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如过眼云烟,时间也是,留下的只有回忆和幸福的感受。
一切都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没等我做好准备,春高已经出现在了日历的日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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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上,“春高”那两个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字,像一声越来越近的擂鼓心跳,敲在音驹排球部每一位成员的心上。训练馆里,空气似乎都比往日粘稠了几分,带着汗水蒸腾后的咸涩和一种无声的紧绷。
黑尾铁朗作为队长,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他特有的、略微沙哑的腔调,指挥着防守阵型:“左边!研磨,再快一点!山本,注意保护!”但他的眉宇间,那份平日里的游刃有余被一种更深沉的专注取代,眼神锐利得像要刮开空气。
上川野弥站在场边,手里抱着几瓶备用的运动饮料,目光却无法从那个高大的身影上移开。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见他每一次鱼跃救球后,手背上迅速泛起的红痕,看见他在队友打出好球时,用力拍手,大声鼓励,那笑容灿烂,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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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一切都在加速。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我知道每一帧的剧情,知道那座名为“乌野”的高墙,最终会矗立在通往全国巅峰的路上,知道拼尽全力的他们,会在那里停下脚步。
那种“知道”的感觉很奇怪。它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胃里。有时候,看着研磨加练到手指发抖,看着海信行默默擦拭着地板上可能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列夫在一次次失败拦网后不甘地捶打自己的手心……我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
我想冲上去,对研磨说:“那个斜线球可以放,他们会打直线。”我想提醒黑尾:“注意那个矮个子10号,他的快攻起跳时机比看起来更早。”哪怕只是一句模糊的提示,或许……或许就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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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分组对抗练习后,黑尾喘着气走到场边,接过上川野弥递来的水。他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有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他侧头看向沉默的少女,微微挑眉:“怎么了,小弥?最近好像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担心我们?”
上川野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观察力总是这么敏锐。她张了张嘴,那些在舌尖翻滚的“预言”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她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弯起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没有。只是觉得……大家都很努力。我相信你们。”
黑尾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和精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然后他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发型弄乱,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啊,当然。我们可是音驹,不会轻易断掉的‘连接’。”
他的信任像暖流,却让她心中的负罪感更深。她偏过头,假装整理被弄乱的头发,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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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说。我不能。
这就像一场盛大的、已知结局的戏剧,我是唯一的观众,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人物走向命定的舞台。他们的汗水,他们的呐喊,他们的每一次跳跃和扑救,都是如此真实而滚烫。我凭什么用我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知识”,去抹杀这份真实?成长路上的荆棘,失败的苦涩,和胜利的甘甜一样,都是塑造他们的刻刀。黑尾的狡黠与坚韧,研磨的智慧与成长,夜久守护后方的执着……哪一样不是在一次次挫折中淬炼出来的?
我不是他们的“外挂”,不能帮他们一键通关。我只是一个意外的闯入者,一个……悲伤的亲历者。我能做的,只是站在这里,陪着他们,感受这一切,记住这一切。哪怕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呼吸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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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高的日子终于到了。
东京体育馆里人声鼎沸,空气灼热。音驹的征程开始了。他们如同其名,是沉默而耐心的猫,一步步地潜行,用坚韧的防守和精准的串联,撕开对手的防线。每一场比赛都像一场精心计算的狩猎。
上川野弥坐在观众席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深蓝色的身影。她的心跳随着比分的起伏而加速,手掌在每一次惊险救球后拍得通红。她看到黑尾在网前露出挑衅的笑容,用语言和战术扰乱对手;看到研磨在关键时刻,用出乎意料的方式组织进攻,眼神专注得惊人;看到列夫终于成功拦下一次重扣,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看到夜久前辈一次次飞身扑救,守护着球队的底线。
他们一路晋级,脚步坚定。喜悦和希望在每个队员眼中积聚,像不断被吹大的肥皂泡,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上川野弥分享着他们的喜悦,却又在每一次欢呼后,感到那肥皂泡距离破裂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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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一天终于到来。
对手,乌野高等学校。
“飞翔的乌鸦”与“钢铁的羁绊”的对决,如同宿命。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乌野的猛烈进攻与音驹的铜墙铁壁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日向翔阳那超乎常人的跳跃和速度,影山飞雄精准到可怕的托球,月岛萤冷静的拦网判断,西谷夕神乎其神的防守……
音驹同样寸步不让。黑尾的拦网嗅觉发挥到极致,他与海信行构筑的前排防线一次次试图扼杀乌野的利喙。研磨的头脑高速运转,调动着每一个攻击点。山本猛虎的强攻,福永招平的怪癖球……每一个球都拼尽全力。
上川野弥坐在看台上,感觉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为音驹的每一次得分呐喊,为每一次精彩的防守喝彩;另一半,则像一个冰冷的旁观者,在脑海中同步着既定的剧本。她知道下一个球会打向哪里,知道哪一次进攻会被拦住,知道最终的比分将会定格在……
当那个决定性的球落地,裁判的哨声划破喧嚣的体育馆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记分牌上,显示着残酷的数字。音驹,败了。
球场之上,音驹的队员们僵立在原地。列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跪倒在地。研磨微微仰着头,看着体育馆顶棚刺眼的灯光,看不清表情。海信行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夜久双手叉腰,紧抿着嘴唇,眼眶通红。
黑尾铁朗站在那里,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球衣。他看了一眼记分牌,然后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明显地外露情绪,但那挺直的背影,却透出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疲惫与不甘。他走向他的队员们,开始一个个拍着他们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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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明明早就知道的结果,亲眼见证时,心脏还是像被瞬间掏空,然后被冰冷的铅块填满。喉咙发紧,眼眶酸涩得厉害,但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他们没有哭,他们还在努力消化这巨大的失落,我有什么资格先崩溃?
