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光，三太子，你们先过去，我托判官帮忙办了点事，他应该很快也要到了。”
临离开前，杨家二哥特别交代的两人，往生帮扶中心他们进去了几次，里面藏着的秘密实在太多，但由于时间紧迫倒也没有细问，左右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中心城与地下城转移出来的民众，能送走的都已经以最快速度送去安全地方了，夏焰刚才所提到的这五十多万人，便是暂时安置在中心城西面的集中收容所里还没有来得及送出的。
“这边的巨兽都是有人故意组织起来，一起集体行动的。”习涿冷声开口。
李十三跟着点了点头：“枯荣应该就在这附近。”
其实，在刚刚来至集中收容所上空附近时，他们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方圆十几里焦尸遍野的废墟之上，显然刚刚经历过一轮惨烈的抵抗，集中收容所周围的几个地下入口全部被关闭了，只保留下了最大的一个，彼时，人类仅存的武装力量全部退回到了唯一的入口处，所有的枪口依然被倔强地高高举起——
傲然挺立，视死如归。
而他们所面对的，是正在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天上地下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巨兽群。
巨兽们虎视眈眈，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它们的脚掌是那样的硕大、强悍，每一次悠闲落下都能掀起地动山摇的气势，似乎，没有谁在意面前如蝼蚁般渺小的人类，它们只是这样自如地一直向前方走去，便足以踏平一切。
这群样貌各异的巨兽们，一点点蚕食进人类的领地，显得温顺又耐心，这与生物仇视异族的本性是相悖的，更何况是一群根本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
为了将具体的情况探明，两人又在巨兽集中的外围兜了一圈，果然，最后在一只羽翼斑斓的重明鸟身上发现了枯荣。
“习习。”
枯荣远远地叫住了习涿，控制着身下的重明鸟飞来了兽群的最前方。
“你看，我们曾经的山海就要重新归来了呢？”
习涿扫了一眼过去，没有说话，混天绫豁然而出，烈焰般张扬的火红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又一圈。
“哈哈哈哈——”枯荣见状忽然大笑了起来，“习习，你这样，我反倒分不清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了，如今的局面，你觉得还有什么挣扎的必要吗？”
枯荣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习涿：“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趁早投降，至少，为人族多保留几个火种吗？”
霎时，剧烈的爆闪撕裂夜幕辽阔，一道道闪电纵横交错而过，仿若天罚前的盛怒。
滚滚雷声轰鸣而至，是战鼓已然敲响。
闪电与惊雷并非转瞬即逝，而是愈演愈烈，让人为之震颤的雷霆之力，很快聚集在了那位白衣银发的少年身旁。
习涿全身都被耀眼的白光包裹，自左手手掌处汇集而出的水流，渐渐向外延伸扩张，不多时便已经可以与铺天盖地的混天绫交相辉映。
他右手持剑，一步一步地向着枯荣走去，他神色从容，语气坚定，缓缓开口：
“想要他们投降？”
他抬眼直视向枯荣，一字一句道：“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完脚下轻点，未等下一步动作，身侧一团炙热的火光已然先一步冲了出去。
夜空中留下那人意气风发的声音：“李十三，愿为先圣先锋！”
紧接着，一排又一排熟悉的飞行器破风而出，于半空中拖拽开七彩的气浪，承载着华高特的徽章勇猛向前。
“华高特从未教过学生坐以待毙。”
驾着仙鹤的太乙真人在习涿的身侧停下，华高特三千年唯一的院长，满脸骄傲地反复理着自己的胡子。
“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们的学生都要先发制人，主动出击！”
另一道气韵沉雄的声音从他们的后方而来：“快别在那欣赏你的好学生们了，还不快点上去帮忙。”
是八十逾几的武格班老师孙武，正带着学院内所有的格斗机甲向前冲去。
“好！走了，徒儿，一起去帮忙！”
“是，师傅！”
这是黎明前至暗的长夜，现代科学遭遇着前所未有的降维式碾压，千年之前隐世的神明尚有与巨兽正面一战的实力，但更多坚守在炮火中的人类却如蝼蚁一般渺小。
但渺小不代表无力，蝼蚁更有蝼蚁的智慧。
同样的，只要有**就会有弱点。
太乙真人、习涿与李十三这三个彪悍的神祇，会分别以自身的硬实力配合重火力，从地上和空中分两路拉扯住巨兽的仇恨，再由华高特的众学生与安全局的武装力量，定点破解每一只巨兽的弱点进行打击，还有匆匆赶来帮忙的天兵天将们，他们种类繁复的法术异能，是最不可或缺的助力。
