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怕，是……”他摆正姿态，正视王春彧一转怒气的好奇眼神，“我们家的事，你没必要知道。”而后又不耐烦将人送进篱笆院子，“行了，快回家吧小画家，下周见！”
“下周？学校见？”王春彧疑惑的话同时伴随郎东哲掉头回应。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王春彧的问题。一幅“我的事儿你少管的”表情大步后撤，靠在小路对面的石墩子上沉思良久。
“喂？郎东哲，你没事吧？”王春彧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单纯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道，
“嗨！这东西还给你！”
纸飞机随风滑翔，不偏不倚正好打中王春彧顶着阳光的脑门儿，顺势掉落在主人怀里。
循视看过去，那人毫不避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已经把脚踏进家门的男孩儿也跟着他退了回去。
郎东哲有注意到王春彧特别宝贝那张已经被叠成纸飞机画。嘴角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枯草，见王春彧冲过来一幅要教训自己的架势便顺势在原地坐下，侧头闭目打哈哈！
“你是属驴的吗？这么犟，我还没提条件，这副画是还给你，但…”
话音过半，郎东哲无意间抬头突然发现王春彧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同他预料到的情况相反:
轻柔的风，和煦的笑，少年凌乱的衣角，还有……透过光影映刻出的画…瞳孔构建出画中景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这是他的目光初次想在这个一板一眼爱掉书袋的男孩身上停留。
所及之处皆是空气中青草香的悠绿，湿润，温和。他知道，这是盛夏雨季前的预兆。
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但，你要帮我画一幅肖像做交换。”
……
相册新一页是大片空白，郎东哲四处张望才发现曹恩齐还没回家，手掌抚上那片留白，自言自语道:
“春彧啊…我还在等你，等你不再拒绝我…”
……
“那这副你还是留着吧，我，拒，绝。”不出所料，他拒绝了郎东哲的要求并将那副皱巴巴的画再次塞回那人怀里，转身离开。
周末大雨，本该计划着出游的王春彧因为重感冒也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夏天的热感冒难受极了，在母亲的逼迫下灌下去一堆汤药，脸也苦成窝瓜。心情几度烦闷，又无处排解。
课本也快被他看穿，画也没心情画，庭院里本该有小动物的地方也空空如也……
直到，他塞着鼻子的样子被父亲看到。男人悄悄从屋里拿出一台老式收音机递给儿子:
“小彧也会无聊啊哈哈哈，来看看爸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头先单位发的一直没拿出来用，你妈说怕影响你读书，我看你这两天生病心情不好，拿去听听，虽说咱们这信号不好，但也能出声儿拍两下就好了，你爸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用不上这个，送给你了！”
“爸？”在他印象中，父亲从小基本没送过自己什么礼物。那个年代，能吃饱穿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抱着惊喜的心态接过了上面带薄灰的军绿色收音机，哑着嗓子道谢后，目送父亲潇洒的背影打伞出门。
雨声很大，吵醒了他的清梦，也打断了收音机里本就断断续续播放一个温柔女声唱的曲子: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
王春彧把被子裹在身上打了个喷嚏，顺手拍了拍收音机顶部，里面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没过几秒再次恢复正常。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中药还安安静静躺在一旁，他凑上去用还没通气的鼻子嗅到如同臭袜子般的酸苦味儿，遍将东西推远，等雨声更大时就把那碗苦汤药一股脑倒进屋门口的花盆里。
手握钢笔的力到有些重，再加上字帖纸质差，还没等一个字写完上面就已经阴了大片。
多年后回想，王春彧那手好字还真得感谢少年时的自己坚持不懈。时至今日，让郎东哲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人偷摸用小楷书法写了一整本自己名字……
感冒的男孩儿拉开窗帘往土坡的方向看去，借着微光发现了一个隐约晃动的人影，他并不知道那个陌生人是谁，只记得那天晚上连续不断的猫叫声扰得他一夜未眠。
周一清晨天气放晴，但王春彧的感冒不仅没转好反而加重了，因为发烧脸蛋红扑扑的，路上周围上学的孩子蹦哒着从他身边跑过去嘴里还嚷着一段他从未听过的童谣:
“老黄历，到伏天，火车开过，乌鸦闯祸……”
但此刻他并没有心情管这词曲中的趣梗，耷拉着脑袋听见不远处两个男人吵架似的对话:
“我说你别冲动，把棍子放下！你就这一个儿子打坏了怎么办？”
