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a Rin：你在京都？】
川濑久夏怔怔看着这条消息。
新干线抵达京都时是下午两点，将行李安置在鸭川旁这家酒店后，她立刻赶去了京都音乐厅。
一百二十个选手都坐在那个小房间里，台上放着小箱子和摄像机，抽签仪式几乎是从川濑久夏进门时就开始了。
在她之前上台抽签的选手有不少她都认识，小时候的比赛，他们总是轮换着屈居第二，而她则在最高领奖台上静静看着他们流泪不甘。
川濑久夏从来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互相交换过名字和联系方式，两年前她走得干脆，自此除了师兄天海蓝，她也没关注过其他人的未来如何。
现在想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应该都走上专业钢琴这条路了吧。
川濑久夏和两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抽签仪式上，不断有人认出了她，但没人上前打扰，大家都在暗暗祈祷着能抽到一个好顺序。
展开从箱子里抽出的纸条，川濑久夏嘴角猛地一抽。
LAST.
泱泱一百二十人，她是最后登场的那一个。
她平静地将结果展示给工作人员和他身后的摄像机，转身回到了座位。
接下来还有多少人抽签她并不清楚，一个世纪过后，工作人员再次重复了几句参赛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注意事项，周围便一瞬间充斥起座椅挪动的响声。
可以离场了，川濑久夏仅剩的理智提醒。
走出音乐厅的路上似乎有人想上来和她搭话，但川濑久夏脚下的步子始终未停。
音乐厅毗邻一所私立高中，坐落在酒店对岸不远的位置。川濑久夏走得越来越快，过了桥，酒店大门近在眼前，她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上楼。
有人推开酒店大门走出来，夕阳打在玻璃上，晃住川濑久夏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看一眼时间，手表却跳出了鲜红的心率异常提醒。
熟悉的麻木感这才从左手手腕流经心脏，只需一秒钟便窜尽四肢百骸。
随之而来的是急而短促的呼吸，胸口就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冷汗黏住后颈的长发，呕吐感席卷了她所有神经。
所有药都在酒店房间的行李箱里，可川濑久夏此刻甚至撑不到走上台阶。
她不停调整着呼吸，用尽浑身力气，一点一点挪到鸭川岸边，席地而坐。
好在这次焦虑发作并不严重，河水吞噬掉最后一抹余晖前，川濑久夏的心率慢了下来。
粗粗将披发拢至一侧，她扯开嘴角笑了笑。
在上台前，她应该拆一个口袋里的幸运饼干的。
又或者再摸一摸及川彻送她的御守，它已经被她系在了自己的手机壳上。
无论怎样，都沦落不到压轴登台的下场。
开玩笑吧，她一个阔别音乐厅两年的现业余选手，被老师盖章无法进入前十的普通人，怎么能最后一个上去弹琴呢？
川濑久夏本以为在东京的后几天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赛前准备，但如今，看着新鲜发送至邮箱里的赛程表，一切似乎都功亏一篑。
角名伦太郎的消息恰好在这个时候发了进来，她点进LINE，还没完全提起的嘴角下一秒便又死死压了回去。
没有寒暄、没有照片，甚至连语气词他都来不及打。
他这是什么意思？
川濑久夏忙退出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平台，她明明没有透露半点自己的行踪。
角名怎么知道她在京都的？
“川濑？”
带着惊喜的疑问从头顶传来，语气又无比肯定，像是陈述句。
今天真是霉到上海了，川濑久夏想。
“嗨，好久不见啊，角名。”
怎么就偏偏在大汗淋漓、毫无形象可言的时候遇见了熟人？
川濑久夏故作镇静地抬头，挤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角名伦太郎定定地盯着她看，他的眼睛亮得像白天她在鸭川岸边瞥见的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绿叶。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四周静谧，川濑久夏听见了少年急速奔跑后躁动的心跳。
“真的是你。”他弯下腰，笑意舒朗，“你来京都旅游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我……”她的笑凝在脸上，“那个，来……比赛。”
“比赛？”角名伦太郎讶然挑眉，眼神却又蓦地暗下一瞬，“等等，你脸上怎么全是汗啊，不舒服吗？”
大脑还处在开机状态，川濑久夏随口胡诌：“没，夏天嘛，晚上热。”
闻言，角名伦太郎把眉毛挑得更高了，他直起身远眺了一大圈：“热？京都的晚上也不……”
不解被他尽数吞回了肚子里，角名伦太郎盯着从河岸上远远朝他们的方向边跑边招手的三个人影，内心一紧，顿时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怎么了角名？”半晌没等到他说话，川濑久夏反倒更加无措了，她抬眼，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在看谁啊？朋友吗？”
“嗯……不，这……”角名伦太郎长叹一口气，往一旁挪了挪，“你来看吧。”
身量修长的少年从眼前移开，只需一眼，川濑久夏就明白了他的沉默因何而起。
鸭川漫无边际的河堤上，三个模糊小点正朝她的方向频频挥手，他们的影子被明月拖得很长，川濑久夏看见那几道影子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完全盖住她和角名伦太郎。
随后，她听见两道不约而同的感叹。
“川濑！”
空气沉寂一瞬，宫侑的声音随即响彻鸭川：“诶——川、川濑，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京都了？”
“她来比赛。”角名伦太郎替她朗声回答，没好气地剜了宫侑一眼，“你怎么找过来的？”
这家伙不是吵着闹着要自主加练吗？怎么每次都要来坏他好事？
“是我带他们过来的。”被双子挡在身后的人沉沉出声。
角名伦太郎顿时把所有外放的不爽都收了个干净：“北前辈，你怎么也……”
“你跑得太急了，角名。”北信介从宫侑宫治让出的缝隙里稳步走出来。
-
十分钟前，男生宿舍。
角名伦太郎溜得比风还快，实在是没怎么见过这个连体能训练都要找机会偷懒的副攻手如此慌张的样子，两分钟过去，宫侑宫治还傻傻地杵在原地发愣。