上下五千年历史长河，人类这个风雨飘摇的种族，曾历经数不清的磨难与战争，于逆境中抵抗，于式微时筹谋，于绝地下求生......诸多种种皆已刻进了一个民族的血液里。
蝼蚁成群，众志成城，亦坚不可摧。
这样的人类，不会轻易被拼凑起来的傀儡所打败。
眼看着激战之下，枯荣所带领的巨兽们一直无法继续向前进犯，可当习涿几度与其交手时，枯荣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既不见他转变策略，也看不出丝毫慌张。
“枯荣是在等什么？”李十三也看出了其间的古怪。
“看不出来。”习涿思量许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现下能做的只有等。
在他与李十三交叉牵制枯荣的间隙里，战场另一边，几方人员正在一齐配合斩杀一只九头相柳。
相柳的九颗蛇头彼此相隔甚远又异常灵活，只有将重火力全部集中一处，一颗头颅一颗头颅地进行攻击才有胜算。
接连几声狰狞的低吼之后，习涿再看过去时，发现那凶兽的头颅此刻只剩下了三个，巨蛇四周有莹莹光亮错落，他知道，这其中估计多半都是天兵天将的功劳。
彼时神祇衰落，天兵天将的实力早已与三千年前相差甚远，他们或许无法再度击杀妖兽，但是凭借他们对于凶兽的熟悉，以及灵活多样的攻击方式，他们却是最适合用来牵引注意力的，将相柳的九颗蛇头逐个分散，再一一击破。
有了击落前六颗头颅的经验，到了最后的三颗头颅时，为了节省时间，几方人员默契配合，准备直接向三颗头颅同时发起攻击。
威力骇人的重火力炮弹成功向着三个方向轰去，然而，相柳最后的三颗头颅被击落之前，人类的数百架飞行器却先一步开始向下坠去。
“李十三！”
“习习......”
习涿被几只金翅大鹏困住无法脱身，可他循着李十三的声音望去，见那人也正在与枯荣苦苦鏖战。
他顿时心下了然，枯荣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将他们二人困住的，眼前种种定然早有预谋。
轰！
轰轰！
通讯频道里已经完全乱了，一架接着一架的飞行器极速向下坠毁，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又一次惊起了血红的泪痕。
“习习，你看啊！”枯荣狂笑着大喊，“看到了吗！”
“人类只会走向毁灭！”
“枯荣！”
习涿双目猩红，白衣之上早已遍布血痕，嫣红的嘴唇也因为体力的过度透支而灰白一片。
“嘶——”
一个不留神，围攻着他的五只金翅大鹏便趁机在他右肩上又留了一条口子，只要再向脖颈的地方偏移几毫米，他的这条肩膀这时候已经不在了。
“枯荣！我要你拿命来偿！”
习涿像是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托着受伤的双腿和肩膀再次不管不顾地猛然发力，向着其中一只金翅大鹏狠命刺去。
大鹏鸟脆弱的胸口被他的冰剑一击刺穿，身后却另有四只金翅大鹏穷追不舍，躲闪不及之间，他左边小腿肚上的肉被大鹏鸟一口啄去。
火光摇曳的末日惨象开始变得模糊，习涿感觉到有液体从自己的双眼不停流出。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昂——昂——”
“昂——”
九霄之下，响起仙鹤悠远的悲鸣，无数根纤细如许的白丝自视野尽头而来，稳稳地缠上了最后一批正在下坠中的飞行器。
太乙真人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在这一场变故里，被救下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是鼠疫病毒，安全局里的人又倒下了好几片。”不多时，夏焰的通报在频道内传开。
枯荣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习涿最快反应了过来，脑海中的思绪开始高速运转。
“何辞！莱红！况野！”
他在华高特的专属频道里失控地叫着人，一张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被混合着鲜血和冷汗的液体完全打湿，处在极度亢奋状态中的他，仍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地下！注意地下的鼠群！”
“集中收容所的五十多万人绝对不能有事！”
“快！快！”
耳机里几道掷地有声的应答传回，习涿疯狂转动的思绪却完全无法停下，他依然被迫延续着最紧张的状态。
持续受药物和仙丹催化发力的身体，早超过了人体机能供给的极限，这样状态下的他，一旦所有药物的作用退去，不用一分钟的时间，体内的先圣之力就会将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烂肉撕毁殆尽，连一抔骨灰都不会留下。
“习习。”
枯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侧，一连五只张牙舞爪的大鹏鸟也跟着消停了不少。
“你看，我还是给你留了退路的。”
习涿冷哼一声，手下的水鞭与冰剑杀招并未停下分毫：“省省吧，魔王枯荣怎么可能还有心。”
