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视线,闻赋光转头看到身后的桂枝上挂着一方素帕,她伸手取下,不情愿地走向亭中递了过去。
“多谢大人,还不知你的姓名?”他伸手接过,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仅仅只是对陌生的下属寒暄般自然。
她一噎,朋友,你好像ooc了,那天你在庙里不是这样的......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形势比人强。那天他手无寸铁,而她的手上不仅有刀子,还对情况一无所知。俗话说,越是无知的人就越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干,且毫无顾忌。如今形式逆转,她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很会审时度势。
真是中大奖了,她听见自己发出声音:“下官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姓闻名赋光,家中姨母任兵部主事。”想了想,又随便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见过郡君。”
还好,他似乎没有要发难的意思,低下头摩挲着手帕没出声。
见他没反应,闻赋光试探性地转身要站回去继续装鹌鹑,却不料被他清凌凌的声音叫住,“娘子请坐吧,站岗辛苦,不妨坐下喝杯酒水。”
闻赋光缓缓转回来,干笑两声:“多谢郡君好意,只是下官职责在身,不敢擅离。”
“不必拘谨,这里只有你和我在,”他收起了手帕,亲自起身攥着她的衣袖,拉她坐下,“附近没有其他人,不用担心。”
闻赋光没有轻举妄动,凭他靠近,浑身紧绷暗自蓄力,警惕他突然暴起。然而他的举动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闻赋光僵硬地任由他拉到桌边,只觉得迷茫。
凑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他今天的妆容十分精心,横卧秋波,淡雅自然,这么近的距离下依然看不到毛孔。望着他双靥上浅金色的鹅蕊,闻赋光一屁股就坐下了,管他的,要杀要剐都随便,反正他要问起那天的事,她就来一个抵死不认。
姜栀棠在她身侧也坐了下来。
闻赋光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不想他提起酒壶斟了杯酒,温声道:“秋日里用些清润的好,这是我亲自采了花露酿的菊花酒,闻娘子若不嫌弃,不妨试试合不合口味?”
怎么,在酒里下了毒要毒死她吗?闻赋光伸手去够酒壶,给他也满上一杯,微笑看着他。姜栀棠坦然举杯,一饮而尽。
五,四,三,二,一。
还活着。
而且味道不错。酒中有淡淡的米香,混着菊花特有的微苦,清香四溢,与时令相符。她伸手又倒了一杯,“口感甚佳。”
喝过了酒,他伸手又给她夹了块点心,“我舅舅府上有个做糕点很拿手的陈公公,这是他亲手做的糖蒸粉栗糕,都是秋日里的吃食,配着酒吃,正好解酒意。”
望着那块被放在她前面碗碟中的花型点心,闻赋光只觉得这场面太怪了,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人见到这个场景,恐怕都无法解释他的诡异举动。
但多年的社会生活已经将她捶打得肉质紧实,闻赋光在职场也不是没见过爱发疯的有钱人,她已经掌握了一套适应法则,有时候遇见发疯的人绝不能点破,要顺着他来,否则病情会更严重的。就像哄她领导那只被宠坏的小博美一样,一直顺着他把他好好送走吧。
上午侍卫们要提前入场值守,到现在她也正好有些饿了,不吃白不吃。
不愧是帝卿府的厨子,这块点心一点不干巴,入口绵软,甜而不腻。这时候的糕点常放些她不喜欢的红绿丝和松子仁等,眼前这盘却没放,闻赋光很满意。
再吃了几口就隐隐觉得口感有些熟悉,闻赋光看了他一眼,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那双剪水秋瞳带着笑意,冲她微眯了眯。
桌上还有其他不少菜,既然动了筷子那就干脆多吃几口,不管要发生什么,她好歹也是饱餐了一顿,不至于做个饿死鬼。况且这桌菜很合她的口味,做得完全不比京中的酒楼差,甚至还略胜一筹。
“娘子觉得,这酒菜,可能配得上秋日的光景?”
人虽然怪里怪气的,反正吃食里没毒,闻赋光懒得揣摩他有什么深意,咽下最后一口,实话实说:“厨子手艺很不错,多谢款待。”
他望着她嘴角沾着的一点碎屑,捻起帕子,微微倾身过去。
闻赋光下意识地一躲,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唐突,手一顿,将帕子搁在桌上,往前推了推。
她没接,随手抹了抹嘴,就听到姜栀棠话中带了些小小的哀怨:“娘子不喜欢用帕子吗?”
说实话,自从被请进亭子,闻赋光就一直没闹明白他究竟在干什么,她和他是这种能其乐融融一桌吃饭聊天的关系吗?