我看着黑尾,看着他明明自己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要率先撑起队长的责任,去安抚他的队友。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累,那么重。我好想冲下去,抱住他,告诉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告诉他“我知道你有多不甘”。
但我没有。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被钉在座位上,直到人群开始散去。
当晚,排球部惯例举行了聚餐,地点是常去的那家餐馆。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闷。往日的喧闹和玩笑消失无踪,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清脆声响,和压抑的咀嚼声。失败的重压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猫又教练环视着这些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们,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戏谑,目光温和而深邃。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
“都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队员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他。
“今天,我们输了。”猫又教练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输给了乌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不甘心吧?难过吧?这是当然的,拼尽全力走到这里,谁不想去看看顶峰的风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沮丧的脸。
“但是,孩子们,排球不是只有胜利。我们今天输掉了比赛,但我们没有输掉尊严,没有输掉‘连接’。我看到了,你们每一个人,从黑尾到研磨,到列夫,到每一个替补席上的队员,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一丝松懈。我们音驹的排球,就是永不言弃,守护到底的排球。这场比赛,你们完美地诠释了它。”
“这场失败,会刻在你们的骨头上,融进你们的血液里。它会成为你们未来道路上最宝贵的财富。记住今天的滋味,记住这份不甘,然后,带着它继续往前走。人生的路还很长,打排球的日子也未必会就此结束。重要的是,你们从中学到了什么,成长为了怎样的人。”
教练的话语缓慢而有力,像暖流,一点点融化着冻结的气氛。虽然依旧没有人说话,但队员们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眼神里重新聚起了一点微光。
上川野弥坐在黑尾身边,安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身边之人在教练说话时,身体细微的震颤。她悄悄地在桌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手很大,指节因为长期打球而有些粗粝,此刻冰凉。他微微一动,然后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没有看她,只是依旧目视着教练,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坚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聚餐在一种相对平静,但依旧沉重的氛围中结束了。大家互相道别,声音低低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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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回家的一路上,他很沉默,只是紧紧牵着我的手。其实我并不想在这种时刻还让他绕一段路,或许他更需要好好休息,或者是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但他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什么拒绝的话我都说不出口。在家门口轻轻地抱了他一下,他就松开了手,故作轻松地和我说了再见,我当然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我只是像往常一样,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
开门,换鞋,开灯,一系列动作都带着一种迟缓的无力感
我站在房间里,环顾着这个慢慢填满回忆的空间。墙上有我们和音驹大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桌子上也有我和黑尾出去约会时拍下的拍立得,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平日里他逗我笑时,那爽朗又带着点坏心眼的气息。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直到躺在床上,才彻底松懈下来。
白天里强行压抑的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翻腾上来,瞬间将我淹没。心脏像是被撕裂开一个口子,冰冷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画面——黑尾最后那个沉默的背影,研磨仰头时脆弱的脖颈,列夫跪地时不甘的拳头,还有记分牌上那刺眼的比分……
我明明可以做点什么的……哪怕只是一点点提示……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更用力地压了回去。不,我不能。干预了,他们还是我爱的那个音驹吗?抹去了失败的苦涩,他们还能成长为未来那个更强大的自己吗?黑尾还能成为那个更加成熟可靠的守护者吗?研磨还能真正突破自己的极限吗?
我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可“正确”并不能减轻半分心痛。
作壁上观……原来如此痛苦。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承受挫折,明明知晓前路荆棘却只能沉默陪伴,这种感觉,几乎要将人逼疯。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迅速浸湿了枕巾。身体因为极力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我猛地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头蒙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令人窒息的悲伤,就能将自己藏匿起来。
在黑暗的、密闭的被子空间里,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涌出,滑过太阳穴,没入发鬓。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呜咽。我蜷缩起身体,在无人得见的角落,独自舔舐着这份源自于“爱”与“放手”的巨大悲伤。
被子里,是我的世界,下着一场无声的、心碎的暴雨。
我知道天总会亮,悲伤也会慢慢沉淀。但在此刻,请允许我,短暂地、彻底地,为他们的遗憾,也为我自己这份无法言说的痛苦,尽情地哭泣一次。
好难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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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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