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再谈及那天傍晚突如其来的袭击。
哪吒的情绪也逐渐恢复到从前,但只要有一点不开心的事情就跑去找敖丙,好似那晚的拥抱永远不够。
这段岁月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俩人的扶持与依偎就是能走下去的理由。
高中的脚步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哪吒为了能和敖丙考上同一个大学,也决定收心冲刺。
他们被一道道模拟题推着向前,早晨在晨读中睁眼,夜晚在晚修后关灯,连放学路上的风都变得如同心情一般紧绷。
但即便在最疲惫的日子里,他们也一直并肩。
哪吒会在课间腾出手给敖丙揉揉后颈,敖丙也会在哪吒犯困时掐着他的手掌心让他别打瞌睡。两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小零食,走在铺满桂花香的校园小路上,一边分享日常一边在紧张的气氛中喘口气。
很快便是六月的高考,两人考场相隔不过两个楼层,哪吒每一科的交卷都比敖丙早,总是站在教学楼的树下等他。
敖丙一走出来,就会看到那个站在阳光和树影之间的身影,他整个青春里等着他的太阳。
提前交卷却丝毫不慌,看着哪吒自信的笑容,敖丙将那个心照不宣的答案放在心底。
成绩出来的那天,哪吒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扔给敖丙,嘴角压着笑。敖丙低头一看,分数和自己大差不差,刚好够他们约定好的学校和专业。
当晚他们在酒店住了一晚,哪吒的半个身子趴在敖丙身上,俩人边耳鬓厮磨边研究志愿填报。在伸手关掉床头灯的时,敖丙只记得耳边传来一句低哑的粗喘声:“你跑不了了。”
夏天过去后,在双方父母的助力下,他们搬进了学校附近租的小公寓。
在选择房子的时候,俩人有过短暂的分歧。
他们在中介推荐的几个小区之间来回跑,在酷暑下热得连包都懒得背。哪吒本来想随便定个大学城附近的,能睡能洗就行,反正他觉得只要能和敖丙一起住,哪里都好。
可敖丙不这么想。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窗户和通风,再就是问楼上楼下的噪音情况,并且要求阳台一定要朝南,位置尽量离学校近,甚至还考虑到了楼下有没有便利店。
“不是都差不多嘛?”哪吒从第三套房出来的时候热的有点烦躁,站在楼道里喝水,“你看那个第一套不就挺好的吗?地铁走五分钟,月租还便宜。”
“可那边西晒严重,”敖丙擦着脖子上的汗,喝了一口哪吒递来的水,“我们白天不在也就算了,可一到晚上就闷,空调再大都压不住。你又容易上火,容易睡不好。”
哪吒皱着眉没接话,心里其实明白敖丙说得没错,但他就是觉得累——这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定,太阳把他晒得烦躁,情绪也跟着蹭蹭地往上窜。
“诶呀,咱们随便选一个不就好了。”他低声说,语气比他预想的要冲得多。
敖丙愣了一下,手还停在门把上。他没有回头,只说:“我只是希望你住得舒服一点。”
哪吒看到他后背的汗水在衣服上晕出一圈圈深色痕迹,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沉默蔓延到他们走出楼道时,哪吒才牵起敖丙的手,有些别扭地嘀咕:“我不是说你不行……我就是热,脑子发胀,想让你别这么累。”
敖丙将另一只手抬起捏了捏哪吒的脸:“那你以后热了少顶嘴。”
俩人的争执似乎总是起了又落,十分短暂。在他们看来,相处的甜蜜还来不及消化,又怎舍得花时间在争吵上呢?
最终他们选定了第四套房。
新家的客厅不是很大,但干净敞亮。窗台上放了一排绿植,是敖丙在搬进来前买的,说看着明媚,会让人心情变好。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慢慢展开了。
哪吒早八多,常常踩着点冲出门,牙还没刷干净就喊敖丙给他留早餐;敖丙下午的课多,回来时常常带着些卤料或者奶茶。
偶尔也一起窝在沙发上刷电影,看完互相吐槽剧里角色的智商。哪吒嫌剧情无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敖丙便悄悄把他的头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俩人的手握紧,然后继续把电影看完。
他们会在闲散日子里选择做饭,一个炒菜一个洗碗。有次哪吒在厨房炒着菜就跑出来抱住敖丙,说什么“今天我可厉害了”,敖丙一看原来人家把锅给烧糊了,俩人在笑闹中收拾残局,最后选择点外卖。
日子在一顿顿饭之间,悄无声息地流走。哪吒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过得这么安稳——他也曾担心过,魔气会不会在某个夜晚突然失控,可日复一日的平静让他渐渐松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那股东西还在,并且他会在每个月与厉烽几人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将魔气重新压制,他觉得自己终于学会了和它共存。
忽然有天晚上,敖丙咳了两声。
哪吒刚从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刚热好的鸡蛋汤。那咳声不重,却带着一种沙哑的、被压低的疲惫感。他脚步顿了下,随即笑着说:“空调太猛了吧?”