鼠疫病毒，会让人的身体素质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患病者却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地下城正在救助的患者中，直到现在也都还没有死亡病例出现。
他当然知道枯荣所说的退路是什么意思，当武装力量开始从内部瓦解，人类彻底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便只剩下了等死和苟活两条路。
这样的“鼠疫”在他看来倒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人类的武装人员可以不用白白送死，暂时放弃抵抗，大清理之后会有更多人能够活下来。
这不是魔王枯荣能够做出来的事，能够做出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大哥，习染。
身侧的两只大鹏鸟身上霎时燃起了赤红色的火焰，火舌如蛆附骨任两只畜生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无助地仰天嘶鸣，待烈焰将一对硕大的翅膀烧穿之后，永坠黑暗。
一直到有人抬手扶上了自己的肩膀，习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李十三的存在，他脸上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他实在有些意外，自己的感知......竟然已经迟钝至此了吗？
扶在肩膀的手掌之下很快传来一股股暖流，轻抚过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舒服得惹人沉沦，习涿余光扫过，到底还是缓缓拂去了李十三血肉模糊的手。
他拒绝的意思明显，却一眼也不敢直视向李十三，他很害怕只一个眼神那人便会知道......
眼前的这副残躯，已经没有救助的必要了。
习涿背对李十三，昂首走向了正笑着注视他的枯荣。
“路要怎么走，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选择。”他说着，目光如炬。
“啊哈哈哈——”枯荣放肆大笑，“习习，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的什么吗？”
习涿低头静立不语，他在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剑。
“我最喜欢看见你自己以为是的坚持，然后，”一柄漆黑的气刃自枯荣的掌心飞出，擦着习涿的下巴而过，强迫他抬起头来，“再对发生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地无能为力。”
习涿抬头看向枯荣，浅灰色的眸子里浸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好啊，很好。”枯荣竭力维持着平静，“那便由他们自己去选择，我要看到你彻底的死心。”
说完，枯荣随意地一个抬手，四周所有暴动的巨兽在一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停滞在原地。
夜幕冷漠高悬，散落的火光在浓重的烟雾里艰难穿行，火光后方隐匿着鬼影幢幢的桥梁残败、楼阁倾颓。诡异地寂静之下，寒冬的冷风失去阻挡，肆虐地像是吹拂在一无所有的旷野。
枯荣充满蛊惑的声音骤然响起，轻易穿透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人族，早就应该被清理掉的。”
枯荣故意停顿，长久的沉默后才继续说：“是你们强占了山海太久之后，便贪婪地忘记了谁才是这个山海真正的主人。”
“本王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要拿回万年之前属于我们的山海而已。”
羽翼绚烂的重瞳鸟自众人面前一一飞过，枯荣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
“万年之前，我们曾经和人族共享过同一片山海，人族不仁，但我们却并非冷血。”
他认真地发问：“你们就没发现，本王用来征战的队伍里，并未有一个人族出现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枯荣也不需要谁的回答。
“那是因为，所有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类，本王都会对他们予以厚待，待我们将世界清理干净之后，我们会与他们一同分享这个山海。”
枯荣停在方才炸毁的飞行器旁，不住地摇着头“多么可惜的生命啊，我们怎么可能真的忍心将你们全部杀死呢？”
“只要你们肯投降，从此臣服于我们，我们会非常愿意同人族一起共享这片山海。”
“而且，”枯荣抬手指向不远处集中收容所的入口，“躲在地下的那几十万人，本王也可以一并将他们保留下来。”
“各位，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只不过我的耐心很有限。”
