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似乎还黏附在皮肤上,带着堕灵窟深处那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绝望气息。
敖丙蜷缩在陈塘关临时安置的简陋床榻上,薄薄的被褥无法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心口那被剜走精血留下的空洞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风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折磨。
蚀魂蛊毒在血脉深处蛰伏,带来细微却无休止的啃噬感,提醒着他那悬在头顶的剐龙柱和万载雷火。
窗棂外,天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距离癸亥夜,哪吒的生辰宴,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系统冰冷的倒计时无声跳动,如同丧钟的秒针,精准地切割着他所剩无几的时间。
龙王那顶暗沉血色的狰狞金冠,玄龟幼兽撞碑溅出的蓝色血雾,封魔碑上神圣而虚伪的金色敕令,还有峭壁囚笼中被锁链贯穿、无声哀嚎的玄龟。
无数画面如同冰冷的碎片,在他枯竭的灵台中疯狂冲撞、旋转。
“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敖丙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带着冰蓝的碎芒。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目光落在枕边。那里,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一柄通体幽暗、刃尖凝聚一点暗红的短匕,伪装的“葬龙脊”,内里实则是那枚封存着幻情香的冰针。
另一件,是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并非他惯常的月白鲛绡,而是一袭极其华丽、却也极其沉重的礼服。
料子是东海深处千年冰蚕吐出的“鲛泪纱”,触手冰凉柔滑,却重得如同铁甲。
颜色是刺目的正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龙纹和祥云图案,袖口和衣襟处还缀满了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深海珍珠。
这是龙王命人送来的“贺礼服”,象征着龙族三太子的身份,也像一件裹尸布,勒得他喘不过气。
门外传来沉重而刻板的脚步声,停在门口。没有通报,只有一声冰冷无情的催促:
“三太子,时辰将至。龙宫贺礼已至前厅,请速更衣赴宴。”
是龙宫派来的监刑使者。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不带一丝情感。
敖丙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那袭沉重的红袍。
冰蚕丝的凉意如同毒蛇,顺着指尖蔓延。他沉默地、机械地开始穿戴。
沉重的鲛泪纱裹上身,金线刺绣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每一颗深海珍珠都冰冷坚硬,硌在骨头上。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银发被强行梳理整齐,束以镶嵌着幽蓝龙晶的发冠。
冰蓝色的眼眸深陷,里面是一片死寂的寒潭,唯有最深处,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淬毒冰棱般的锋利光芒,若隐若现。
他拿起枕边那柄伪装的“葬龙脊”。幽暗的刃身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
一个被华丽礼服包裹的、行将就木的祭品。手指收拢,冰针的寒意透过伪装的刀柄传来,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使者如同两尊覆盖着冰霜的石像。
一左一右矗立在门外,冰冷的竖瞳毫无波澜地扫过敖丙,然后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前引路。
前厅的气氛如同凝固的寒冰。
李靖端坐在主位,脸色铁青,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他面前案几上的酒杯空空如也,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敖丙身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憎恶、警惕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恐惧。
昨日门厅被毁、冰封屠城的景象,显然让这位古板的将军对“妖龙祸水”的认知达到了顶峰。
哪吒还未出现。但整个前厅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仿佛一头沉睡的洪荒凶兽盘踞在阴影里,随时会睁开那双毁灭的眼瞳。
厅堂中央,最为醒目的位置,摆放着来自龙宫的“贺礼”。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通体由整块深海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匣。
玉匣足有半人高,表面光滑如镜,流转着幽蓝的冷光,散发着浓郁的寒气。
玉匣四周,站着四名身着幽蓝鳞甲、面无表情的龙宫侍卫,如同四尊守护祭坛的傀儡。
使者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奉东海龙王陛下旨意,贺魔丸转世生辰。特献上[万载玄冰魄]一匣,助其镇压心魔,清心凝神。”
话音未落,使者便上前,伸手欲打开那寒玉巨匣的盖子。
就在那玉匣盖子被掀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一股极其细微、却阴寒蚀骨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腥甜气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猛地从那缝隙中钻了出来!
那气息敖丙无比熟悉,蚀魂蛊毒!而且浓度极高!
敖丙的瞳孔骤然收缩!藏在宽大红袍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伪装的“葬龙脊”刀柄硌着掌心。
果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谓的“万载玄冰魄”,匣内必定暗藏夹层,铺满了这致命的蚀魂蛊粉!
一旦在宴席上当众开启,蛊粉随寒气逸散,后果不堪设想!
使者似乎毫无所觉,继续掀开盖子。缝隙越来越大,那股阴寒的腥甜气息也越发浓郁!
不能再等了!
敖丙藏在袖中的左手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无声律动!
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冰系本源之力被强行榨取出来,凝聚于指尖!
指尖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霜。
就在玉匣盖子被完全掀开、一股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寒气混合着细微粉尘即将喷涌而出的刹那!
敖丙动了!
他如同被寒气所激,身形一个极其自然的、微不可查的踉跄,宽大的红袍袖口如同流云般拂过那刚刚开启的寒玉巨匣上方!
袖里乾坤!电光石火!
