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恩齐愣住,反应了半分钟才匆忙接话。可还没开口,他就觉头顶一凉。
不合时宜的天,开始飘雨。没过五分钟,势头越来越大。
他试图想象何运晨现在的状态,但是脑袋生疼,无法还原任何场景。在他的记忆中,何运晨平时大大咧咧还爱臭屁,从未有过刚才的异常情况。
面对那人求救,他狂奔在雨中,却不知朝哪个方向去。
“喂!喂!学长?你还在听吗?告诉我你在哪儿!”
同这边一样的天气,何运晨还缩在公共电话亭里。听筒几乎是挂在他耳边,他蹲在地上拽住长长的电话线,紧紧抱着自己,环顾四周过了好久才颤抖着开口,“……这里,这里有,蓝白色的楼……高高的,路边,路边有树……”
焦急的人脚步微慢,听完回答,在原地不停转圈。这句话也几乎是白说,满眼开始搜索那个所谓的蓝白色高楼。指甲钳在手心虎口处,雨水滴落隐隐作痛。只得先让对方冷静,安慰道:“不要动,站在原地等我。”
何运晨呆滞着,挂掉电话后依旧躲在那个暂且能遮风避雨的电话亭里。脸上泪痕还未褪去,新一轮热乎乎的液体再次来袭,又下意识抱紧自己,眼神里失去了光,盯着前方某处角落发呆,嘴里还不断喃喃着,“……不,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妈妈,不要丢下晨晨一个人!我……我好怕……”
脑海里,记忆碎片不断拼凑成一个故事。
几个小时前。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人看了眼曹恩齐打发来的定位。盯着地图查了半天,出门前自信满满还特意往双肩包里装了本还未开封的蓝皮书。
高峰期的公交车上人挤人,经过三次倒车,身上本来整洁的大衣直接被折磨到褶皱,像牛嚼了似的。
最后他终于从车门处被一群刚放学的孩子给哄下来。里面的衣服也被汗湿透。
正准备摸出手机给那头打个电话问问,却立刻傻眼。
何运晨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路牌,周围建筑的名字也全对不上。本想听听耳机里的百度地图导航怎么走。
顺着耳机线拽过去,另一边却空空荡荡。
手表没带,手机丢了。我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个方便的地方预判自己出来时候的时候。
大概,距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这里的环境让他心头一凉。虽说是白天,太阳还没下班,留给他一丝光。但莫名的恐惧渐渐在他身体里萌芽。
上一次迷路,还是自己九岁那年。
沿着公交车来时的路走了很久。背对夕阳,一步一步走向黑夜。
他想求助于路人,但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旷得可怕。此时的人双手死死揪住双肩包的肩带,额上汗珠早像水龙头一样往下浇,每隔三秒扶一把眼镜。脚下步调在疾风竞走和踯躅犹疑间游走。
他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生理性的不适感再次来袭,眼前的景象随着路旁孤独的高杆灯忽明忽暗。重心不稳,跌了个趔趄,被直接绊倒。
他努力让自己爬起来继续向前走,深吸了口气,而后开始疯狂咳嗽。耳朵里,却突然听到响彻天际的雷鸣。
被吓到身体打哆嗦,不敢抬头看接下来的天,几道闪电从头顶划过,照亮了何运晨绝望的脸,也照亮了前方未知的路。
豆大的雨滴似乎还带着些冰雪的寒气。狂风暴雨开始无情抽打那个立在远处的单薄身影。
何运晨下意识抱住头开始大吼起来:“这是哪里!恩齐!恩齐你在哪儿……”
脑海里那个让他畏惧的记忆涌现。一个九岁的男孩,刚还开心地被母亲亲亲小脸。男孩乖乖听话,坐在路边凳子上等待母亲买零食回来。
半小时后,男孩坐不住开始起身在周围寻找妈妈。
一小时后,男孩焦急地在原地无助大哭。
三小时后,孩子已经哭到失声,只看见他全身不停抽搐。周围终于有好心的路人抱过孩子给他借了电话。
……
父母的手机号早就烂熟于心,男孩给母亲的手机号打了八次,全部关机。
何运晨还淋在雨地里全身湿透,浑身上下在无意识地发着冷颤,眼前视线已经模糊,双腿发软让他再也站不住,直直蹲在原地紧紧护住自己。泪水被雨水洗刷得一干二净。
“好冷……”声音渐小,不断呢喃。
最后的最后,九岁的男孩终于拨通了父亲电话。
父亲一直没敢挂电话,边努力安慰孩子,边放下手里的工作直接开车从公司冲了过来。
男孩几乎是刺进父亲怀里的,眼泪将那人胸前的布料全部打湿。
父亲心疼地不停安抚孩子。也不管不顾这样的雷暴雨天气,孩子的哀嚎声大过了雷声。两个人就这样抱在雨地里很久很久。
王春彧忍住眼眶里的酸涩,将心痛转化成愤怒。握紧拳头,将关于自己前妻的所有记忆,埋葬进那个只属于他和儿子的大雨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那个破败不堪的电话亭的,撑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地上摸出一张老式电话卡,手指熟练地拨出那人手机号。
