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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鹡鸰在原

千帐灯火通明。

杨泗身披玄甲入营,径直向中帐走去。将至帐前,见目犍太子身着金甲红袍,腋下夹着金盔迎面而来,面色凝重,步履匆匆,二人相见,俱是略一点头,目健太子道:“钧座就在帐中等你,不必等候通传.”

及至帐前,杨泗脱盔,将七星宝剑暂托给守卫,黄衣哨官打帘,口中通报:“水关杨将军到。”

帐内异香浮动,半空漂浮燃着莲灯数盏,照得一帐光华随风明灭。莲灯畔,四营神将闭口不言,翘首以待,长案后太师椅空置,一人背对众人独立案前,描金披帛绕蝶胛曳结于两腕,身未披甲,腰佩长剑,疾劲嫖姚。

杨泗一见,便上前一步,长跪叩首,拜道:“秉元帅,天河军三千人已将东海细细搜遍,只余海底裂缝甚邃者一二,岩浆滚滚,我辈法术低微,不能前行,共缴得未长角幼蛟一十二条,已悉数收缴待定。“

杨泗汇报完,便悄然抬头向案边望去,只见案头之人听闻此事,并不作声,也未转身,仅仅微微偏了头垂眸回顾。

杨泗急忙复又低下头去,再拜道:“除此之外,并无他获。是否鸣金收兵,还望元帅定夺。”

持国天王从座上起身,躬身施礼道:“钧座,天色已晚,既已如此,不若请天河军押送蛟虏回朝复命,末将愿领军令,长镇东海。”

杨泗伏地垂头不敢再言,所幸不过须臾间,便有萧其名传来半枚天河兵符,杨泗受符,叩头拜谢而起,捧着兵符躬身退出帐门。

中坛元帅复又偏回头去,垂眸,目光又落回案上一面绛红玄黄杂处的血迹斑斑的黄色令旗。

敖丙前前后后忙了半晌,哪吒的伤情非但没有好转,整个人还昏昏沉沉地烧了起来,口里喃喃喊着:“娘。”

敖丙握住哪吒的手,滚烫的皮肤复又烙在他手上金乌烧出的伤口上,他也不管不顾,双手合拢紧紧握着,试图唤回哪吒的意识:“我是敖丙啊,你醒过来看一看我好不好?”

哪吒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虽然依旧闭着眼睛,却开始喃喃说道:“我来挡住他,你们快走。”

“我哪儿也不去。一起来的,要走也一起走。”敖丙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师父教了他那么多天文地理,仙术武功,却从未教过他医人的办法,而他从前只念着他的龙族大计,希图建功立业,对于治病救人之术,也从未自己去探寻,以致今日,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受苦。

敖丙哆哆嗦嗦地想凝出冰来给哪吒降温,掌心伤痕已然发乌,黑气还隐隐有扩散之势,半分法力都使不得,他急得伏在地上,紧紧握着哪吒的手,对着哪吒额上魔丸印记舔了又舔,印记依旧毫无反应,敖丙叫着他的名字:“哪吒!”

要是师父在这里,要是师伯在这里,他们一定有办法,可如今,谁能来帮帮他?

敖丙凄惶四顾,只见神案之后,主座右手边配祀的一座英武神像今日似乎与前日有异,但见那看不清面容的神像似有笑意,肩上伏魔棒指向殿外廊庑之下,敖丙细细辨听,殿外似有水声,似引着敖丙向外。敖丙当即如梦如幻,走向屋外,见廊庑下,荷花亭前,一人行者打扮,布衣麻履,依水长立,手中持一盛满水的鱼篮,正将篮内一对活泼泼的长尾金鱼放生到莲池中去。

那行者闻声看来,敖丙急切行礼,拜道:“求您救救我的朋友吧。“

行者听了,便随敖丙入了殿中,瞧了瞧哪吒,解开混天绫察看毒伤,似有讶然之色,指着哪吒项上金圈问道:“这乾坤圈,你二人如何得来?“

敖丙道:“是我朋友的师父传给他的。“

行者笑道:“难道他师父是太乙不成?“

敖丙道:“太乙真人正是是师伯尊号。“

那行者听了,便敛起笑意,细细端详了敖丙与哪吒后,起身行至神案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整根黄竹挖成的钵,置于案上,就着莲盏灯火燃了一炷香,紧接着,出乎敖丙意料,行者将香倒悬过来插进了香炉中,口中道:“纵使贵人事忙,终归是在你的道场,竟也不管?“