指尖那点凝聚的冰系本源之力,在袖袍拂过的瞬间,如同灵蛇般悄然探出!
精准无比地覆盖在玉匣内那层肉眼难辨的、铺满了蚀魂蛊粉的暗格夹层之上!
“凝!”
一个无声的意念在敖丙枯竭的灵台中炸响!
极致的寒意瞬间爆发!那层薄薄的冰霜如同拥有生命,瞬间蔓延、冻结!
将那些即将飘散出来的、细如尘埃的蚀魂蛊粉,连同它们散发出的阴寒气息,死死地、完美地封冻在暗格夹层表面!
形成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晶莹剔透的冰膜!
寒气依旧在逸散,带着深海玄冰的凛冽,却没有了那致命的腥甜!
敖丙踉跄的身形稳住,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真的只是被寒气所伤。
他垂着眼,长长的银发遮掩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成了!蛊粉被暂时封住!
然而,他紧绷的心弦还未来得及有丝毫松懈。
“开宴!上酒!”
一声洪亮的唱喏从前厅门口传来!
几名李府家仆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泥封的粗陶酒瓮,步履沉重地走了进来。
酒瓮足有一人合抱粗细,散发着浓烈的、陈年酒浆的醇厚气息。
但就在那泥封被拍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敖丙那因本源枯竭而异常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突兀、极其不和谐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极其隐晦!混杂在浓烈的酒香之下!若非他对某些味道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几乎无法察觉!
是血腥味!极其新鲜、极其浓郁、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还有腐海幽兰!那种生长在堕灵窟附近、带着**与奇异药香的幽蓝色毒草!
他曾用其救治幼兽,也深知其霸道的毒性!
血毒?!混在酒里的血毒?!
敖丙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双管齐下!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藏在袖中的手瞬间冰冷!目光如同利刃,猛地扫向那巨大的酒瓮!
只见拍开泥封的家仆似乎也嗅到了一丝异常,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直如同背景般杵在寒玉巨匣旁的一名龙宫侍卫。
那个身材最为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名叫敖甲的龙族猛地动了!
他脸上原本麻木呆滞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到扭曲的狰狞!眼中闪烁着愚昧而疯狂的光芒!
“魔丸!受死吧!龙族的荣耀由我捍卫!”
敖甲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狂吼!
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刹那,他猛地一个箭步冲到那巨大的酒瓮旁!
双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惊人的蛮力,狠狠抱住沉重的酒瓮底部!
“起!!!”
一声暴喝!
轰隆!
那足有数百斤重的粗陶酒瓮,竟被他硬生生地抱离地面!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敖甲如同投掷石弹般,将那巨大的酒瓮,连带着瓮中混着血毒的烈酒,狠狠地、朝着主位旁侧阴影中。
那个刚刚无声无息出现、身着玄衣、墨发披散、赤金异瞳漠然扫视全场的哪吒砸了过去!
“三太子!龙族贺礼,在此!!!”
酒瓮在空中翻滚,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海幽兰的异香,如同炸开的毒气弹,瞬间弥漫了整个前厅!
暗红色的酒液如同瓢泼血雨,从瓮口倾泻而出,当头淋向那个玄衣墨发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靖惊怒交加,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青铜古剑瞬间出鞘半尺:“放肆!!!”
抬酒的家仆吓得瘫软在地。
龙宫使者面无表情,竖瞳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而敖丙,他站在华丽而沉重的红袍里,身体僵硬如同冰雕。
他看着那泼天而下的“血雨”,看着阴影中那个被兜头淋下的玄衣身影,看着敖甲脸上那狂热而愚蠢的狞笑。
袖中,那柄伪装的“葬龙脊”,那枚封存着幻情香的冰针,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此刻巨大的惊骇和压力,正微微发烫。
完了。
敖丙枯竭的灵台中,只剩下这个冰冷绝望的念头。
龙王的双毒连环杀局,终究还是以这种最直接、最粗暴、也最致命的方式,降临了!
就在那混着血毒的暗红酒液即将彻底淋透哪吒玄衣的刹那。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猛地从地面上响起!
几滴飞溅出去的毒酒,落在了主位旁侧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上。
坚硬的青石板,如同被泼上了最浓烈的王水,瞬间冒起大股大股浓烈的、带着刺鼻腥臭的黑烟!
坚硬的石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塌陷下去!
转眼间,一个碗口大小、深达数寸的焦黑孔洞赫然出现!
孔洞边缘的腐蚀痕迹,诡异地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如同狞笑骷髅般的图腾!
这恐怖的腐蚀性,远超蚀魂蛊毒!这混在酒里的血毒,霸道得令人心胆俱裂!
而此刻,兜头浇下的毒酒洪流,距离哪吒的头顶,已不足三尺!
阴影中,那个一直漠然的身影,似乎终于被这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和剧毒气息所惊动。他微微抬起了头。
散落的墨发下,那双赤金熔岩般的异瞳,缓缓转动,漠然地,锁定了泼酒的方向。
也锁定了酒液来源,那个被敖甲掀翻在地、正汩汩流淌着暗红毒液的巨大酒瓮。
以及酒瓮旁,那个穿着刺目红袍、袖中藏着凶刃的银发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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