敖丙点头,嘴角弯弯的,还开玩笑:“没事,我体质好着呢。”
第二天敖丙开始戴上了口罩,说是“怕传染”,怕其他同学担心,也怕哪吒着急。哪吒没怀疑什么,只从药箱里翻出温度计和几颗退烧药,蹲在他床边嘱咐:“不舒服了就跟我说,别硬撑。”
敖丙看着他,眼神柔得像风过湖面,轻轻点了下头。
起初,敖丙还能照常去上课,只是课间的时候会常趴在桌上闭目休息。哪吒不止一次从教室窗口看见他,嘴角微抿,觉得从前那个活泼有神的敖丙褪了一层色,变得安静、柔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哪吒咬了咬唇,把那种不安压在心底。
越是幸福,越像如履薄冰。
几天后,他不小心看到敖丙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内,上面一有块血迹,染得斑驳。
“你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哪吒试图让语气显得平静。
敖丙收回目光,没有否认,只是把新的纸巾攥得更紧了些,低声说:“可能是流感……我明天去医院看看。”
哪吒没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下课后直接拉他去了最近的医院。医生翻了翻病例,说是“上火,别太焦虑”,开了些药就打发了他们。
敖丙笑着说,“没事吧,看,我说只是小毛病。”
哪吒握着药袋没说话,走在他身边,步子一如既往地快,却第一次频频转头看他——他总觉得不对。
晚上,他从梦里惊醒,发现身侧的敖丙正熟睡着,眉眼安稳,呼吸均匀,手还搭在他的腰侧。
哪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他忽然想起了梦里某一个片段——窗边的沙发,安静的敖丙,薄毯掩不住青白的脸色,而哪吒拼命摇他,敖丙却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彻底没了呼吸。
他一夜未睡,手指抓着那床被子,死死攥成一团。
-
敖丙开始吃得少,胃口差。哪吒做饭的时候特意避开重口味的菜色,换成软粥、小菜,端到他面前也常被轻轻推回去:“我不太饿,一会儿再吃。”
他开始注意敖丙的作息、饮食,晚上也会悄悄看他睡觉的样子——从前安稳,现在却常常眉头紧皱,翻来覆去。
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点点浮出水面。像是在一场太平静的湖面下,看见了冰层裂开的纹。
过了两周,敖丙瘦了一圈,眼角也开始发红,整个人仿佛在被一点一点抽空。哪吒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拉着敖丙去做了深度检查。
诊断结果出来了,是一种无法归类的灵气衰竭。医生说不出原因,问他们是不是接触过什么特殊环境。哪吒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有些崩塌,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敖丙的笑,在他未来得及的时候,悄悄褪了颜色。
那晚哪吒没说话,回到家后只默默收拾了敖丙用过的杯子和毛巾。他打开水壶盖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那不是水的味道,也不是洗涤剂的味道。那是他太熟悉了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是魔气。
像失控的人般,他一件件地摸索过去:厨房把手上,敖丙枕过的枕套边,甚至连客厅角落里晒干的浴巾上,都残留着他无法忽视的痕迹。
无处不在,无声无息。
那一刻,他几乎站不稳。
原来不是敖丙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是那股他以为早就压制封存的魔气,在慢慢地、缓慢又执拗地泄露着。
没有任何张扬的迹象,只是一点点渗入,一点点啃噬,渗入每一件他们共同生活的细节里,缓慢的吞噬着敖丙的灵气。
“不是你的错。”敖丙像往常一样搂住哪吒的脖子,整个人轻轻靠了上去,像撒娇一样,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眼睫微颤,唇角带着虚弱却熟悉的笑意。
可哪吒的呼吸猛然一滞,他感受到那个少年正在一点点凋谢,哪吒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是他的靠近,他自以为的克制和不肯放手的贪恋,把一个原本光明无瑕的人,一点点拖入黑暗。
那晚,哪吒只是抱着他,眼睛睁着,整整一夜没合过。他不知道,等下次梦醒时,敖丙还会不会站在光里。
-
还有一晚,敖丙坐在阳台,披着哪吒给他围上的披肩看星星。
哪吒蹲在他身边,帮他削苹果。
敖丙忽然轻声说:“小时候我觉得,天上的星星看不清,是因为太远。”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夜空上,带着温柔和疲惫:“现在才觉得,它们明明就在眼前,却还是看不清。”
哪吒顿住手,刀刃在苹果皮上划出一声轻响。
他忽然很想抱住他,很想把这个人紧紧地按进自己怀里,像是这样就能把他留住。
可他终究没敢。
哪吒只是慢慢抬起手,轻轻搭上敖丙的肩,却连力道都小心翼翼,生怕他一用力,对方就会像雾一样,从他怀里轻轻散开,再也捉不住。
可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
-
后来敖丙开始住院了。
哪吒跪坐在床边,敖丙的怀里还抱着他前几天带来的蓝色毛毯。
“医生怎么说?”敖丙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又瘦了。”哪吒低头看着敖丙裸露在外的手腕,骨节分明,白得过分,藏不住血管周围刺眼的针孔,他伸手盖上那些痕迹。
“夏天嘛,本来就吃得少,”敖丙没睁开,只抬起手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医生也说了,多休息一点就好。”
哪吒没说话,半晌才抬头,眼圈已经泛红:“可你不是一直都在休息吗?”