敖丙见他如此不敬,大惊失色。

随后,那人却笑吟吟拿起竹钵转身回了,托钵伸臂递给敖丙看,道:“你与这孩子,一人一粒,余下一粒,你拿去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

敖丙低头一看,钵里躺着三枚碧绿的新鲜莲子。他将信将疑地拈起一枚,听那人道:‘你与朋友的毒伤应是毒角蛟所致,非一般药石能医,唯这仙莲的莲子驱瘟清毒,能保无虞。“

敖丙听了,急忙喂了哪吒一粒,自己也吃了一枚。那行者低头翻找起龟丞相送的药箱,从中拿出鲥鱼鳞制成带子,拉过敖丙的手,细细为他包扎,边缠边道:“鲥鱼麟治烧伤,功效更胜过寻常鱼胶。这箱子里的好东西可不少,小龙你当细心使用。“

敖丙眼里还噙着泪花,见哪吒平静下来,强忍着谢过行者:“救命之恩,万辞难谢,他日定当涌泉相报。敢问仙长尊姓大名?“

那行者笑道:”小僧俗名木叉,法号惠岸。只是细细算来,救你朋友的不是我,乃是这宫中主位,救命之恩,实不敢当。你我今日见面即是有缘,小僧行走世间,自己悟出个小术法可救一时之急,你可愿学?“

“万分愿意。“敖丙急切道。

惠岸行者于是将药箱内各色药品用法各自讲述一遍,传授疗愈之术给敖丙。敖丙再三拜谢不表。惠岸端坐于蒲团之上,看敖丙迫不及待运功,为自己好友治疗身上细小伤口,点头称赞“学得很好,当每日练习,方能日渐精进",又问道:“还不知你二人姓名?”

敖丙犹豫了一下,又觉这行者不是坏人,最终开口道:“我叫敖丙,这是我的朋友,姓李,他父母叫他吒儿。因有事要求那天上的托塔李天王,路上遇到了毒角蛟,我们原以为那蛟龙只有角事有毒的,故此我这朋友为救我,不甚中了招,我二人无处可去,只好闯进这宫中暂避风雨。”

惠岸行者听了,又问:“寻常人等访上仙应焚香祷告,你二人如此急迫要找那托塔李天王何事?”

敖丙听了,就将殷夫人被玉虚宫捉去炼化之事讲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期间海底麟族一同遭厄一段,只模糊提到是有恶人欲用炼丹之术走修行捷径,末了,道:“事急从权,我二人想问那天王,借他的宝塔一用。”

惠岸行者听了,大笑。良久,摇头道:‘天王断不会将塔赐予你二人。你可知那塔原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供舍利的。可保舍利无虞。”敖丙道。

惠岸行者摇头道:“那塔是佛赠给天王,用于镇压天王第三子的。”

“为何要镇压亲子?”敖丙讶异。

“天王与幼子素来不睦,两人曾是不死不休的对头,那哪吒有翻江闹海的本事,天王不敌。只是弑父是重罪,我佛不忍见父子反目至此,故此赐了这塔与那天王,塔中层层有佛,可镇哪吒杀意,哪吒如今是认佛为父,拜的也是那塔。如今天王掌符。哪吒领兵,每日随朝伴驾,天王是半步都离不得那塔。依你看,这般情形,天王如何能将塔赐与你?"

敖丙听了,便讷讷不语,半晌,才道:“哪吒——三太子殿下和天王既为大罗神仙,都是极明事理的,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如能让他父子二人修睦,我二人愿为青鸟,为他父子居中调停。”

惠岸行者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笑着道:“罢了。既然你意已决,小僧也不拦你。只是云楼宫高门第户,你二人即便登天易,入户也难。便将小僧这串鹡鸰念珠拿去,与那门神作个引路凭证吧。”

说着,惠岸行者解下颈间挂着的一串朱红念珠,赠与敖丙。敖丙领受,拜谢道:“长老大恩,不知何日能报。“

惠岸行者笑道:“我行走于人世间,居无定所,漂泊四海,他日若有缘,定能再见。“说罢,身形隐去,如青烟消散。敖丙回头,仰首望去,见配祀的神像斑驳金身上恰恰少了一串念珠。便知自己是遇到了神仙,于是向神案叩首,一夜过去,至日间,哪吒醒来,便已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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