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结束当晚,小两口一进家门就叫嚷着何运晨的名字。半晌未应,才发现客房早就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空无一人。
矫情的话难以启齿,只有留在微信里一句“我嫌弃你们!”。李晋晔深知,这是何运晨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说感激太见外,一声不吭又不礼貌。
“何哥能去哪儿啊?”詹秋怡难掩疲惫,胳膊挂在李晋晔肩上打哈欠。
“放心,都已经这时候了,我们再留他也不合适。”
这边,孤家寡人拖着行李,在夜半的街口流浪,路边摊飘来馄饨香,惹得何运晨停下脚步,他搓了搓手接通王春彧的电话,絮絮叨叨老半天。立在路边弹烟灰,看上去脸上挂笑,实际上苦水只得自己咽:
“喂,臭小子,你还打算赖在人家里?”
“可不是嘛~我面子多大,蹭住都是贵宾待遇,李晋晔这小子还让我今晚带耳塞睡说怕影响它办正事……爸,”
时间凝固了两分钟,父子二人对彼此的现状心知肚明。王春彧一改语气,心疼儿子温柔道:“晨晨,回来吧…爸给你找地方。”
何运晨仰头,试图把眼眶里即将流下来的泪水憋回去,而后轻描淡写搪塞着,“没事爸,我先挂了。”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随即冷笑,要了份热乎乎的紫菜汤御寒。深秋的夜携带寒风,吹出犀利的哨音。
“光喝汤怎么能吃得饱。”
何运晨率先看到的是桌子上推过来的两笼包子。抬头惊讶,腿把行李箱踢到身后,掩饰狼狈。
“郎叔?”
郎东哲又招呼店家做了份馄饨自己吃起来,用玩笑的语气漫不经心找话题聊天:
“出来散步,碰巧看到你了。”
然而实际上是,“您散步开车?”何运晨上下打量,看着他的行头和白天婚礼上一模一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厢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何运晨吃完,率先起身结账,二话没说就把他的行李往车上搬,
“哎?!叔您干嘛?”何运晨嘴还没擦,冲上去阻止。
“我还能看着你无家可归?”
“不是,叔这不太合适吧?”
郎东哲窃笑,一把关了后备箱,强势的气质不言而喻,“有什么不合适的,借住而已又不违法。”
何运晨见状拗不过他,只得先想了个缓兵之计。
“那我先给我爸汇——”
“都是成年人了,你爸还怕我拐卖你?”
“叔,不是我乱想……”何运晨从兜里掏烟,递过去却被人推开,无奈解释道:
“您这怕不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长者淡定,用鄙夷的眼神盯着小辈,勾嘴微笑,“你们家,应该是你爸更像天子。”
“咳咳!”他打了个冷颤,没再接话。
“恩齐想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却成了何运晨服软的最后一道防线。他闭眼转身,纠结良久,终于应下来:
“行,我跟您回去,不过就一晚啊!我爸要是知道我先斩后奏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放心,出了问题就说是我非要拉你去的。”
车上气氛凝重,两人本就没多少交际,辈分使然,加上和父亲复杂关系的缘故更不敢乱说话了。何运晨端坐在后座,不自在的姿态让郎东哲不停通过后视镜观察他。男人点着方向盘,挑起话题:
“明早我要去你们学校开讲座,你爸也在,要不要去听听。”
何运晨眼睛瞬亮,打开窗户透气,看着外面,被灯火照耀璀璨的闹市区愣神。而后问到:
“……恩齐去吗?”
郎东哲偷笑,一把方向驶进辅路,脚下油门猛踩,开了音响自在道:
“回去你自己问他吧。”
曹恩齐这次请假回家只有短短三天,却被塞得满满当当,能空余下来的时间几乎没有。刚洗完澡,顶着还滴水的头发就听见父亲回家的声音:
“大虎,家里来客人了!”
何运晨拽着行李箱跟在郎东哲身后,抬头就看到曹恩齐慵懒打扮的样子冲自己傻笑。
“爸哎,还是您厉害,真带回来了。”
“我困了,你俩聊,”郎东哲把钥匙甩给曹恩齐,又给何运晨使了个眼色,交代到,“动静小点儿。”
何运晨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说喜悦谈不上,说失落不至于,只得用一种格格不入羡慕的眼光看着面前的父子俩。
“我知道你担心王老师。”曹恩齐身上依旧有那股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何运晨接过热茶,把兜里露出来的烟盒往里藏,“谢谢,”
他始终不敢正视曹恩齐的双眼,疲惫和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壁垒,将这个距离越拉越大,何运晨呡了口热茶,叹气声绵长而深邃,可能,那个没来由的自卑感从三年前的毕业典礼上就有了,三年过后愈演愈烈,最终成了他的心魔。
曹恩齐看破他的心思,却未点破:“客房我都收拾好了,累了就睡…想找我聊,随时欢迎。”
“恩齐,你……最近好吗?”
曹恩齐本想转身回房,被他突然的寒暄叫住。一屁股窝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投影灯思索。
“你最近不好,是吗?”
何运晨被他的反问噎住,默默点头。相比曹恩齐,自己这几年的变化肉眼可见,棱角被磨平,性格也变得压抑。
“挺好的,身边的人都在步入正轨。王老师升了,你也进了剧组,郎叔身体好转,叶子秋怡新婚,飞飞也回国工作了……”他顿了顿,把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低头叹气摇头…
“负担太重,迟早会把自己压垮的。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有话就说的何运晨,他很乐观,每天都很开心,也会教我怎么去面对生活里的各种困难,他鼓励我向前看,我很谢谢他。如今我改变了,可是他……也变了。”
“或许我真的需要时间去调整自己吧,很茫然,又想逃避。前阵子还好,被李晋晔婚礼忙的顾不上想这些,现在,”
“我想你已经有自己的安排了吧?”
