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运晨插在棉袄兜里的手冰凉,他木纳着也没接话。看着那两人走远,在雪地里大口吐着白气,大雪落下,从脸颊上化成水,滴落进没有带围巾的脖颈里。双手从里面掏出来,搓了几下被冻得通红的鼻头。
轻声嘲笑自己,“何运晨啊何运晨,你还是没脑子,真以为他不知道,每天给他读故事的人,就是你……”
一想到这,手下没忍住从身旁灌木丛里捏了满满一把积雪,又洒向空中。雪球被砸稀巴烂,那张失落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狠狠骂着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啊!人说走就走,千方百计躲着你不就是怕……!我去!你可真没用!”
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那人,心头莫名其妙的感觉逐渐浓烈。明明就只是普通朋友,自己情绪居然这么反常。又想到那天两人在食堂曹恩齐问自己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他更加清楚了。
雪停了,天黑了。他却还立在大一宿舍楼门口,直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明明可以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但还是心有不甘。
第二天。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建筑学院的导师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基本都认识他,还不停向他打招呼示意,说王老师开会去了没回来,让他在沙发上坐着等会儿。
何运晨拖拽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异常安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劳烦我们大学霸大驾?”
他抬头,看见父亲依旧端着他那紫砂壶大杯子,慢悠悠从门口进来,弯下腰用手掌将何运晨肩头残留的积雪拍掉,“这孩子,平时没这么邋遢啊?怎么回事今天见你王老师一句话都不说了?”
“……爸。”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突然藏不住闪烁起来,却很快又恢复了平日优雅从容的神态,“晨晨,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呢……这没别人,有什么事说,扭扭捏捏的,太不像你。”
何运晨终于肯抬头对上父亲视线,先试探性问了问,“爸,我想出去住,可以吗?”
“理由。”
“我……!”
男人将怀里杯子放在桌上,特意用手指将被子正面对准自己,对着儿子笑道:“晨晨,你有心事。告诉爸爸,怎么了?”
他将脚下的电暖气插上,摆在何运晨面前,找了个凳子坐下,将外套脱下来搭在靠背上,等待那人回答。
“您别问这么细了行吗?我这么大人,能不能尊重我的**……”
何运晨不停扶眼镜的动作早就被他看在眼里。知道他撒谎了又怎样,不愿说还能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吗?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只能露出严肃神情盯着儿子,“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吗?”
何运晨犹豫许久,嘴唇被咬地发白没了血色,终于开口,“……爸,您能借我点钱吗?”
男人瞬间破功,笑了出来,“就这,然后呢?”
“……就这样,哎呀您就说行不行吧!”
看着他着急要去揪耳垂的动作,男人急了,一把扯下男孩手臂,“行了,回去候着吧,你能不能别揪你那耳朵了,从小就这样说不听了还!再揪以后结婚了就成耙耳朵了。”
何运晨不情愿将手放回大腿处,听到父亲答复,笑着不停说谢谢。
男人看着他这样子,摇了摇头,“钱可以借你,但我要收利息。”他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留给他意味深长一笑,“还有,谈恋爱可以,不能耽误学业。”
回去的路上,何运晨越想越不对,自己果然又被那“老狐狸”套路了。喜忧参半,开心的是经济问题不愁,难过的是,他并没有很开心。
曹恩齐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这个爱说爱笑的学长了。自从搬出来以后,每日除了上课,多是在校外溜达,还想办法把自己心头好搬到了公寓。
正准备擦琴收拾房间,就听见门外走廊里闹哄哄声音,几乎持续了一天没消停。最后还是忍了没出去问。想到房东阿姨告诉他公寓里隔音差,这下算是体会到了,隐隐担忧起了晚上的睡眠质量。
期末考试中午结束,曹恩齐下午就买了返乡的车票赶回家。
一开门,屋子里满是饭香。父亲早就做好了一桌子饭菜等着他回家,男人挂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一把抱住儿子,又看了半天,“大虎宝贝,终于回来了,让爸看看!真乖~”
曹恩齐被男人双手捏出肉肉,被迫嘟着嘴含糊道:“爸……疼,别捏了你还没洗手,哈哈哈。”
他看着男人今天没带眼镜,笑起来眼睛成了两条缝,虎牙还是那么可爱。回给他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的甜笑,“爸,你这小虎牙也太可爱了!”
“什么小虎牙,已经成老虎牙了哈哈哈!赶紧把行李放下,洗手吃饭。”
浴室自己卧室的门侧对着,他将手上残留的水渍擦干净,往房门旁的博古架上看去。
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脚步轻缓,从架子上拿起玻璃相框,“妈……我回来了。”
照片里的女人正值壮年,站在一片向日葵花海中,看起来像春末夏初的季节,天空清澈无比,微风吹拂,女人的齐腰长发随风飘扬。
他盯着母亲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再没说什么,心里那股酸楚再次涌上心头,抚上画里母亲的脸颊,终于呢喃道:“妈,儿子想你。你走得太早,我连你的声音,都快要记不得了。”
正当他即将湿润双目时,身后背上多了只宽厚的手掌,父亲轻拍儿子,无声安慰着。
曹恩齐突然想到什么,虽然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父亲,“爸,这么多年你都没告诉我,为什么……我只能和妈姓?”
