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的光河静静流淌,涤荡过的战场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死寂与空茫。
无数解脱的灵魂光点温柔拂过焦土,却带不走那相拥身影间的沉重与绝望。
哪吒半跪在焦黑龟裂的大地上,赤金的魔瞳因剧痛和某种更深沉的恐惧而涣散、震颤。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双臂如同最坚固也最脆弱的枷锁,勒得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敖丙的身体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轻飘得像一片燃尽的灰,唯有眉心那点焦黑的燃魂印记,如同一个触目惊心的句号,宣告着一切生机的终结。
灰败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哪吒染血的臂弯,如同深秋最后凋零的枯草。
天尊最后的诅咒黑刺所化的污秽死气,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地侵蚀着哪吒的后背。
灰黑色的死寂斑痕以被刺中的心口为中心,蛛网般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暗金的莲藕纹理被污染、扭曲,如同被剧毒腐蚀的金属。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的麻痹感,仿佛要将他的生命也一同拖入那永恒的寒渊。
暗金色的血液混合着污浊的黑气,不断从他紧咬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敖丙苍白冰冷的脸颊上,晕开刺目的暗金花朵。
“醒过来!”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哪吒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他试图摇晃怀中冰冷的身躯,动作却因剧痛和某种深埋的恐惧而僵硬无比。
“谁准你死?!你的债,还没还清!”暴戾的咆哮最终化作了嘶哑的、近乎哀求的哽咽,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回应他的,只有怀中人无声的冰冷和死寂。
“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伴随着蹒跚的脚步声靠近。是申公豹。
他仅存的左眼一片浑浊,脸上布满血污和尘土,残破的道袍几乎无法蔽体,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剜目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的目光扫过哪吒背后那触目惊心的灰黑死气侵蚀,又落到敖丙眉心那焦黑的印记和完全失去生机的脸上。
独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没、没时间了!”申公豹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指着敖丙那条被哪吒用混天绫碎片草草包裹、却依旧露出焦黑碳化断茬的右臂残肢,又猛地指向远处那片因红莲地脉喷发而依旧翻涌着炽热岩浆、散发出磅礴生命与混沌能量的区域。
“看、看那里!地脉核心!那、那是唯一的机会!”
他踉跄着冲到哪吒面前,仅存的独眼死死盯住哪吒涣散的赤金魔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唾沫混着血星喷溅。
“断臂!用他的断臂!抽红莲地脉为碑骨!以他燃尽香道的残躯为基!快!再晚就真成灰了!”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空,指向那光河尽头隐隐残留的、属于原始天尊法则崩解的余韵。
“新天道,需要锚点!需要葬下旧神的墓碑!也是你们唯一的生路!碑成魂或可栖!”
“断臂为碑?”哪吒涣散的魔瞳猛地一缩!如同被最尖锐的冰锥刺入!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敖丙那截焦黑、残破的断臂。
那曾经优雅调香、书写禁术、甚至徒手引雷的臂膀,此刻只剩下枯槁的焦骨,被染血的混天绫碎片缠绕着,如同最凄惨的祭品。
一股混杂着暴怒、抗拒和深入骨髓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堤坝!
“放屁!!!”哪吒猛地抬头,赤金魔瞳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锁定申公豹!
恐怖的杀意混合着混沌魔火的气息轰然爆发,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
“你敢拿他当材料?!我撕了你!!!”
“撕、撕了我他也活不了!”申公豹被那实质般的杀意冲击得倒退一步,嘴角溢血,却梗着脖子,仅存的独眼毫不退缩地回瞪,里面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看看他!看看你自己!除了这截残躯,还有什么能承载你们的情?承载那该死的自由?!
红莲地脉是混沌初开的生气!是造化!断臂是引子!是他存在过的证明!你想让他白死吗?!想让这天地再他妈变回那个鬼样子吗?!!”
“存在证明”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哪吒混乱狂暴的心头。
他赤金的魔瞳剧烈震颤,目光再次落回敖丙毫无生气的脸上,落在那截焦黑的断臂上。抗拒、暴怒、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终,在那片死寂的冰冷面前,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偏执所取代。
“证明”哪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嘶哑。
他不再看申公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冰冷的躯体和那截断臂。
他猛地抬起那只未被死气完全侵蚀的左手,那只手同样布满伤痕,指尖崩裂,暗红的血和污浊的黑气混杂。
他一把扯下缠绕在敖丙断臂上的、早已被血污浸透的混天绫碎片!
