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覆灭后,故事终于迎来了喜闻乐见的幸福大结局。
红方战胜了黑方,正义战胜了邪恶,光明战胜了黑暗,幸存者拥抱着归来的孤勇者。在那之后,米花町的犯罪率也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峰,真正实现了警民一家亲。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哈!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
降谷零又一次在黑暗中惊醒。紫灰色的眼瞳闪过几分痛苦的神色,身上的汗水彻底沾湿了身下的床单。
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于是降谷零僵硬地从床上起身,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隔壁的房门。
只见黑暗中,满身冷汗的诸伏景光蜷缩着身体缩在床角,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他的双手还死死攥着被子的一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景?”降谷零的声音被刻意放轻,“你还好吗?”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许久过后,才用沙哑的嗓音缓缓答道:“抱歉,零,我......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没有抬起头,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沉闷。
降谷零垂下眼眸,他默默地转身离开,然后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窗户外面只能看到朦胧的天色。
好冷。
降谷零打开客厅的灯光,然后静静地坐在热水壶前。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表示“正在工作中”的指示灯,直到它“咔哒”一声,由亮起变为熄灭。
水烧开了,白色的蒸汽伴随着呜咽一般的声响从壶口喷涌而出,像一声被压抑到极致后才堪堪溢出的叹息。
降谷零恍然回神。
此时诸伏景光也从他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脸颊边的发丝末梢还沾着些许水珠,应该是刚刚洗了把脸。
“明天......不,今天我要去警察厅做关于组织的总汇报。”降谷零将热水倒入两个玻璃杯,声音平静得有些不自然,“你们警视厅的公安部应该也需要全部出席,对吧?”
是的。汇报演讲。诸伏景光好几天前,就从上司那里收到了这个消息。
没有“去”或者“不去”的选项,这是来自高层的单方面的通知。作为组织覆灭的亲历者,警视厅公安部派出的卧底,诸伏景光必须出席。不管他本人愿意与否。
降谷零打开摆放在桌面上的数个大小不等的药瓶,分别按照贴在药瓶上的剂量标签,从中挑选出合适的药片和胶囊,放到一个干净的小药盒里。
有的药必须餐后吃,有的药一天最多只能吃一次,有的药不能和另一药物同时服用……有关这些药物的用药说明很繁琐复杂。
开药的时候医生絮絮叨叨讲了有半小时,甚至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导致患者吃错药,还特意用笔画出下划线,在药物标签上面做了重点标记。
但降谷零记得很清楚,每一条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比需要吃这些药物的患者本人还清楚。
他伸出手,将已经装满了的小药盒递给了诸伏景光:“水刚烧开,等它再晾凉一会儿,就把药吃了吧。”
诸伏景光捧着玻璃杯的手指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好像此时此刻,来自他掌心的皮肤,终于迟钝地感受到“烫”这个久违的感觉一样。
“好。”最终,诸伏景光轻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
清晨,当时钟的分针再一次与最顶端的数字重合时,早就洗漱完毕,换好衣装,随时准备出发的降谷零终于坐不住了。
他已经在客厅等了很久,久到他甚至怀疑自家幼驯染已经弃窗逃跑。
于是,降谷零猛得推开诸伏景光的房门,发现早已洗漱完毕的诸伏景光还穿着单薄的睡衣僵坐在床边。
警服整齐地铺在床上,而他的手悬在那件熟悉的警服上方,颤抖不已。
“我们要迟到了,景。”降谷零叹了口气,他声音似乎比他预想中更冷硬。
诸伏景光机械地从床上将衣服捞起,紧紧抱在怀中。
“抱歉,零。”诸伏景光再一次道歉,“我很快就换好。”
警察厅的报告厅和警视厅的似乎没什么两样。
一模一样的死板装饰,一模一样的布局设计,甚至演讲台上那个总是发出刺耳声响的话筒和边上的音响坏掉的程度都一模一样。
让人觉得多此一举。
身穿警服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起走进这个报告厅。
降谷零走在诸伏景光身侧,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这样既不会距离太近让对方感到太紧张,也不会距离太远而让他失去安全感。
在转角处,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警官匆匆跑来,不小心撞到诸伏景光的肩膀。
“对不起,诸伏前辈!”年轻人是警视厅公安部的,立刻认出了他,慌忙道歉。