曹恩齐按下遥控器,给投影换了个暖色调。星星月亮齐聚,打在天花板上缓缓移动…尽量不去失望。
何运晨闭目养神,房间里静得出奇,思绪再次回到了婚礼前天晚上,在小区安排车队的空隙和李晋晔的谈话:
“工作的事你打算怎么安排?是直接回来上班,还是继续带薪读研?”
“继续读,把之前缺的补回来。”
“挺好,恩齐那边呢?”
“他有自己的生活,我又何必再去打扰,自寻烦恼。我俩……现在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你不会又想打太极吧。对了,你回国这么久了,我都没顾得上问你,三年在那边都是怎么过的,听说阿姨给你安排工作了?”
“……嗯,法系不同,当了三年小白。也顺便见识到了她口中所谓的生活。”
“感觉如何?”
“不如何,还是家里好。”
……
窗外突然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间灌入鼻腔的土腥气驱散了何运晨的困意,他起身,从行李箱中掏出一本书。
“送你的。”
曹恩齐接过那本崭新的《小王子》仔细观察:“下次换本别,我都能背下来了。”
阳台上,二人被风雨吹得透彻,无声取代了聒噪,骤雨过后洗刷晦暗,何运晨和曹恩齐并肩而立,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个黄昏,校园里令人心神向往的天台…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翌日。
王春彧早早坐在阶梯教室前排的位置,他挪动桌上的亚克力名牌。根本没注意两个小子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郎东哲的声音浑厚,加上外形气质出众,吸引了不少女学生。
曹恩齐压低棒球帽,翘着二郎腿给老爸挤眉弄眼,捂嘴偷笑间被何运晨发现。
“郎叔魅力不减当年啊?厉害!你们父子俩没靠脸吃饭可惜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曹恩齐把宣传页叠成纸飞机放在手里把玩,“听我爸说,这次讲座效果好的话,以后要和学校签长期合作。”
“呦,可以啊,这算是帮郎叔找了个副业。”
结束后,两个小的没再打扰,何运晨路过法律系,正巧碰到学弟学妹们在模拟法庭,不由驻足。
“进去看看?”
曹恩齐抬下巴,拉着人就蹑手蹑脚往里面走。
庭上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庭下是物是人非的故人。何运晨看着他们不禁感慨,全程看得出神,嘴里时不时小声跟说一些专业知识。事后,又被几个眼角的认出来,说是何学长是法律系的风云人物,即使毕业了也名声大赫,给人吹得天花乱坠,惹得何运晨还有这不好意思。
曹恩齐见这帮孩子像见到偶像似的狂热,便默默退到角落,欣慰地举起手机拍照。这次故地重游,遗憾的是二教天台拆了,但也感触颇多。
“学长,开心吗?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何运晨被他这句话点醒,也注意到曹恩齐故意换了对自己的称呼。
“真有活力,哈哈…”笑声戛然而止,想象到以后,这些孩子即将告别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日子,奔赴更多彩的人生。
何运晨顶着阳光,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凝视曹恩齐,问道:
“恩齐,当初的我们,也是这样,对吗?”
曹恩齐侧目浅笑,揪着一片凋落的枫叶,比在阳光照射的位置轻快回答:“当然,每个人的未来都可以很精彩!”
王春彧请郎东哲吃了教职工食堂的特色菜,午后不冷不热,小风吹拂,两个长辈举止优雅,在校园里踏着落叶散步……
“得,别装了,我刚都看见何运晨和你家儿子跑了哈哈哈。”
“哎,王老师,我可不是趁火打劫,昨天晚上小何一个人在街上可怜巴巴的,我这个做长辈的帮他一把没错吧?”
王春彧释然,并不会碍于面子介意带他去自己宿舍坐坐。屋里陈设简单,除了整洁的床铺、排列整齐的专业书籍和电脑,加上一些生活用品。旁边的衣柜贴着几张手绘设计图纸,垃圾桶里的纸团还未堆满。最惹眼的,就是桌上那张王春彧和何运晨的合照。
“我还是喜欢自己话,现在年轻人用的那什么绘图软件用不习惯…”
“搬过来住吧,和小何一起。”
他摇头,早该猜到郎东哲到访的来意,他也明白,那人执着的不是单纯这件事,而是长久以来对这段关系的一个交代。
“东哲,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服我。”
郎东哲点破他的心思,拿起桌上的相框缓缓开口:
“春彧,我觉得,你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当晚,何运晨去机场送曹恩齐,回来正巧碰见郎东哲的车开进小区。
他本来打算回去拿了行李就走,却被从车上下来的人拦住:
“臭小子,记得给你叔交房租!”
何运晨惊在原地,听了半天不敢确认,直到王春彧捏到自己的脸……直到,
“傻了,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王老师?!”他就着路灯微弱的光线,才看清这真是自己老爸。
郎东哲一副得逞的笑容给曹恩齐发语音。随后给父子俩安排房间,何运晨的客房给王春彧,他则搬到了曹恩齐卧室隔壁的书房。
“妥了,我们两个在一楼,两个小的腿脚利索,二楼待着。”
何运晨贱不嗖嗖蹭到老爸跟前,夹着嗓子调侃:“呦~这不是王老师吗?”
王春彧没理他,自顾自回房,还给何运晨来了个闭门羹!
郎东哲在旁边咋舌摇头,顺其自然搭上那人肩膀:“何啊,为了劝你爸过来,我是煞费苦心了。”
何运晨表情立刻正经,不多去过问长辈间的事。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郎东哲父子必然是感激不尽。多余的话挂在嘴边迟迟未说,最后也只能用一句玩笑话放松气氛:
“叔,您这次,是真把天子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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