刺痛，一路向上，最后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
明意的呼吸顿了半拍。
她将手电对准自己，微微转头看去，身侧那张脸与棺材里的尸体，还有梦中如出一辙——苍白的皮肤，像是浸了血的唇瓣，但梦里空洞的眼窝却多了两颗漆黑的眸子，目光落在她脸上，倒不似梦中那般骇人。
这下明意哪儿还没明白，敢情这女鬼的尸身被封在棺材里，费尽心机地引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开棺把她放出来。
她下意识想逃，像刚才扔香炉那样，可颈侧还贴着对方微凉的指尖，稍一动弹，好像那只搭在下巴上的手就收得更紧了些。明意僵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只能按捺住心慌。
明意定了定神，喉结滚了滚，试着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我已经把棺打开了。你能放开我吗？”
这女鬼和梦里截然不同，不仅能正常说话，好像整个鬼都没那么吓人了。可明意哪有和鬼打交道的经历，只能硬着头皮试探。
出乎意料，女鬼竟真的松了手，还十分贴心地往后飘了一段距离。那片阴冷从背后抽离时，明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手往棺材上一撑，猛地发力一跳，直接就越过了棺椁往外冲。
但很可惜的是，用过的招数并不能再次奏效。她刚跨出门槛，一团红雾就凭空漫在了天井里，在月光下凝成她方才的模样：一身红衣，长发垂肩，眉尾上挑，眼神里藏着些戏谑。
明意赶忙刹住车，鞋跟在青石板上蹭出半寸，指甲掐紧掌心，刺痛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强迫她冷静下来。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女鬼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不真切。
明意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压制着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走为上是行不通了，她斜靠在厅堂的门框上，撑着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你到底想怎么样？现在棺也开了，你能别再缠着我了吗？”
那女鬼痴痴地笑了起来，如铃铛般清脆，却带着点寒意。笑够了，才歪着头看她，眼中玩味更甚。
“你当真觉得，那三柱香、布条还有梦里的女鬼，都是我在纠缠你？”
明意被噎了一下，梦里的女鬼和眼前的家伙长得虽有所差别，但明显就是她；但那三柱香和布条，还有那黑暗中的恶意，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和叫她开棺的目的背道而驰。她抿了抿唇，压下疑惑，还是呛了回去，语气带着强硬。
“若不是你在梦中纠缠，让我不得安宁，我怎么会回村？况且，你刚刚不是已经在我的屋门口出现，让我来祠堂——“
话音刚落，她忽然顿住，心头猛地一沉——刚才屋里那抹红影，到底是真的站在门口，还是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那影子只催她来祠堂，可没说要开棺……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祠堂里有什么？
那三根不灭的香，门槛上的红布条，和那漆黑的恶意。
明意的目光瞬间钉在院角那只被摔落的香炉上，也顾不上那女鬼了，赶忙跑到那儿查看起来。
黄铜香炉摔在地上，却没裂半道缝，香灰在被她扔出来的时候已经撒得到处都是了，那三根诡香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明意蹲下身，将它拿了起来，刚刚情况紧急注意不上，如今发现那炉壁凉得像冰，摸上去有点黏手。
她先看了一圈外侧，没什么东西，又打开手机电筒往炉底照去。
光线下，一个扭曲的 “镇” 字赫然刻在中央。笔画歪歪扭扭，像被无数爬虫啃噬过，边缘全是细碎的缺口，有些地方甚至凹下去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出来的。更诡异的是，字的笔画间隙里，还嵌着些暗红色的污渍，混在积年的香灰垢里，看着像干涸的血渍。
这个字平日被香灰盖着，谁也发现不了。
明意盯着炉底那扭曲的 “镇” 字，想起了下午大伯看她插香时，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难怪这香炉里一支香都没有，今晚也没人在祠堂值守。这香炉的古怪，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了。
她抬眼看向女鬼，对方仍飘在原地，红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眉梢挑着点玩味，见她望过来，竟还眨了眨眼，语气轻飘飘的：“弄清楚了？”
明意呼了口气，尽管基本可以确定今夜的罪魁祸首是这香炉，可面对眼前这张与梦中厉鬼重合的脸，她依旧不敢松懈。
“我还有事不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棺材里的......那位，和梦里的家伙长得一样。若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梦，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
明意话问得直接，倒不是她突然不怕了。只是方才那红雾飘散的招式，根本无处可躲。她若想伤害自己的话，明意也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女鬼闻言看向正厅，语气里裹着点说不清的苦涩：“那里面的是我，也不是我。” 目光转回来时，落在明意脸上：“这些年，你是第一个有胆子打开棺材，把我放出来的人。也是第一个被选中跳霞舞，却还敢反抗的人。”
“你若肯信我的故事，或许能找到逃出去的路，甚至……搞明白这霞舞到底是怎么回事。”
“逃出去？我现在又没被绑着……” 话没说完，明意把话咽了回去——她不敢保证，现在这种诡异状况，家里人会不会守在村口，把她软禁在这村里。“算了，你继续说吧。”
红衣女鬼轻叹，抬眼望向天边的月亮，语气里漫开一层忧伤的怀念。
“我叫明汀兰，民国四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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