就在这一瞬间,诸伏景光突然僵在原地,他的双眸瞬间失去色彩,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衣袋内的……他只摸到了空气。
降谷零立刻上前,一手死死扣住景光的手臂,另一手略显粗暴地推开那个满脸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看着我,景。”降谷零将双手死死压在诸伏景光的肩膀上,低声命令道。
你已经不是苏格兰了!再也不用担心身份被暴露了!降谷零在内心凄切地大喊着。
诸伏景光有些失神地望着降谷零的紫灰色双眸。
此时此刻那双眼眸里清澈地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他是,没有胡子的,穿着警服的,警视厅公安部的,诸伏景光。
两分钟后,诸伏景光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的身体无力地靠在一旁的座位上,额头上布满冷汗,脸色苍白。
“抱歉。”他试图微笑,却失败了。
事实上,诸伏景光此刻的笑容很难看。
诸伏景光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的心性很坚定也很坚韧,无论遭遇什么不好的事,他都能坚强地走出来。
他只是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的时间,然后回到属于他的真正的生活。
降谷零没有说话,他只是松开了手。然后紧紧地将诸伏景光拥入怀中。
边上那个明显受到惊吓的年轻人同手同脚地快速离开了这里。
降谷零需要汇报的内容其实很无聊。
无非就是将他们早就整理好上交的报告书,在大厅上当着高层领导们的面,再用官方的语气宣读一遍。
类似于“组织是什么”“覆灭组织的意义”“为了覆灭组织哪些部门做出了哪些努力”“未来警察厅和警视厅关于这方面的展望”这些没完没了的无聊汇报主题。
然后该表彰的表彰,该缅怀的该缅怀。剩下的人一个个上台颁布奖章并致辞,等最后和所有高层领导进行合影留念,就可以离席了。
至于其他那些和组织有关的、真正机密的内容,早就被整理成绝密档案,要么彻底封存,要么早就在碎纸机里被“毁尸灭迹”了。
总而言之,和“组织”有关的一切,都在一年后的今天,彻底翻篇。
公安与组织长达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血与泪,也最终都被封存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档案袋,然后永远沉寂在档案馆。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提前离席了。
降谷零开着车,在东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圈。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森林公园外。
这是他们在东京读书期间经常来的那个森林公园。
这里空气清新,绿树成荫,种满了樱花树。或许当年,他们就是看到了在这个森林公园里盛开的美丽的樱花树,才更坚定了想要就读警校的信念。
只可惜,现在是寒冬,樱花不会盛开的季节。
诸伏景光率先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原木清香的新鲜空气。
微风吹起他过长的刘海,露出那双曾经清澈的灰蓝色眼睛——但如今它们像蒙尘的玻璃,灰蒙蒙一片。
他们并排走在森林公园里。
“零,”诸伏景光突然开口,“我想回长野一趟。”
降谷零放在身旁的双手紧了紧。
这是一年以来,除了医院以外,诸伏景光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某个地方。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转的征兆——或许景只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好。”降谷零最终说,“我陪你去。”
去长野的路上,诸伏景光一直很安静。
他乖巧地靠在车窗上,紧闭着双眼,安静地仿佛睡着了。
降谷零几次想打开车上的电台,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现在的景更需要睡眠,而电台传来的通讯音效,难免会让他们陷入一些不好的回忆。
诸伏高明在自己家门口等他们。今天他特意请了假。
这位一向以沉稳多智闻名的警官先生,在看到下车后的诸伏景光的第一眼,微微失了神。
“势极则息,物盛而衰。君子知命,功成当归。”
他伸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两人。
晚餐时,诸伏高明和诸伏景光一同做了丰盛的食物,都是些他们最拿手的菜色。
但诸伏景光吃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降谷零还注意到,景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那是诸伏景光最近吃的那几种药物的常见副作用。
“很美味,哥哥的手艺真好。”诸伏景光对自家哥哥说,眼眸微微眯起,像一只餍足的猫儿。
当天晚上,两个幼驯染洗漱完毕,并排躺在客房里打地铺。
像小时候一样。
“零,”黑暗中,诸伏景光突然说,“那天在天台上,我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开了枪。”
降谷零屏住呼吸。