男人本来正和蔼看着他,听到这却瞬间失了神,眼神躲闪……“孩子对不起,这个问题,爸爸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
他注意到父亲目光下放,定格在自己有旧伤的腿上。
“……以后,我会还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可以吗?”
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将怀里相片归位。两人默契地,一同看向照片里的女人……良久,只能听到父亲一声重重叹息。
远在另一坐城市的何运晨早早拖着行李到了自家小区。终于放假了,又开心又不爽……想想这两个月的时间,要每天和自己老爹朝夕相处,还要被唠叨就头疼。
钥匙转动门的时候家门已经被里面的人打开了。父亲穿着黑白条纹的珊瑚绒睡衣,手里拿着那本已经快散架的《世界地理》。
何运晨一进客厅直接懵了。所以能下脚的位置,被乱糟糟的书本还有大大小小陈放多年的图稿占满。一把甩下背包跳到父亲面前,惊呼道:“王老师?!你在干嘛!”
“大扫除。”男人边说边又从柜子里搬出一厚踏图纸,没来得及看他,“说了多少遍,不用的东西及时处理,家里不是垃圾场。这孩子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拜托,这里面有一半都是您的东西吧……怎么连我的《民法典》都扔了?!”他弯腰伸手正要抢救那本,还没到地方就在空中被狠狠拍回去。
“臭小子!你果然没有好好学习,《名法典》今年年初印发了新版,我给你买过了,在餐厅的桌子上。”
何运晨内心抓狂,被他逼得哑口无言,手忙角落从“废墟”里又相继翻出自己高中的校服、大一选修课本、小时候的玩具、同学录、淘汰过的手机……
直到他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已经被磕坏用胶带缠了好几圈的木质八音盒。他一步垮过去,将东西抱在怀里,转身抱怨:“爸!这个怎么也,它可是,”
“闭嘴,我说过这个家里,不许再有那个女人留下的东西!”
本以为是自己找忍不住脾气,谁成想父亲突然起身,几乎是贴在他面前,用他从未见过的恶狠狠眼神严肃呵斥。
何运晨迟疑半晌,内心莫名的邪火冲上来,父子两人间的空气渐渐升温。他努力压制自己想发火的冲动,咬着牙回道:“她,是,我,妈。我姓何,不姓,王。”
男人怀里抱着的书本一泻而下,本就愤怒严肃的心情被再次添了把火。
“你忘了,那个女人当年是怎么把你一还未满十岁的孩子丢在上海的。要不是你哭着给我打电话,”
“她是有苦衷的!”
“苦衷……”男人看着他笃定眼神,怀里死死护住那盒子。转过身背对他,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脑门,“是啊……她有苦衷,”又猛地转过身指着他怒吼:“她的苦衷,就是随意抛弃自己的孩子丈夫,然后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了音讯全无,我在等她给我们一个解释,我给过她机会的!”
“王春彧!”
何运晨脑袋发懵,全然不受控制。不愿再去想那些让他头疼风回忆,看着对面的父亲被他这句话吓得呆住,内心很快又软了下来,缓和些语气,“爸,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看着王春彧找了个稳点的书堆顺势坐上去,泄了气,“……算了,你要是喜欢那盒子,留下吧,放你屋里,别让我看见。”
曹恩齐每次都很喜欢放寒假,因为只有寒假才能过年,沾点新年的喜气。父子两人开车从旅游了好几天才回来,进家门后,他对着父亲委屈道:“爸,以后咱们别过年出去玩儿了,高速上都堵死了。”
“没事,我们大虎难得放假回来,爸爸还不抓紧时间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躺在床上,翻看着沿途还回来的照片,手指不停滑动手机屏幕,卷着被子自顾自嘿嘿开心起来。
开学的日子终于又来了。曹恩齐这次直接是拖着行李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公寓。首先关心那架在阳台上的钢琴,外套都没脱开始擦。手机被丢在一边,也根本没管里面有多少待回的消息。
在愉快的心情里迎来了本学期第一个周末。
现在是清晨六点半,他悠哉做好了起床,洗漱,吃完饭,收拾房间的任务。坐在钢琴前准备晨练,音乐开始,旋律轻快活泼,节奏清晰,他用脚打着拍子正陶醉着。
直到一阵仓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清净。
端着自己心爱的黑白马克杯,喝了口新泡的枸杞花茶单手将门打开。
门外立着个顶着重重黑眼圈的人。被惊讶到差点跳起来,加重音色:“学长?怎么是你?”
那人似乎在压制什么奇怪的情绪,何运晨不停强撑困意,装作平时油嘴滑舌的姿态撑在他门框上,“嗨好久不见!真巧啊!奥,奖学金发了,换个环境,想给自己一些个人空间。”
曹恩齐愣了愣,眼神不敢往下看,最后红着脸支支吾吾指了指他下面,犹豫着提醒着:“可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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