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混沌的眼渐渐清明,瞳仁里重新映出张今的模样。血污沾着她的脸颊,衣襟被染红了大半,她却笑得比谁都亮。
“你看,”她的声音裹在银光里,变得格外温柔,“我是真的。”
银光还在漫延,将两人都裹在里面,像小时候被母亲掖紧的被角,暖得让人想掉眼泪。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项里,闷闷地哭起来。
她轻轻抚摸他向着天空飘荡的长发,是她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有阳光烤过的青草味道,是他一出生、从始至终的味道。
张今一直都没掉泪,强撑着胸口痛、枪尖入体的痛,让她一直是紧绷的。
可此刻感受着怀里的人的抽噎,她终于也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泪水落到他的肩膀上,少年抬起头凝视着她,飞扬的眼梢里全是剔透的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她也望着他,抚上他的面孔,拇指摩挲着他额头的火焰,那里的滚烫已褪去大半,只剩一点余温。
她带一点笑意地重申,“哪吒,我对你是真的。”
少年怔怔的,喉间突然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被什么猛地攥住了心。紧接着,哭声便再也收不住,委屈地嚎啕着,像是被全世界抛弃后又找到家的孩子。
他的眼泪汹涌地淌过脸颊,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得灼人,也让她的心烫到了。
两人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的哭声混着她的哽咽,在漫天银光里轻轻荡开,像被风吹散的萤火,每一声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珍重。
过了一刻,张今从怀里掏出乾坤圈,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眨眼就落下来一颗。他点了点头,眼尾依旧红的像火。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圈圈套在他手腕上,金属扣合之音落入银光铄铄,她顺势又将他揽进怀里。
这具身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陌生得让人心痛,可胸腔里跳动的频率、皮肤上熟悉的温度,又让她觉得安稳。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鼻尖蹭过他汗湿的衣襟,下一秒却觉怀里的身躯在微微发颤。
是在变小。
少年宽阔的肩膀一点点收窄,脊背变得柔软,连哭声都渐渐染上孩童气。张今下意识收紧手臂,生怕稍一松劲就会错过什么。
等她低头时,怀里已经是那个扎着两个小团子的哪吒了。
“阿今……”他低声地唤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袍子。
张今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他的丸子头上。她却忽然笑了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应道,“哎,我在呢。”
银光渐渐淡去时,李靖夫妇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他们快步跑过来,四人紧紧抱在一起,李氏的哭声里混着后怕,李靖轻拍着她的背。
远处的敖丙早就一直在抹眼泪,哪吒朝他挥了挥手,“敖丙,来啊。”
敖丙愣了一下,看了看李靖夫妇,又看了看哪吒,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被张今一把按住,她笑道,“敖丙,欢迎回来。”
敖丙身子一僵,眼眶又热了热。
张今转头看向还在抹着汗的太乙,“师父,您也过来呀。”太乙“哎”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拂尘拍了拍灰,迈着小短腿凑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这……这才像话嘛。”
大家突然想起张今的伤口,哪吒摸摸鼻子,“血气好像刚刚就消失了。”
众人定睛一看,那处伤口早已平滑如初,连结痂的痕迹都没留下,只余衣襟上一点暗红的印记。
“怎么回事?”哪吒伸手想去碰她胸口的衣襟,被张今抬手拍开,“早没事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太乙真人凑过来,眯着醉醺醺的眼睛瞅了半天,忽然一把揪起自己的胡须,“哎哟!这是清晖障啊!活久见,真是活久见!老道我修了几百年,也就在古籍里瞅过只言片语!”
敖丙蓝眸微凝,轻声追问,“什么是‘清晖障’?”
“那可是高僧大德修得的护体密法!”太乙捋着沾了酒渍的胡须,语气里满是惊叹,“难怪哪吒的力道从来伤不了阿今……可奇就奇在,阿今少了一魄,怎么还能催动这等神通?”
他又凑近仔细探查,指尖在张今肩头悬了悬,最终咂咂嘴,“果然还是少了一魄。”
张今思索了一下,“我还是很难感觉出差别。”
“你当然感觉不出,感知是最大的障。”太乙的酒葫芦在怀里晃出叮当响,“不过,清晖障本就属月象之力,说不定能自愈那失去的一魄,也可能清晖障跟你少的那魄压根不相干。”
哪吒恼乱了他的丸子头,“啊啊感觉太复杂了!”