那曾经翻江倒海、绞碎天兵的赤红长绫,此刻脆弱得如同凡布。
没有犹豫。哪吒的眼神空洞而偏执,仿佛在执行一个早已注定的仪式。
他用染血的左手,将那截焦黑、冰冷、属于敖丙的断臂残肢,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从混天绫的缠绕中剥离出来。
然后,他抱着敖丙冰冷的身躯,猛地站起!
后背灰黑死气侵蚀的剧痛让他身体一晃,赤金魔瞳瞬间被血丝充满,但他死死咬着牙,一步!一步!
如同负着整个天地的重量,朝着那片翻涌着赤红岩浆、散发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红莲地脉核心走去!
每一步踏下,焦黑的大地都在呻吟。
他背后的灰黑色死气蔓延得更快,如同活物般吞噬着他的生机,但他怀抱着敖丙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终于,他站在了沸腾的岩浆池边缘!
恐怖的热浪扭曲着空气,灼烧着他的皮肤,赤红的岩浆翻滚着,散发出硫磺的气息和磅礴的混沌能量。
哪吒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怀中人灰败的侧脸。赤金魔瞳深处,翻涌着无法言说的风暴。随即,他猛地抬头,眼神只剩下决绝的疯狂!
“证明给你看!”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他那只染血的左手,握着那截焦黑的断臂,如同握着世间最沉重的投矛,朝着翻涌的岩浆核心狠狠掷出!
嗤!!!
断臂如同黑色的陨石,瞬间没入沸腾的赤红岩浆!没有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就在断臂接触岩浆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敖丙残躯深处、源自那断臂曾经承载的“净世香”法则烙印、源自他燃尽神魂最后一丝执念的冰寒气息,猛地爆发开来!
那翻涌的、足以熔金化铁的红莲岩浆,竟如同遇到了绝对零度的核心,瞬间凝固!
以断臂落点为中心,赤红滚烫的岩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变暗、凝结!
不是普通的冷却成岩石,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塑形、压缩、提纯!
岩浆中蕴含的磅礴混沌生气与毁灭之力,被那冰寒的执念强行引导、驯服,化作最精纯、最坚固的暗红晶体!如同最深沉的地心血钻!
这凝固和塑形的过程并非静止。暗红晶体如同有生命般向上“生长”!
在申公豹几乎窒息的注视下,在哪吒赤金魔瞳的倒影中,一座粗糙、巨大、散发着原始混沌气息与凛冽冰寒执念的暗红色碑座雏形,正从沸腾的岩浆池中破“浪”而出!
碑座初成,那股无形的冰寒执念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骤然衰弱。
凝固的岩浆边界开始松动,赤红的火舌再次舔舐碑座边缘!
“旗!血契旗!”申公豹嘶声力竭地尖叫,猛地指向远处那面斜插在焦土中、被鲜血浸透、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自由道”大旗!
哪吒的动作比思想更快!他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血旗旁!
那只被死气侵蚀的右手,不顾灰黑色蔓延带来的剧痛和麻木,猛地抓住旗杆!
嗡!
血旗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和那正在成型的碑座,旗面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骤然亮起暗红的光芒!
无数牺牲者的面容在光芒中一闪而逝,最终凝聚成“自由道”三个铁画银钩、饱含血泪与不屈意志的大字!
“起!”哪吒一声暴喝,染血的右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那面承载着万民血誓与自由渴望的大旗狠狠拔出!
他旋身,如同投掷标枪,将血旗朝着岩浆池中那刚刚成型的暗红碑座雏形顶端全力掷出!
血旗破空!旗面上的“自由道”三字燃烧起来,不是火焰,而是由最纯粹的愿力与血誓构成的光芒!
旗帜如同一道血色的流星,精准无比地插入了暗红碑座的最顶端!
轰!!!
当旗杆与碑座接触的刹那,仿佛天雷勾动地火!暗红的碑座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碑座顶端,那面猎猎招展的血旗,“自由道”三个燃烧的大字猛地脱离旗面,如同活了过来,带着焚尽一切枷锁的决绝意志,狠狠烙向暗红色的碑体!
嗤!!!
三个巨大的、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篆字“自由道”如同被巨匠以天地为锤砧锻打,深深地、永恒地烙印在了碑座朝南的正面!
