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里的一切都是这样陌生。
开学日的校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曹恩齐从副驾驶下来,在后备箱里拖出即将满得爆炸的黑色行李箱,背上的双肩包已经狼狈得一边肩带滑到胳膊肘。
不合时宜的天,居然下起了小雨,他撑开随身携带的透明伞,对着身后驾驶座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爸,我走了。”
“等等,臭小子这么敷衍你爸……”
男人略带老态的面孔里,看得出藏在深处已经被时间抹去棱角的五官,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从兜里掏了几张红票子就要往曹恩齐怀里塞,“拿着,不够了再给我说。”
他顿住,晃了半天神才从父亲手里接过钞票,“爸……你得赶紧去医院把你腿治治。不然,”
“行了行了,现在还教育起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你在学校好好读书,有什么事都可以给爸打电话说。”男人看他摆着张苦瓜脸,想办法说了几句,见他开心了才开着玩笑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
曹恩齐脚步略沉,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却没来得及发现,身后车窗里漂出熟悉的烟味。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朋友,还有并不陌生的叮嘱。曹恩齐在被开学手续的繁琐折磨到几乎崩溃后,一路上百分百的回头率也让他不知所措,刚挂掉父亲打来的第三通电话后,终于一脚踏进新宿舍喘了口气,却迟迟没有要打开行李箱的意思。
一楼阶梯教室里,年过半百却已经秃顶的老教授,在讲台上用着他烂熟于心的教材开始催眠**,底下东倒西歪的大二学生,十个有八个已经在睡回笼觉了。台上在演独角戏,老师抱着不锈钢杯子还时不时来一出龙吸水。
台下,最后一排已经传出连绵不绝的鼾声。
发出这个声音的男孩侧枕在自己右胳膊上,圆框眼镜被挤到脱离鼻梁控制,额上精心打理的三七分刘海也被睡脱了相,随着耳机里重金属节奏的音乐一起律动着,看不清五官但模样也不赖。
桌面间歇性的震动终于将他从睡梦中叫醒。微信对话框里的红点还在增加,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两根手指扶正镜框向四周环视一圈,怀着不耐烦的情绪看了眼手机屏幕。
下一秒点冲进屏幕里把感叹号按碎。
“何运晨!大一新来了个校草级别的,你的地位不稳喽~”
消息后面还跟了四五张不同角度的男孩照片。
随后那头又出现了一堆不着边的问题,什么“要不要找人水帖顶回热榜第一”、“迎新晚会新人找好了没”、“食堂的烤红薯涨价了”……
后面的消息几乎没怎么看见,何运晨手指双击将图片点到最大,仔细观察,不爽的火渐渐在心里烧了起来。又按灭屏幕透过黑色反光端详自己的帅脸,咧着嘴淡淡一笑,小声嘀咕道:“校草?就这?也不过如此嘛,”又重新理好头发,清了清嗓子,“本帅在此,谁敢造次。”
直到他快速浏览到一条刚被略过的关键词。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迎,新,晚会!”只见他笑意更浓,势在必得的样子下,终于回复一句,“帮我查一下他叫什么?速回。”
何运晨逆着人潮往办公室里钻,背包被挤在侧面,偶尔撑着脖子往周围瞅两眼。在桌上扯过奖学金名单,习惯性往上面签上自己名字,手指间转着笔就往食堂走。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拖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停了。曹恩齐将自己的行李和领到的东西摆放整齐,脖子上挂着单反慢悠悠出了宿舍,只带了一只蓝牙耳机,里面播放的是自己演奏的钢琴曲录音。
刚冒出头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往空气中撒着温热的光。男孩一路漫步,沿途随手拍着些照片,有人也有景,沉醉其中忘记时间,旁边三三两两的女孩也暗暗拿出手机用镜头对准一直挂着微笑的他。男孩纯白色的卫衣被照地发亮,好闻的洗衣粉味道随着气流弥漫开。
直到他脚步停在学校中最大的生活用品商店门口,镜头里突然捕捉到一个让他开心得笑出声的画面。对面是一个只有一层楼高砖砌成的小平房,屋顶被层蓝色金属皮盖着,上面是厚厚几层干枯的落叶,慵懒的黄白猫咪踏着轻柔脚步在上面散步,慢慢停下,然后直接躺在树叶堆里打了个哈欠。
手下快门键不停,曹恩齐又将自己目光从镜头处移到房顶,猫咪酣睡,沐浴在淡金色的斜光下,身体在有规律地起伏,参天大树下斑驳的阴影也恰到好处,身下枯叶嘎吱作响,微风轻柔,画面温柔似山间青鸾,温暖如午夜星辉。
这一刻,他将身体上的束缚卸下,难得从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肆意微笑。
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重击,然后纯白卫衣上多了一大片粉红。
曹恩齐转过身,和身后同自己一模一样高度的人扑了个满怀,一时失了语,依旧双手紧握相机。
眼里的人一身花里胡哨的休闲装,双手端着刚切好的几牙西瓜也愣在原地,圆框眼镜吓得滑落鼻翼,嘴巴张得像要吃人似的,带着满脸抱歉用最大的分贝吼道:“对不起!!!”