说着，他假装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我只给两分钟。”
习涿立于光影之外，手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颤抖不已，十指嵌进皮肉，鲜红温热的血顺着他的两个拇指一点一点滴下，模糊不堪。
李十三就站在习涿的身后，依然是这样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只是经年风霜血染，这一刻的他们俱是精疲力尽，满身伤痕。
只几秒钟的时间里，李十三就无数次地想伸出手，想要带着他的习习从此远走，两个人一起藏起来，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找到，再也不要牵扯进任何人间的是非。
可是他不能。
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就在眼前，他看着习习浑身的伤，看着习习因愤怒不停颤抖的肩膀，看着习习孤傲而挺拔的背影......
极致的彷徨与极致的心痛间，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也在跟着颤抖。
但他又早已习惯了克制，习惯了冷静地思考一切，他知道，他该站立的地方是习习的身后，他要做的是他的斗水河，是照亮他回家的路，是夏夜里凉爽的夜晚，而不是他的天，不是他的记挂，更不是他的牵绊。
他怎么会不明白习习的愤怒呢？
投降？枯荣所谓的投降，所谓的会留下人族的性命？
自然万物受尽人族奴役了几万年，几千年的，如果将世界轻易还给山海众灵，那人族曾欠下的滔天血债它们会怎么算，它们会怎样归还给人族？
可如果不投降。
他的习习早已经没有力气......
他抬眼四顾，也许，谁都不再有力气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沸腾了几天的通讯频道里，第一次如同死寂一般静默无声，连电流最细微的沙沙声，都成了恼人的杂音。
李十三到底还是向前走了一步，他并不打算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合握上了爱人正在握拳的手。
这样无力的时刻，他们并不陌生，他和习习曾一起从这样的少年时代蹒跚走来。
人族有人族的选择，他们也有他们的选择。
他所有的私心，无非就是想要和爱人永远在一起罢了。
所以，习习，李十三会陪你一起等，等人族自己的选择，等需要我们去走的路。
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软，接着，有黏腻的五指缓缓插入进他的指缝，从此十指相扣，再不分离。
他微微侧身，焦急地低头看去。
他的习习，正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然后，清隽的眉眼舒展，撕裂的薄唇荡漾开绝美的笑意。
霎那间，如同山洪自最为闭塞的石缝中磅礴迸发，如同群山密林间一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雨滂沱，李十三冲上前去，将自己毕生的挚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任两耳之外的所有喧嚣人世又与他何干，这一刻，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里，他只听得到爱人的心跳。
两分钟的时间转眼进入了倒计时，交错的光影几乎要趋于静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放下武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后退一步。
事实利害每个人早已心知肚明，愚蠢的人活不到末世。
“好——”
枯荣刚一开口，在他的正后方，突然传来一道震彻天际的声响，凶残异常的鸣蛇被人以蛮力自七寸处贯穿，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随后，两道璀璨如阳的光芒转眼来至近前，一左一右正停在枯荣两侧。
手持金箍棒的孙悟空一眼白了过去：“造反的人多了，没见过这么啰嗦的。”
“确实。”旁边杨戬附议。
文中提到的所有关于“鼠疫”的病源和发病特征等等，全部都是为了剧情需要和剧中驼鼠的设定瞎编的，与现实无关，大家不用带入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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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神兽围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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