碑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混沌初开的厚重、红莲地脉的炽热生机、万民血誓的悲壮不屈、以及一缕冰寒彻骨的净世执念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苏醒,猛地从这座拔地而起的暗红巨碑上冲天而起!
气息扫过战场,所有人都感到灵魂深处一阵悸动与洗涤。申公豹踉跄着,仅存的独眼死死盯着巨碑,嘴唇颤抖着无声开合。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烙印着“自由道”的暗红碑面,在气息爆发的顶点,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雕琢,一行行细密、古老、流淌着冰蓝色泽的碑文开始自行浮现!
【镇东海万载,锁灵脉为囚笼】
【负枷锁而行,奉伪神如圭臬】
【焚魂以净世,碎骨而开新天】
【神祇已死】
冰蓝的字迹如同有生命般流淌、汇聚,最终在碑面最核心的位置,凝聚成四个笔锋锐利、带着无尽悲怆与释然的大字。
此处葬神!
“葬神”申公豹喃喃自语,独眼中滚下浑浊的泪水。
哪吒抱着敖丙冰冷的身体,站在巨碑之下,赤金的魔瞳倒映着那冰蓝色的“葬神”二字,又缓缓移向怀中人毫无生气的脸庞。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灵魂都撕裂的空洞和冰冷,瞬间吞噬了所有暴戾与疯狂。
他赢了,葬了神,可怀里的冰冷,比输掉一切更让他绝望。
“证明”他嘶哑地重复着,眼神空洞。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低下头!
那只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几乎要揉进骨血里的东西,敖丙燃魂净世后,从他碳化指尖飘落的、那一小撮闪烁着纯净冰蓝光泽的香灰!
香灰依旧冰凉,在他染血的掌心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最后的野火,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猛地燃起!
他不再犹豫!猛地抬起那只攥着冰蓝香灰、同样被死气侵蚀得灰黑蔓延的右手食指!
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地将沾染着污血和冰蓝香灰的指尖,按向那冰冷坚硬的暗红碑面!
就在“此处葬神”四个大字的旁边!
嗤!
指尖与碑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污浊的暗金血液、灰黑的死气、以及那纯净的冰蓝香灰,混杂在一起,随着他偏执而颤抖的手指,在坚硬的碑面上狠狠划过!
每一笔,都带着骨肉摩擦的痛楚,都带着灵魂撕裂的呐喊!
他在刻字!用血、用死气、用最后燃烧的灰烬,刻下他唯一的答案!
此处生香!
最后一笔落下,一个扭曲、狰狞、却又带着刻骨铭心执念的“香”字,如同泣血的烙印,永恒地留在了“葬神”之旁。
他染血的指尖深深陷入碑面刻痕,微微颤抖着,再也无力抬起。
葬神于此。
生香亦于此。
冰蓝的“葬神”与污血死气混杂的“生香”,在暗红的碑面上形成触目惊心又无比和谐的对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温柔交织的法则气息,开始以巨碑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试图抚慰这片饱经创伤的天地。
然而,就在这新生的法则气息试图扩散、稳固的刹那。
轰隆隆!!!
九天之上,从未真正散去的劫云深处,传来一声比之前任何天罚都要恐怖、都要威严的轰鸣!
那不是雷声,更像是某种至高意志被彻底触怒后发出的、毁灭性的咆哮!
苍穹,裂开了!
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裂缝猛然撕开厚重的劫云!
裂缝之后,并非星辰,而是一片翻滚着无尽金色雷霆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空间!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片金色雷海的中央,一卷残破不堪、却散发着无尽古老与威压气息的巨大卷轴虚影,缓缓浮现!
卷轴残破,边缘焦黑,其上隐约可见断裂的绳索和模糊的篆字,封神榜!
尽管只是虚影,那曾经敕封诸神、定鼎三界秩序的至高法则威压,如同实质的太古神山,轰然降临!
整个刚刚被净化的战场,所有生灵,包括申公豹,都在这一刻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颤栗和窒息!
那残破的封神榜虚影微微震动,一道纯粹到极致、蕴含着抹杀一切叛逆、维护旧有秩序绝对意志的万钧金雷。
如同审判之矛,撕裂了空间,无视了距离,带着湮灭万物的煌煌天威,朝着大地上那座新生的、铭刻着“葬神”与“生香”的暗红巨碑。
更准确地说,是朝着碑下那两个紧紧相拥、挑战了旧日神权的身影。
轰然劈落!
金色的雷光,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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