张今帮他重新打理,手指划过他质地硬滑的发丝,“说起来,这法子我总觉得熟悉,好像……谁教过我似的。”
“有道理!”太乙猛点头,眼睛亮起来,“保不齐是哪位积德行善的老神仙点拨过!等扛过这劫,找燃灯古佛问问,他老人家准知道门道!”
“——别高兴得太早。”
申公豹阴恻恻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从残垣后钻出来,他瞥着敖丙,冷哼一声,“一会儿的天劫,够你们哭的。”
爱徒竟直接倒向了这伙人!自己苦心栽培、寄予厚望的棋子,转眼成了别人的朋友!这般背叛,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敖丙自知愧对师父,但他已下决心和哪吒张今站在一起,便绝不会再后悔。
哪吒转头看向敖丙,两人目光在空中撞出火花。
张今将哪吒的小手团在手里,哪吒看她一眼,猛的攥紧了她的手。哪吒的另一只手握住敖丙的,张今也将另一只手覆在敖丙的手背上。
三双手交握在一起,掌心相贴的地方,像是心流的交汇。
“怕什么?”哪吒扬起下巴,声音带着股狠劲,“我们三个一起扛!”
申公豹嗤之以鼻。
“申公豹,”哪吒扭头,“还有多久?”
申公豹嗤笑一声,“半个时辰,够你们跟爹娘哭着道别了。”
哪吒叼了根稻草,“那你呢?到时候天雷下来,你不也得被炸飞?”
“哼,”申公豹的语气阴鸷,“我是敖丙师父,他若扛不住,我自然陪他共赴黄泉。”
敖丙喉咙微动,望着申公豹的眼神复杂,低声唤了句,“师父……”
张今拔掉哪吒嘴里的草,笑道,“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几个都是吉人。”
哪吒生气,“喂抽张今,稻草还我!”
张今睨他一眼,“刚刚是谁哭着叫‘阿今’来的,忘了?”
哪吒,“……我没有!”
“别贫了!”太乙急得肥脸通红,一把拽住张今的手腕就往石阶拖,“徒儿过来!趁这点功夫赶紧琢磨清晖障!有这法子护着,待会儿挨天雷也能少受点罪!”
大约一刻钟的研究后,太乙终于一拍大腿得出结论:
“首先,这清晖障啊,是从阿今胸口发出来的,说白了就是得用“心力”催动,跟寻常仙法靠灵力不一样;
“前两次显灵,一次是在榕树幻境里(她记不得了),一次就是刚才护着哪吒那会儿。依老夫看,多半是“保护欲”催出来的,是护着自个儿想护的人时才有的劲儿;
“可惜啊可惜,阿今现在还没法子说用就用,需要一个触发契机,得等特定时候才能冒头”
“也就是说,得让她一直想着保护人?”哪吒急得蹦脚,“那待会儿天劫来了,我让她盯着我看行不行?”
太乙白他一眼,“你当这是看把戏呢?心力这东西,得顺其自然!”他抹了把汗,在张今肩上拍了拍,“阿今,你也别紧张,待会儿就跟着本心走,随意。”
哪吒蹲在石阶上,突然抬头,“要不……我先惹你生气?你气极了说不定能逼出来?”
“滚!”张今伸手敲他脑袋,“这时候还胡闹!”她转而揉揉他脑袋,一个巴掌一个枣,“放心吧,真到那会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
敖丙站在一旁,蓝眸沉静地思索着,“天劫主要针对的是哪吒,我和他灵珠、魔丸本是一体,届时定会一同承受。张今,你不必勉强,若清晖障难以催动,自保为上。”
“说什么傻话!”哪吒猛地站起来,混天绫“唰”地展开,在三人之间绕了个圈,“要扛一起扛,谁也别想丢下谁!”
太乙正蹲在地上画符,忽然“啪”地把符笔一摔,“哎呀!老夫漏了最关键的一点!这‘清晖障’还很有很大可能可以克制哪吒身上的魔丸戾气!”
哪吒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的火焰印记确实不烫了,连带着心里那股翻腾的躁劲儿都平了不少。
“也就是说,”敖丙蓝眸微亮,“清晖障既能护体,又能安抚哪吒的戾气?”
“正是!”太乙重重点头,“不过现在问题就是,阿今能使这招的契机。不管了,咱们还是见机行事!”
乌云压得更低,隐约有雷声从云层深处滚来,半个时辰的时限,正一点点往尽头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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