“你们两个怎么一直堵在宿舍门口？”北信介是和尾白阿兰一起回到隔壁宿舍的，见那两人痴痴望着某处的样子，他走上前问。
宫治率先反应过来：“北前辈，角名他……好像不太正常。”
“刚才他嗖一下就从宿舍跑下去了！”宫侑皱着眉补充。
北信介倒是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他点了点头：“也许是他有点急事，这没……”
“喂，角名怎么跑到河对岸去了啊？”从宿舍里传出的惊呼打断了北信介。
三人应声往隔壁宿舍探出头，只见尾白阿兰倚在窗边，朝不远处指了指：“那个人是角名没错吧？”
宫侑和宫治争着冲到窗边，只粗粗瞥了一眼便将鸭川对岸那个披着枣红色队服的身影锁定：“绝对是他！”
“不是，他大晚上去那边干什么？”宫侑一脸问号，“欸欸欸，他怎么还跟一个女生聊起来了？干嘛，遇见正缘了？搭讪啊？”
宫治的嘴没他兄弟那么碎，但摄像机也已横屏放大在手中待命，他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不断调整着角度。
“侑，治，我说你们……”队长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两人都一下子挺直了背，噤若寒蝉。
北信介挤到窗户正中，视线只在角名伦太郎身上掠过一眼就收了回来，他饶有兴致地品味着双子脸上的表情，好半晌才道：“你们连那是谁都看不出来吗？”
“诶？”宫侑宫治对视一眼，恨不得拿着航天望远镜朝河边两人身上怼，“北前辈你认识？我们……也认识？”
“那是川濑啊。”北信介幽幽叹气。
落在角名伦太郎身上的目光瞬间变成了两道十万伏特的射线，由于太过震惊，宫侑和宫治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在……”宫治结结巴巴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角名他又怎么知道她在……我们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啊！”
“我要去找他们。”宫侑脚下的动作比脑子快，转身就要像角名伦太郎那样冲出去。
宫治猛地扯住兄弟的手臂，他的震惊虽然不比宫侑少，但对北信介本能的尊敬却还没丢掉。
人还在这儿呢，明天早上又想被北前辈训吗！
宫治朝宫侑不停使着眼色。
“我……”宫侑在兄弟的钳制里愤愤不平地扑腾。
“没关系，去吧，我也和你们一起。”把眼皮子底下的暗度陈仓尽数无视，北信介说，“毕竟……”
得到许可的双胞胎已经得意忘形地跳了起来：“真的吗？谢谢北前辈！快走快走！”
队里鲜少有人敢打断北信介的话，倚在一旁看热闹的尾白阿兰忍不住向队长挑了挑眉。
北信介朝好友笑了笑，跟在咋呼上天的宫侑宫治身后跨出宿舍。
“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鸭川河畔，北信介终于得以把未尽的话补全。
一通解释下来，角名伦太郎也没再惊讶，对双子两人耸了耸肩道：“你俩也真行，连川濑都认不出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月份的春高，宫侑没工夫理会队友的吐槽，他弯下腰看向川濑久夏，激动得连舌头都没捋直。
剩下三个人也全都转过身看了过来，头顶覆着一大片乌压压的黑影，川濑久夏收回晃荡的小腿就要站起。
也许是被四双灼热的眼睛盯着，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十几分钟前才经历了一场未服药的焦虑症发作。
兀自猛然起身的后果比预想的还要严重，还没等川濑久夏站直，她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沉沉黑影压着眼球逼近。
耳鸣强势地压过一切惊呼，川濑久夏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可以倚仗的某个不明物体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晕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视野恢复清明后，男生结实的手臂映入眼帘。
“啊！不好意思！”她骇然退后。
“诶小心！”角名伦太郎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揽住川濑久夏，皱眉道，“刚才又是低血糖发作？”
宫侑更是三魂七魄都要被她晃晃悠悠的身形给吓出来，忙上前道：“川濑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啊？要吃糖吗？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不是……不用了侑君。”川濑久夏喘出一口长气，制止道，“我吃过了，不是低血糖，谢谢，我没什么问题。”
她的狡辩还是只能草草骗过自己，角名伦太郎面色不虞：“川濑，你浑身都在发抖。”
“我……”忘了她现在还被角名伦太郎揽在怀里，川濑久夏尴尬地别过眼，二话不说地挣脱了出去。
“先坐下吧，川濑，你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北信介走到她身边，“你缓一缓，再把原因告诉我们。”
他的语气比角名伦太郎温柔一千倍，川濑久夏却一个字都不敢忤逆，更不敢像挣脱出上一个怀抱那样拒绝。
见少女还站在原地发愣，北信介率先坐在了她几分钟前的位置上，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坐吧。”
河面被晚风吹起层层水波，川濑久夏急促的心音却无处遁形。
“嗯。”她垂眸应下。
余下三个人各自对视一眼，也沉默地面对鸭川坐成了一列。
被众人拥在中心的少女低着头，视线涣散地追逐着倒映在河面上的盏盏橘红。
谁都不敢出声打扰她，但在半空中频频交汇的视线已经足够演上一百场刀光剑影的大戏。
“稻荷崎是全国大赛的常客了吧。”良久，川濑久夏轻声开口，“东京体育馆的聚光灯那么亮，你们不会紧张吗？”
“我快要溺亡在那些光束和声浪里了。”
晚风拂过，带走了她压抑的哭腔。
狐狐来也[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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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88章 鸭川日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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