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过后,祈便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宿舍内的其他人。
反正下周就是期末考试,她能名正言顺地为自己的早出晚归找到合理的借口。
是以在这些天的清早祈都会提前离开宿舍,不过她也会刻意控制时间免得遇到那些个需要参加体育社团晨练的人;放学后则与黑泽同学一道在图书馆窝到清校,然后直接去往夏卡尔——她主动向老板提出可以增加自己的排班,只希望能在不当值的那几个晚上借用员工休息室复习;等到咖啡店的营业时间结束,再踩着宵禁的时间点回到岩户台。
这样她就不必再直接去面对那群人。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如同世界不小心在她眼前撕裂出一道豁口,让她得以明确地意识到,原来构建在她身边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
而住在岩户台宿舍的那帮人,他们全都是参与编造这个谎言的帮凶。
每每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在为这样一个团队尽心竭力,她就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愤怒与恶心。
如此这般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直到期末考试开始前的那个礼拜一,祈刚与黑泽同学在图书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就又有一个人走到她们占据的这张桌子旁,不轻不重地把书包搁在她面前的那个空位上。
两人几乎是一道寻声看去,就见理一脸若无其事地抽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是在落座之后才问。
黑泽同学为难地瞟了眼祈,似是在试探她的反应。然而祈仅仅是冷淡地板着脸,自顾自地从包里往外掏课本和习题册。
“当然。”她的语气几乎与她的动作一样生硬。
可理仿佛就是来学习的。他安安静静地与她们在一张桌边同坐了近三个小时,期间一直在心无旁骛地整理着自己的课堂笔记。听闻清校的铃声响起他便跟着她们一道起身收拾起书本,之后也沉默地一路尾随着她们走出学校。
很像是一抹摆脱不得的影子。
到了校门口,还是黑泽同学率先停下脚步。她的眼光迟疑地越过祈望向她的身后,“祈你……今天也是打算直接去店里吗?”
只是不等祈开口,本是默不作声地缀在她背后的那片“影子”忽然就冒出了一点存在感,“学姐,今天要一起回去吗?”
祈没有立即回答。黑泽同学却注意到她扣着书包肩带的手纠结地蜷紧了。
“要不今天就稍微休息一下吧?”因此她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这段时间你都绷得太紧了,可别在考试开始前就让自己累坏了。”
说罢,黑泽同学微笑地对着祈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结城君,祈就拜托你了哦。”
理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似是有些困惑,“那位学姐居然认识我?小祈学姐,”他走到祈的身旁轻声询问,“你有对她介绍过我是谁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传来了祈不情不愿的咕哝声,“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吧……”
但即便这般勉强的回应似乎都已经让理感到很满意,那张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也稍稍多了几分温和柔软的情愫,“那学姐,我们走吧。”
祈固执地杵在原地没动。即便她心知自己此时的表现就是在无理取闹,可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就是会不受控地变得幼稚且任性。
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甚至还对着她流露出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学姐,”他愉悦地问,“需要我牵着你走吗?”
一股热血瞬时冲上颅顶,让祈羞愤地涨红了脸。她别无选择,只得跟在了他身后,“别和我开这种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一样的玩笑了!”
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乘坐轻轨回去,而是往桐叶购物中心的方向绕了个远路,途中还穿过那座横跨海上的月光大桥。只是可惜目前这个时点尚不能见到月光,唯有成片明媚的晚霞,洋洋洒洒地铺陈了大半面的海洋与天空。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祈注视着走在她前方的背影闷闷地道,她是故意没有与他走在平行的那一条线上,“几月,”提到这个名字时她不自然地磕绊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补上了敬称,“……先生在第二天就来找过我了,他希望我能更慎重考虑关于‘退出’的想法。”
“可我就是考虑得太清楚了……对于桐条美鹤而言,我们就是她‘赎罪’……或者说是用以自我满足的工具。”说着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她只是想要利用我们的人格面具帮她剿灭阴影,为此不惜使用欺骗和谎言!像她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我们去为她卖命?!”