曹恩齐这才慢慢感觉到背后黏糊糊湿答答的,艰难地扯过卫衣后歪着头看了一眼,闭上眼沉了口气,转身准备走,却被那只沾着西瓜汁的手死死扯住手腕。
“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走路没看前面,所以才撞上的,你没事吧?要不要,”那人见他目光移到手里的东西上顺势将西瓜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带着憨笑不停道歉,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不对,你要我怎么赔你,帮你洗衣服或者我再赔你件新的,”
曹恩齐被他吵得头疼,皱着眉一句话没回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试图甩开他的手逃离现场,却再一次被那人拦住去路,“同学!等等!别走!”
那人挡在他面前,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了半晌,突然会心一笑,明白了什么,语气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同学,这样吧,你看我宿舍就在隔壁,我带你上去换个衣服,你这样穿着湿乎乎的衣服也不是个事。”
“不用了,谢谢。我回自己宿舍换。”
“那不行,祸是我闯的,我这是致歉,”说话间,两人半推半就已经朝目的地近了几十米,“走吧走吧,都是同学,别生气了。”
曹恩齐自认倒霉被这个牛皮糖缠住,看着宿舍楼的位置,肯定是个学长,最后也就再没推辞跟着那人进了宿舍,虽然内心是一百个不乐意。
踏进宿舍的一刻,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这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毛手毛脚还话多,但宿舍收拾得倒还能看,和他在男脑海里想象的脏乱差还带着奇怪味道的噩梦宿舍反差极大。
那人回头看他行动缓慢,主动拉过凳子让他坐,打开衣柜开始翻腾,“害,怎么还怕生?额……你叫什么名字?是大一新来的?学哪个专业?在几号宿舍楼?”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成语,什么叫如坐针毡。这位“热情”学长尬聊的方式还真是让他不适应,目光没敢乱看,舔了舔唇缓缓开口:“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介绍自己吗?”
怀里多出来几件白色衣服,快被吸进衣柜里的人回道:“不好意思,你看我这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了,我是本校法律专业大二一班的何运晨,几何的何,运气的运,晨曦的晨。”
“曹恩齐,钢琴专业,大一。”他看着手里的衣服,迟迟没下手,背后湿答答的地方被小风吹过,一阵冰凉。明知道西瓜汁弄白衣服上根本洗不干净,心里却又打鼓又想看看这人下来要怎么接茬。
何运晨往他身上不停比划,挑了挑眉看着他,“自己挑件喜欢的,我看咱俩身材……也差不多,能穿。”暗自窃喜,照片里的人这不就找到了,还搞这么出乌龙,继续将人往钩上引,“那个,曹学弟。这明天就要军训了,你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我给你说,这里的教官可变态了,我挨过不少打,你这种又听话还不爱说话的最容易受欺负,”
“……”
“你们钢琴专业的是不是才艺特别多,”
“……”
“我就不行,除了成天背法条,也就只会打辩论赛了,好不容易走后门进了大艺团还是靠我这半吊子街舞混进去的,”
“……我”
“学弟,有没有兴趣加入大艺团啊,过段时间迎新晚会,你上去弹一曲绝对炸场——”
他手里暗自用劲,终于忍不住打断。
“学长,你转过去一下。”
何运晨滔滔不绝的节奏被打乱,见那人面色微红,双手缴着衣服没有要脱的意思。他实相地咳嗽了几声闭着嘴转过身去。
曹恩齐换好衣服,好巧不巧这件衬衣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衬得他皮肤雪白,五官也比刚才清秀立体了不少,除了动作有些不自在,一切都是完美。
何运晨再次愣住,展开笑容。又问了他一次要不要加入艺术团,见那人道了句谢谢已经踏出宿舍门,回了他再见手势,“不了,我怕生。”
后者心还不死,轴劲儿上来,冲着他假装威胁道:“你不来,这洗好的衣服我可就不还了。”
曹恩齐脚步顿了顿没有继续向前走,内心极其平静直视他的双眼,扯着似有似无的笑叹了口气,“哦……这样啊。我觉得,身上这件挺合适我的,”他手下轻扯衬衣领口,摇了摇头也没生气,依旧淡定语气: “换一下也可以,谢谢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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