“这小畜生，不学无术成天在外面打架，逃学逃到已经把脸都丢到我这儿了！我今天非要把收拾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种兔崽子你还惯着！？要不是他妈走得早从小没人管，还能轮得上他带着街坊的小孩儿成天不着四六在外面鬼混，这一手的家业算是彻底废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东哲这孩子是有些顽性，但也没废，就是不爱读书，孩子是好孩子，教——”
“怎么教啊？！学也不上！他都17了！你我到他这个年纪都已经能帮衬家里做一些零活儿了！”
……
王春彧快步经过，方才得知这是郎东哲父亲，寻思就知道，一会儿要在学校见到他了。
教室里的同学像看宝贝似的凑在郎东哲周围，和他关系好的兄弟还不忘说风凉话挖苦几句。本就烦躁的人从一来就开始睡大觉。屁股坐在长条凳上，双腿交叉架在桌面，双手抱胸，用崭新的语文课本盖在脸上……听见身边噪音逐渐变弱，被同桌怼醒后发现班主任顶着张土豆脸站在讲台上狠狠盯着他，一时间鸦雀无声，
土豆老师扔粉笔头的技术锤炼了十几年，冲着他那张帅脸飞过去就是当头一击，
被砸清醒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蹭掉脸上灰反手就将那东西回扔上去，力度之大敲得黑板上印出一道白痕！
“郎东哲！你在干什么？！”
王春彧坐在第一排，注意力被老师这句吼吓得直颤，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他脑海里构建出无数种与郎东哲在学校见面的场景，而现在，就是最让他焦头烂额的……
“那老师，您在干什么？”他看了看手中的语文课本，笑道:“我没记错，您是教语文的吧，不是体育老师。”
全班哄堂大笑，老师见他一副要闹事的架势立刻开口，“胡闹！简直目无尊长！你给我，给我坐回去！下课以后来我办公室，你父亲已经在里面喝茶了！”
男孩脚步踯躅，忍气吞声将就着坐回去，一节课的时间如坐针毡，不停抖腿。课到一半，他顺着讲台注意到了熟悉的背影，瞬间停下所有躁动，目不转睛观察王春彧认真听课的样子……
何璐开着小差转过头发现郎东哲目光落至此处，美滋滋还以为大帅哥在偷看自己，正准备挤眉弄眼就被郎东哲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打断，眼神暗示女孩旁边的人，
“哎哎～同桌，”何璐一副八卦样问王春彧，“找你的，你俩认识啊？”
王春彧一脸惊讶看着她坏笑，顺着视线转过头正对上那人拽模拽样的姿态，没过几秒默默转过头，对着何璐正经道:“不熟，见过。”
“他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大魔王’，你还坐了他桌子，”
“奥～”他又回头瞪了一眼，仿佛在对后排人说，“关我屁事！”
课间。
王春彧上厕所回来，还没进教室门就听见班门口吵闹声巨大，本不想凑热闹却被路过的同桌拉过去，
“王春彧，快来～”
男孩疑惑，侧身只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个女孩低头整理头发的场景，
“这？”
“她你不知道吧，叫曹雪，也是咱们班的，她爸去年因为打架闹事把人打死进局子了，风评差，听说前两天勾搭了隔壁班小太妹的对象，这不，被人收拾了，浇了一头水，啧啧啧还真是可怜……班里几个缺心眼男生也跟着起哄，把人书包扔下去了，”
“老师不管吗？”
“老师？就是因为老师太喜欢她了，所以那些人觉得她走后门儿连老师都勾搭，没办法谁让人家曹雪本身就成绩好，她们嫉妒喽～”
王春彧挤进人群里默默注视女孩，才闻到一股臭水沟子味儿，地上散落的课本也被打湿，女孩手上的伤痕特别显眼，缩在墙角沉默不语，只低头整理书本，头发遮挡在脸前看不清表情，
王春彧很意外，见女孩并没有哭泣，用袖子擦干头发后缓缓站起身，却又被面前几个小太妹推倒，“臭婊子！别装哑巴！这事我跟你没完，没看出来你成绩好，这勾搭男人的功力也真不浅——”
语毕，一盆脏水再次泼下去。但这次被击中的是另一个人……
声音的主人还闭着眼，语气异常冷静，“臭婊子骂谁呢？”
王春彧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郎东哲挡在曹雪前面睁开眼，指着那群人缓缓开口，表情阴沉，“吃饱了撑的，滚！”
“郎公子，这破事你也管，她是你什么人啊？”
带头的女孩知道他的身份，平时也没少听过郎大公子的“光荣事迹”。道上规矩，女生们的恩怨情仇男生不能插手，传出去丢人，还败名声。
郎东哲回头看了看曹雪，二话没说把自己书包里的东西递过去，“我不读书，扔了也浪费，拿着吧。”又对着那群人威胁道:“你是二妞？奥～总听你哥念叨你，给他省点心，别遇到什么事就哭嚷让他帮你打架，丢人！她你们也欺负够了，还想怎么着？自己的男人看不住是你没本事，跑我们班撒泼不合适，赶紧回去，再不济放学了我找你哥来说——”
“臭婊子，这次算你运气好！”
王春彧皱眉，看这场闹剧在骂声中散去，叹了口气准备回教室上课，何璐跟在他后面全程看戏，
直到，他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叫住:
“王春彧，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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