“我怕身份暴露会连累到你,连累到哥哥,连累到同僚们,”诸伏景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更怕的是,即使活下来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被组织暴露身份的卧底,下场永远只有死路一条。在落到组织那个凶名远扬的审讯室之前,就自我了结,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降谷零的喉咙干涩无比。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活下来了,”诸伏景光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惊诧,“这简直是个奇迹。”
降谷零紧紧地抓握着他的手,对方的手冰凉得像一具尸体。
“我们都会下地狱的,零。”诸伏景光忽然侧过身,朝着降谷零露出一个破碎的微笑,“这是我们逃不过的结局。”
窗外,长野的雪静静落下。
降谷零望着幼驯染格外苍白的脸,好像隐隐察觉到什么——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它们只会结痂,然后在每个深夜重新裂开,渗出黑红色的血。
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某个部分的他们,早在踏入组织的第一天就已经死去。
现在活着的,好好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两个背负着深重罪孽的空壳,在人间受着未尽的刑罚。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永不愈合的伤疤,继续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被这个世界判处无期徒刑。
诸伏景光最终留在了长野县,他和他的哥哥住在了一起。
这也是医生的建议,他需要好好静养。
而降谷零一个人回到了东京。
自从升职以后,他很少需要再出外勤,更多的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需要审批的文件。
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降谷零揉了揉手腕,又捶了捶肩膀。
颈椎病、肩周炎、腱鞘炎、腰肌劳损......他几乎可以想象假如他十年如一日坐在这里重复这些工作,他一定会患上这些常见的职业病。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幼驯染打了个视频电话。
对方的气色明显好多了,需要长期吃的药物也越来越少,现在正笑脸盈盈地向降谷零介绍他和高明哥今晚的晚餐。
据说他最近一直正在高明哥家里研究“苹果派”的做法——看起来卖相确实很好。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周,又或许是几个月。
时间似乎总能磨平一切,降谷零也在职场上逐渐如鱼得水。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降谷零一贯就是这样的风格。或许是“职业组”升职本来就比较快,又或许降谷零实在太拼,现在他的警衔已经是当初的“警校五人组”里最高的了。
哪怕是名头正响的“爆处组双子星”见了他,都得尊称他一声“降谷警视正”——当然更多时候还是开玩笑的“戏称”。
毕竟就算哪天他真的当上了NO.1的警视总监,也依旧是那个会被松田阵平一拳捶个仰倒的“金发混蛋”。
下班后,降谷零照例和自家幼驯染通话聊天。
诸伏景光决定回东京了。
降谷零也从侧面悄悄向他的高明哥打听过,回到东京确实是景自己的想法。
他还是想回来,回到警视厅继续当一名警察。
由于之前请了个大长假,诸伏景光最终被调到了警视厅搜查一课,和班长成了搭档。
于是当降谷零带着调职礼物来到搜查一课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幼驯染正笑眯眯地在班长身后跟来跟去,还特意拖长了声音:“班长前——辈——”
活像个白切黑的芝麻馅汤圆。降谷零的思绪奇妙地飘忽了一瞬。
诸伏景光最近总是向他打趣,说零最近在办公室里熬得肤色都变白了。应该向他好好学习,和“班长前辈”一起多跑跑外勤,顺便锻炼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
但谁家“警视正”不好好待在办公室,反而到处跑现场的?降谷零很是无奈。
他们都痊愈了。
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痊愈了。
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和休养,他们不再做噩梦,不再在听到枪声时下意识寻找掩体,不再在黑暗中时刻保持警戒,也不会在同僚或者部下忽然叫出自己本名时,下意识地绷紧自己的身体。
他们变成了正常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降谷零,总觉得这个梦快要醒了,却又完全感知不到真正结束的那一刻。
当降谷零穿着单薄的西装外套走到警察厅大门口准备下班时,他才发现——又入冬了。
也对,不论酷暑寒冬,他的办公室总是开着空调,即便穿得再单薄也体感舒适。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忙昏了头,他没有及时发现天气的变化,也很正常。
一条温暖的围巾忽然落在了他的头顶。
降谷零条件反射地向旁边撤了一步,但他仔细一看,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呜哇!原来小降谷的敏捷度还在线嘛!”萩原研二笑嘻嘻地比了个Wink,“小诸伏还说你天天坐办公室,早就变成懒乎乎的胖胖暹罗猫了。”
降谷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他明明每天都有在健身的好吗!景真的是跟别人这么说的吗!