根本不熟好吗。
一阵秋风不合时宜地吹来,桌上的素帕极轻,差点又被吹走,她反应极快地将它一把擒住,动作大了些,另一条帕子从袖口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其上纹样清晰可见。
姜栀棠显然也看清了,望着上面的蜜桃没有继续说话。
闻赋光泰然自若地捡起来胡乱塞了回去,“没有啊,我挺喜欢的,你看,还带在身上了。”
他披散的长发被风卷起,一缕发丝轻轻触抚到她面颊上,闻赋光被痒得一躲,姜栀棠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又被很快掩去,再开口时有些掩饰得不慎仔细的艰涩:“那就是不喜欢旁人的帕子了,娘子怀中这条莫非是心悦之人所赠?”
“并非如此,不过是见绣样可爱,因此戴在身上。”闻赋光还在琢磨着多吃几口,随口回答道。
姜栀棠状似无意地追问:“那就是买来的?不知是哪家绣铺,竟有如此心思玲珑的绣郎?改日我定要去逛逛。”
这她还真不知道,那天她只是建议肖从晗去绣铺中问问能否寄卖,也不知道他去了没有,又去了哪家。
“是出自一位摆摊的绣郎,当差的时候我帮他赶走了闹事之人,他要答谢我,我不想白收他的,就用一包点心换了这块帕子。至于他之后还会不会卖绣品,这我也不知道呢。”
言罢,姜栀棠微微一笑,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取了桌上的一只橙子给她。
他们在亭中坐了有一会了,姜栀棠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起来闲得慌。闻赋光见橙子皮已经被切出一个盖子,动手掀开,原来这道菜是以橙为器、蟹肉做馅,小小的一个橙子中装的都是蟹肉。
她从前也因为好奇去尝过蟹酿橙,味道着实令人大失所望,据说是因为古代和现代的橙子不是同一种,因而难以复刻。而眼前的这道......闻赋光伸手夹了一筷子,出乎意料的不错。
爽吃。
闻赋光此时能确信他没有毒杀自己的意思了,却真有些好奇,“郡君准备了这一桌菜,自己为何不动筷?”总不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姜栀棠并未直接回答,反问她:“娘子这可是关切于我?”
闻赋光很想说没有,她只是单纯有点好奇,但是望着那双蕴含水色的眼,还是没有说出口,结结巴巴道:“我,下官不希望,不希望郡君错过大好秋景。”
“原来如此,”他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可我的碗碟空空。”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她却神奇地理解了其中真正的意思。
可是这像话吗?
闻赋光惊呆了,但是此刻她已经被他,以及她自己架起来了,顿了顿,她还是伸手颤巍巍地夹过一口菜,也没管是什么,放进了他面前的碗中,“请用。”
“多谢娘子了。”
她没敢看姜栀棠的神情,在心里吹着口哨,缓解那股流过四肢百骸的不自在。
一时无话,闻赋光吃饱了,顺手把玩着桌上状似荷叶的茶盏,因烧得有趣,她一时沉浸其中,没听清姜栀棠说话。
疑惑抬头,姜栀棠耐心极佳地重复了一遍:“娘子若用完饭了,不如走走消消食?”
闻赋光也明白过来了,他这是有话要说。“好啊。”
两人行走在园间小道上,姜栀棠率先开口:“今日的菊花,娘子可喜欢?”
闻赋光摆出标准营业微笑:“帝卿府的花匠所出,当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一介武妇,不过是走马观花,看个热闹。倒是郡君,如鲜花般的男子,应当珍惜青春,别错过了好年华才是。”
“娘子说得是。”姜栀棠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刚才我同其他人一同来到亭中说话,他们之中,有一位是我族弟,姜菱菱。”
闻赋光一愣,没想到他说起了一个不相关的人。
姜菱菱是谁?
看出了她的疑惑,姜栀棠主动解释:“娘子不熟悉贵男们的闺名,他是林阳王府的二郎君,姜栯的胞弟。”
“我随舅舅在淮南久居,不久前才回来,在京中并无交好的友人。与这位族弟,从前也并没有多熟稔,他喜好谈论诗词,我和他只是点头之交。最近,他却经常递帖子来我府上,或邀我出门,娘子觉得,这是为何?”
闻赋光恍然大悟,她曾也听人说起过此人,只是从没见过。他这话牵扯到林阳王府,再结合当前局势,心下就有了些许猜测,因有所顾虑,闻赋光只点了点头:“自是有利可图。”
“正是,”姜栀棠抬手抚过路边花枝,转身望着她:“姜栯想要做媒,替她父族的表姐求娶我过门。”
“她的表姐?”
姜栀棠颌首,“老林阳王当年挂帅出征浦州,她手下有个姓陈的将领因替她挡刀伤重过世,之后老林阳王娶了那位将领的遗孤陈氏,姜栯此次正是要为陈氏的表姐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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