雨渐大。
曹恩齐手机屏幕已经被水全部浸湿,自己也成了落汤鸡。衣服袖口不停擦拭看着时间。
晚上十点整。
他将大衣卷起来扭出不知道多少次水,绑在自己腰间。正要继续向前走,抬头就看见了那个蓝白色高楼。
脚下着了火似的在四周搜索。没过几秒,视线定格。
他终于找到何运晨了。
“学长,你没事吧,我——”
曹恩齐话还没说完,就被地上突然起身的人狠狠抱在怀里。
这一次,他没有躲。
那人一头钻进他怀里,忍住啜泣,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何运晨瑟瑟发抖的身体。双手在他背后悬空很久,迟迟没有动作。
那人贴在他耳边,水汽温度不断上升。只听见那人缓缓吐出一句:“别走,留下来陪我……”
他想微微侧头看向那人双眼。双手逐渐贴近那人颤抖的后背。安慰道:“学长,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过了很久,他感受到那人情绪缓和。将两人身体距离拉开一些,一点点对上何运晨视线。
心里咯噔一下,闪过丝丝绞痛。
何运晨将自己整理妥当,没管别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涕泗横流的花猫脸。使劲吸了口鼻子,“……我迷路了,等了你很久,怎么这么晚才来。”又没忍住,泪水喷涌而出再次抱了上去。
曹恩齐刚刻意拉开的距离又被削减成了零。又心疼又尴尬又无奈,无计可施只得任由他死死抱着。那人瘦弱双臂缠在他腰间的位置,本就敏感的部位让他本能想躲开,但他逃不掉。
何运晨没看到的是,自己抱着的人又红了脸,从脖颈一直延伸到面颊。
他试探着轻轻拍打那人背部,像哄小孩儿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抱歉。”
心酸感不是错觉,就在他终于主动将手臂收紧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尝试说服自己:
“曹恩齐,你沦陷了。但是……他不可以。”
眼前有一片白光,照得何运晨通亮。
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是学校二教天台。
远处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恩齐本人。
他望着那人背影看了很久。阳光刺眼,天空湛蓝,微风习习,头顶麻雀叽叽喳喳飞过,还有那股熟悉的,玫瑰花香。
他走上前去,朝着曹恩齐挥手,“哎!恩齐?你不练琴怎么在这里瞎转?”
那人转过身,面对他,即使逆光,也能看清那人脸上勾勒出温柔的嘴角轮廓。没说话,只是对他笑,朝他回应,招手让他过去。
曹恩齐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纵身向上一跳,坐在已经被磨光的金属栏杆上。
那人抬头,看向刚上杆的太阳,猛地连续打喷嚏。立在他面前不停左右晃悠身体,展颜微笑也学着他将自己架在栏杆上同那人并排坐着。
侧头看到曹恩齐微合双目,胸口因为深呼吸而不断缓缓起伏。
又从口袋里掏出蓝色绕线耳机,一边使劲塞进自己耳朵里,另一边试探着欲挂在那人对边耳上。
两人双手的触感很像,曹恩齐自然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边挂边缓缓开口,“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交响乐。”
闭眼的人眼珠滚动,顺势睁开双目,缓缓转头看他,莞尔一笑。
两人对视许久,耳听八方微声,感受世界之静谧。何运晨嗅到玫瑰花味越来越香甜,曹恩齐也从他身上闻到看杜鹃花带来的芬芳。
扶了扶眼镜,看那人再次转头合眼,做了个深呼吸,柔声细语问道:“你在闻什么?草香?花香?还是,城市里的汽车尾,”
“嘘……这是春天的味道。”
他看着那人将白皙手指放在嘴边,闭着眼转向自己,静静感受此刻宁静。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背包里掏出那本蓝皮书递给曹恩齐,“这个,送你的。”
那人看了看封面上的图案,接过来抱在胸前,谢道:“……这个故事,我不是已经听你讲给我很多遍了吗?”
他看着曹恩齐的脸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才从梦中惊醒。
自己躺在床上,裹在厚实的棉被里额头上的湿毛巾被他猛地起身打落在胸口。身体发冷,微微出了点虚汗。大幅度喘着气,朝着房间周围看去,正好对上来人目光。
曹恩齐端着杯热水从外面进来,另一只手里捧着胶囊,奔着他床边来,递给他杯子,“学长,你醒了?来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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