“金发混蛋,”松田阵平白了眼前这个呆住的家伙一眼,“萩的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了吗!”
“这围巾是......”
降谷零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并不喜欢这么鲜艳的红色。
“你忘了?今天是平安夜。说好的要聚餐的哦!”萩原研二满脸笑意,从口中呼出的冷气凝成一片白雾,“而且这条围巾是准备送给小诸伏的。最近天气这么冷,上次刚好碰到小诸伏穿得超——单薄在现场查案呢。没想到小降谷比小诸伏那还要‘可怕’,竟然只穿了件衬衫和外套就出门了!”
平安夜?哦,对,平安夜。降谷零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
降谷零今天签署了十几份文件,上面的日期都是12月24日。难怪他一直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零——”
刚刚下班的诸伏景光从远远的地方小跑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微笑。
“本来今天晚上应该是轮到我值班的,但上周我特意加班了好几天,攒了个小假。平安夜不加班万岁!”他狡黠一笑,“班长前辈今天休假,估计也很快就过来了。”
——原来景旦那也是那种会讨厌加班的类型吗?在场三人的内心不约而同飘过以上心声。
天空开始飘雪的时候,降谷零正站在公寓的窗前。
窗外细雪纷纷,东京塔在远处闪着温暖的光。
房间里弥漫着苹果派的香气,诸伏景光在厨房内准备着晚餐需要的菜品,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盘着腿在客厅的地毯上打着游戏,伊达航则正在一旁装饰那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圣诞树——据说这个圣诞树是他和娜塔莉一起买的,当时一眼就挑中了。
一切都完美得不像真的。
降谷零害怕自己睁开眼,这一切就会变成泡沫一般,全部碎掉。
“零,来尝尝这个。”诸伏景光端着刚出炉的苹果派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降谷零接过盘子,甜腻的香气让他有些恍惚。他咬了一口,苹果派的味道在口中化开。
诸伏景光的厨艺一向很好,但此时此刻的降谷零却忽然觉得太甜了,甜得发苦。
“怎么了?”诸伏景光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什么。”降谷零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一切太美好了。”
松田阵平在沙发上回过头:“你这个‘工作狂’就是不会享受生活。好不容易大家都休假,好好过个平安夜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降谷零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萩原研二正在和松田阵平正在争抢游戏手柄,伊达航对自己装饰的圣诞树拍个不停,诸伏景光端着苹果派站在灯光下,蓝灰色的眼眸正闪着温暖的光。
他们都还活着。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
这才是问题所在。
降谷零放下手中的盘子,走到公寓的阳台外。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还是觉得不真实?”诸伏景光跟了出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景,”降谷零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组织里的最后那个任务吗?”
诸伏景光的笑容稍微淡了一些:“记得。”
那是个雪夜,和今晚很像。
和组织最终的决战真的死了很多人。
当时他们在组织的最后一个据点与琴酒对峙,子弹击穿了诸伏景光的腹部,降谷零的左手则被炸弹碎片击中。
琴酒也受了重伤,但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逃离了公安的追捕。
而失去意识的他们倒在血泊中苦苦等待支援,以为那就是最终结局。
“有时候我在想,”降谷零眼眸低垂,“如果那天我们真的死了,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才是梦境?”