敖丙愣了愣。
心底似是万千根针穿过,泛起苦涩的刺痛。
之后的敖丙,连说话都开始吃力了。
一开始只是饭后的一句“有点累”,再后来,是哪吒问他“喝不喝水”,他轻声回了一个“嗯”,哪吒凑得近了才听见。他以为是敖丙嗓子哑了,跑去药房买润喉糖,敖丙舔了两颗,说没什么用。
“不是嗓子的问题,”敖丙捏了捏喉咙,“好像......说多了,就有点喘。”
哪吒顿了顿:“你会好起来的,我去找方法,家里的多肉还等着你去照顾。”
不知道是说给敖丙,还是说给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己听。
敖丙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得很轻,像往常每一个早晨起床时,对哪吒说“早安”时那样的温柔。
他不再多说话,只用眼神回应。
哪吒心领神会——他握着敖丙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用力地蹭了蹭,像要把他的温度刻进骨头里。然后又俯身,在敖丙的额头落下一个极轻极浅的吻。
包含着青春的所有热烈与纯粹的爱,落在风中,落在快要消失的呼吸上。
敖丙没法说太多话了,但只要哪吒在,他就会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用最后的力气给予回应。
“没事的,我相信你。”
-
最后一个夜晚,外头的雨落得很轻,风声掠过窗沿。
敖丙睡得不沉,眉头轻蹙,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泛着灰蓝,像是随时都会从这人间抽离,随风而去。
哪吒坐在床边,握紧他的手,怕那体温一松开,就再也握不住了。
“我在这儿,敖丙……我在这儿。”
第二天清晨,哪吒起得早,给敖丙换了一套干净的病服,又去把床边那只挂了许久的小风铃擦干净。是他们大学时逛市集,他随手买的,挂着一直没摘。
风铃在风里轻响的时候,哪吒正弯腰帮敖丙穿袜子。
“冷不冷?”哪吒问他。
敖丙缓缓摇头,手指轻轻拉住他衣角,“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哪吒点头,小心地躺在敖丙身边,将人揽进怀里。敖丙窝在他胸口,脑袋一点点滑下去,哪吒以为他是太累了,轻声说:“你睡吧,我不走。”
敖丙轻轻应了一声:“嗯。”
哪吒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另一只手去拉被子。被子盖上时,他忽然察觉敖丙的呼吸变得极轻极浅,几乎听不见。他顿了一下,低头去看,只见敖丙微微张着唇,睫毛垂着,脸上没有表情,像是沉得很深。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丙丙?”
敖丙没有应。
敖丙没再说话了,只是目光缓慢地,专注地看着他,一瞬不移,就像要把他看进眼底。
他忽然意识到,那可能是敖丙最后一次看他了。
他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医生!医生——”
他抱着敖丙冲出病房,沿着走廊一路狂奔,病房门推开的瞬间,阳光洒在他脸上,明亮得晃眼,他却像是在黑暗里奔跑,所有的颜色都像被撕裂。
急救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门推开时,他看见医生摇头的模样。
他跪坐在地板上,整个人僵住,他看着医生将敖丙推到了他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像是还沉睡着的样子,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
只是,再也没有下一次回应了。
哭声从喉咙深处冲出来,多月积压的绝望在这一刻突然决堤,撕扯着他的理智、压垮了他的倔强。
他们曾一起租下那间小小的公寓,踩着积水的楼道拖着行李箱搬进去,试着用打折的锅碗瓢盆煮第一顿饭,一起熬夜看完论文,在考试后靠着沙发短暂地睡着。
他以为,只要魔气被封住了,只要他小心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把敖丙留在这个世界。
他真的想过,他们会平凡地老去,吵架和好,柴米油盐,岁岁年年。
他们本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可最后,还是亲手把一切摧毁在自己怀里。
命运早已写下注脚,他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这牢笼。他拼了命往光里走,最后却连那个最想保护的人,都没能带上。
连说“救你”,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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