理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将手搁在大桥的围栏上,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现在这里已经找不到那时候的一点痕迹了……”
“什、什么?”祈下意识地追问。
理侧过脸看向她。“车祸。”他说,无论是语气抑或是神态都平静得很过分,“冬奈那时候太小所以可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我还记得……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座桥上出的车祸。”
高峰时段桥上车流往来不息,喧嚣声构建出一派城市独有的繁华景象。但祈的思绪却仿佛脱离了当下这副环绕着她的这个世界,她跨越过时空的壁垒,回到了那个悲剧降临的多年……十年之前。那里有残破不堪的路面,熊熊燃烧的汽车,还有个遍体鳞伤的男孩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一个悄无声息的婴儿。
十年前……发生在月光馆附近的……爆炸事故……
“难道说……?”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理温和却也不失强硬地遏制了她去进行更多负面的想象,“至少现在我的身边还有冬奈。”
他的目光安静地停驻在祈的脸上,被霞光映成深色的眼眸溢出一点哀伤的温柔。
“我知道她一直是在为了我努力,也委屈自己做了很多她并不是很情愿去做的事……而我作为兄长,也想给她创造一个能让她心安的容身之处。”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祈忍不住打断他。仅是听着他不以为意的叙述,她的心口便涌上一股浓重的涩意,“对她来说,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处。”
“可是学姐,你就没必要去考虑那些事了。”理淡淡一哂,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顾自继续说道,“学姐,你应该是更自由的。”
祈一时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理认真地道,“就算学姐选择离开,也没有关系。”
从天际投过来的橙色光线早已算不得灼眼,但祈却还是感觉到眼球上传来了微微的刺痛。
“那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她执迷不悟地问。
“唯有这个是不可能的。”理回得坚定且果决。
于是,她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卑微的期望,就在夕阳的见证下可悲地化为了簌簌灰烬。
“其实桐条同学一点都不可怜。”强忍着那股涌上喉头的哽咽,祈冷淡地评判道,“可怜的是我们才对。”
“我和你都是。”
说完这句,她鲜见地没去理睬理的反应,而是丢下他自行往岩户台的方向走去。
祈比理先一步回到宿舍。她原打算径直返回自己的房间,不想在推开门后却见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所有人都齐齐整整地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似在就某个话题进行热烈的讨论。
理跟在她身后走进客厅,与此同时人群中的顺平也抬起头来,他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郁,兴高采烈地向他俩招呼,“哟!你们两个回来得正好!现在大家正在讨论考试结束之后一起出去玩的事呢!”
“一起……出去玩?”祈有些疑惑。
“没错!”几月热情地回复她——祈这才发现理事长居然也在,站在屏风后边的视野盲区里。
“你们这段时间得兼顾学习和S.E.E.S的工作,都过得非常辛苦。难得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不如跟着桐条同学一起到屋久岛的海边去散散心,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可是……”她身后传来理微弱的欲言又止。
“啊,当然了,”几月立刻就善解人意地补充道,“妹妹君也可以跟着一起去——据我所知,所有的体育社团在返校之前都不会再安排训练,再说适度地休息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话,结城君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理还没有来得及表态,顺平就在一旁积极地搭腔,“哇?小冬奈也可以去?那真是太好了诶!”
“但在那位妹妹君的面前,各位必须要稍稍约束一下自己的言行哦。毕竟那孩子对阴影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我们得尽量避免将她牵扯进来。”几月笑眯眯地做出提醒,仿佛集体旅行这件事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敲定下来。
理依旧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脸望向祈。少女紧紧地抿着唇,那副精致秀丽的眉眼里尽是冷意,看上去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我不去。”她斩钉截铁地发出几个音节。
顺平好不容易活跃起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
就连向来都是好脾气的几月也敛起了笑意,严肃地道,“望月同学,我能理解你或许还在为桐条同学隐瞒真相的事存有芥蒂和不满,”他语重心长地试图劝说,“但这次,还是希望你能够……”
“怎么?”祈在嘴角浮起一点冷笑,粗鲁地打断了他,“难道这次团建也和这个社团一样是一次打着‘自由参与’旗号的强制活动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去的。”她一字一顿地强调,浑然不顾美鹤变得愈发苍白的脸色,“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丢下这句后祈扭头欲走,可仍有一团邪火在她心间越烧越旺,促使她在走出两步后又莽撞地掉头返回沙发,并精确地停在了桐条美鹤的跟前。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桐条同学看来,我们到底算什么?!”
她的声音因浸着极度的怒意而在隐隐发着颤。
“是桐条集团的员工吗,只需听从上级指挥去行动就可以的那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用这种一次性的团建活动敷衍我们,直接给我们发工资吧!不管怎么说我们一直在做的都是些命悬一线的工作,要点报酬也不过分吧?!”
美鹤始终低着头,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指责。但她这种消极的应对方式并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是令祈的情绪愈发失控地冲向崩溃的边缘。
“……也不对,其实我们连桐条的员工都称不上,顶多是些一次性的道具。坏掉也不用修理,直接丢掉就好。反正以桐条大小姐的能力和手段,总能找到些天真的、听到‘超能力’和‘维护世界和平’就昏了头的傻瓜,争着抢着来补齐空缺!”
不止是美鹤,其他人也僵硬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发一语。分明是暑气肆意漫延的时节,整个休息区的气氛却压抑凝滞得宛若冰窖。
因而也没人料到,那个人竟会选在这个时点出声制止她。
“够了……学姐。”
他们从未听理用过这般严厉的语气,“你说得有些过了。”
顿时,祈站得笔直的身形像是失了支撑一般微不可见地晃了晃。然后,她缓缓扭过头去,似是觉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斥责她的那个人。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将那股无法平息的怒火从美鹤迁移至理,然而她只是无声地盯着那张脸,逐渐就红了眼眶。
可在懦弱的眼泪凝聚成型以前,祈就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快步朝着楼梯走去。众人听着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一记遥远的关门声后。
短暂的一阵静默过后,由加莉也站起身来。
“那么,我也回去学习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今日坐到这张沙发上后的第一句话,继而也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死气沉沉的休息区。
有个在正文里没讲明的细节:祈以为屋久岛之旅是美鹤主动提出的,作为对他们这群人隐瞒了真相的补偿。但实际情况是人家并没有做补偿的自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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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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