诸伏景光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不是梦,零。我们都活下来了。”
是啊,他们都活下来了。
所以这一切才如此令人不安。
回到温暖的室内时,萩原研二正在讲一个新学的冷笑话,害得松田阵平差点把刚刚喝进嘴里的可乐喷出来。伊达航正在和他的女友——不,现在是爱妻——甜甜蜜蜜地进行视频通话,圣诞树的彩灯在他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降谷零看着这一切,心脏突然一阵抽痛。
太完美了。完美得让人害怕。
吃过晚饭,大家互相道别。萩原和松田吵吵嚷嚷地离开,伊达航跟着走进电梯,最后只剩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平安夜快乐。”降谷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诸伏景光在厨房收拾餐具,水流声哗哗作响。
降谷零站在他身后,突然问道:“景,你的伤口还疼吗?”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脏的伤口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据说还发了好几篇SCI呢。”
“我的也是。”降谷零抬起左手,当初那道被炸弹碎片炸伤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屋外的门铃忽然响了。
降谷零有些疑惑,难道是那几个粗心的家伙们落下了什么东西。刚刚班长临走前还说,要赶着和自家爱妻继续白天的甜蜜约会,难道是他遗漏了什么要送人的礼物?
他打开大门,外面没有人。
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静静地摆放在他和诸伏景光合租的公寓大门口。
一瞬间,降谷零的脑海里闪过了几十种里面可能装有的危险物品。
是组织的残党准备报复他们吗?还是最近警视厅和公安得罪了什么极道组织?又或者是之前被他们逮捕入狱的犯人出狱了决定报复他们?降谷零神色凝重。
诸伏景光也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情况,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降谷零没有贸然将它拿起来摇晃,万一里面是那种不稳定的炸弹就麻烦了。
他从屋子里翻找出已经落灰的各种安全检测装置,将这个礼物盒彻彻底底扫描了一遍。
一旁的诸伏景光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现在报个警,让他们的同期们回来加个班。
结果检测装置显示显示这个礼物盒完全无害,里面似乎只是装了一些杂物。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直接在原地拆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堆意义不明的东西。
最显眼的,是一部中心位置有着弹孔的手机。看型号有点像之前诸伏景光常用的那一款,只是弹孔的边缘还能隐隐看到发黑的血迹。
“景……”不知为何,降谷零下意识呢喃出声。
诸伏景光从他的手中轻轻抽走手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还给了降谷零:“这确实是我以前用过的那部手机。但这个弹孔和血迹……”
诸伏景光皱了皱眉,显然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当时应该直接处理干净了。怎么会……”
诸伏景光只是有些疑惑,毕竟现在距离组织覆灭已经过去很久了,自然早就不用担心什么身份暴露的问题。
降谷零看向被装在礼物盒里的其他物件。
一件防弹背心。
一副黑色墨镜。
还有一个黑色的手册。
降谷零知道这些东西都意味着什么。当他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时,他就全部都知道了。
没错,它们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降谷零”。
这个世界的他们都活下来了,这是真的。
这个世界的他们的创伤痊愈了,这也是真的。
这个世界的他们过了一个快乐的平安夜,这还是真的。
他门会继续工作,继续生活,继续幸福地微笑着活下去。
但在未来的每一个平安夜,当钟声敲响时,降谷零都会想起——在某个世界的角落,永远有一个“降谷零”,永远地失去了他的“诸伏景光”,永远地失去了他的警校同期、他的挚友们。
他们在这个世界拥有的所有幸福,都建立在那个世界的永恒失去之上。
降谷零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令人不安。
因为真的存在某一个世界,有着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以呢,真相是,挚友们活下来的代价是另一个世界里挚友们的死亡。伤疤痊愈的代价是永远背负着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快乐的代价是永远无法真正快乐。
当他们在这个世界平安喜乐时,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早已死去。当他在这个世界欢庆平安夜的时候,另一个世界的他独自在挚友们的墓前哀悼。
平安夜的美好不是假的,但它的代价是真实的。
这才是最残酷的真相。这才是这个世界对降谷零深深的恶意,是他的内心永远无法痊愈的创伤,那个永远在脆弱的血痂下流着黑红色血液的伤口。
那个“降谷零”,另一个世界的“他”,正独自一人过着安静的平安夜。
这是降谷零此生收到的最糟糕的圣诞节礼物,没有之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
降谷零紧紧攥着手里的那部带有弹孔和血迹的手机,望向窗外。
又是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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