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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Silk thread

*第三视角叙事,请代入日记中的“你”

00

这场坚持了二十年的暗恋,终于消散在冬天

01

莉子最近深深的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已经背着她变成了魔幻的异世界,上班路上会突然冒出来几位魔法少女呐喊着热血口号去打败怪兽的那种。

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她在普通的一天下班路上,捡到了一本日记本,封壳上的图案是大约二十年前流行的老动漫,还贴上了一张被撕掉一半的签名贴,签名贴应当被水泡过,边缘开胶打卷了,上面的字迹也糊成一团,虽然日记本上了年纪,但仍然看得出来,主人保护的很得当。

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莉子有些发愁。本着快些找到主人的想法,她对着日记本先鞠了一躬,而后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面,试图在扉页上找到主人的签名。但很可惜,扉页上没有任何名字类的信息,只有娟秀的字迹写下的一段话。

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月亮,可在某一瞬间,月光确实照到了我身上。

这样清秀的字,主人应该是位可爱的女孩子吧?只可惜莉子仍然不知道该把日记本还给谁。莉子最近才来到编辑部上班,而上班的第一天主管就提醒她了,编辑部的监控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只不过维修队一直没空,主管还好心的提示再三,让莉子一定保管好自己的私人物品与重要邮件。

没有监控,那就找不到究竟是谁丢了日记本,偏偏又是这样私密性的东西,莉子犹豫再三,还是在心里道了三声歉,向那位未曾谋面的主人表明,自己只是为了寻找些蛛丝马迹才不得已的。而后小心翼翼的翻开扉页后一面。

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写下日记的字迹,和扉页上的明显不是同一个人,日记第一篇篇幅并不长,却看的出来,下笔者的心情雀跃。

【2011.10.8晴

该怎么形容我今天有多开心?或许从我终于舍得在这本日记本上下笔就可以看的出来。其实本子被我留的久了都有些泛黄,但这不妨碍我对它的喜爱,这样细细算来,这似乎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感觉废话写的有些多了...但我实在无法不怀念。

白福学姐找来了你,站在记分牌边,看向我的后背时,我都会紧张到手心冒汗,但木兔前辈说我今天状态比往常要好出不少,我想,这大约是有你在场的原因。只是可惜,今天还是没能和你搭话,不过,你是否对我的名字,多了一点印象?】

莉子一口气看完,整个人仿佛也被代入了日记者的视角,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过她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日记再往后翻了一页...

嗯?一片空白。

难道对于主人来说这样珍贵的本子,只留下一篇十年前的日记就不写了吗?莉子不死心的往后翻了好几页,直到啪的一声关上日记本,才终于确认,整个本子只有那一篇日记。

莉子叹了口气。算了,没能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名,只能明天去编辑部问问是谁的了。

一觉醒来,莉子几乎忘掉了日记本的事。

她咬着牙刷,正准备拿手机时,不小心把日记本从床头柜上碰了下来,磕在地板上的本子摊开,莉子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自己戴上了眼镜,才抖着手把本子拿起来。

明明昨晚还一片空白的本子,今天再翻开,居然在第二面多了一面密密麻麻的字,诡异的像是某种灵异事件。莉子确定自己没有梦游之类的症状,也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任何混乱,才心情复杂的开始查阅第二篇日记。

【2011.10.16小雨

该如何下笔,这成了我现在最大的难题。我犹豫了很久,才写下了这个开头,有了开头,我想写的话也顺畅了不少。今天我终于有了和你说话的机会,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也感谢要和我交换值日的村田同学,才能让我在结束值日后遇见你。

我们初遇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天气阴沉,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我记得你撑在我头顶的伞,一把明黄色的伞,似乎是受你的影响,后来我每买一把新伞,都会先问问店员,有没有明黄色的?大约你也对那把伞有些印象,所以才会在我把伞递给你的时候,笑着和我说,你曾经也很爱用这样的伞。

我不太喜欢曾经这个词语,因为那代表被掩埋的过去。你现在也不喜欢用明黄色的伞了,上一次下雨,我见你打的是一把天蓝色的。但光是你和我说话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开心的不行,你一直都没变,在我把伞给你后,还好心的问我怎么回家,原谅我做作的卑劣,和你一起撑伞走过的那条巷子,我从没觉得这么短过,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这座城市冰封在这一刻就好了。】

莉子合上日记本,确信自己真的掉入了魔幻的世界,这本来自十几年前的日记本,难不成每隔一天就会刷新一篇日记?干编辑这一行的人,想象力多少都富足,可莉子也从没想过,这样诡异的事情还会被她碰见。

但最诡异的是,她现在还不想把日记本归还。莉子抓着本子默默的忏悔。如果有神明盯着她,请原谅她此刻自私的行为,但别无他法,她太想知道,这日记本中两位主角的后续了。

02

因为早晨发呆的那一会儿,莉子上班有些迟到了,等她好不容易到达了工位,却发现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主编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墙,里面的办公室空荡荡的。

“唉,怎么回事,主编呢?”

莉子戳了戳同事。

“主编好像被调到总部去了,派了一位新的过来,听说这位新主编之前是干漫画编辑出身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图书主编。”同事悄悄的说。

莉子点点头。

那位神秘的空降主编,在中午的时候终于亮相,不是莉子想象的雷厉风行的精英扮相,新主编看起来是一位很温和的人,个子很高,即便穿着容易显臃肿的白色大衣也看起来有些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笑着做自我介绍时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亲切。

“我是赤苇京治,你们的新主编,之前在分部做漫画编辑,以后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都可以发邮件和我沟通,谢谢大家。”

莉子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主编办公室是全透明的,她能看见那位赤苇京治抱着箱子一点点的搬东西,他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是文件夹,除此以外,只有一只有些旧的保温杯,还有一个相框,相框巴掌大,看不清里头的照片,被赤苇京治珍重的摆在了电脑旁。

看起来是很恋旧的人。莉子如是评价道。

只不过比起工作,她现在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那本日记本上,莉子迫切的想赶紧过完这一天,然后过了零点看看日记有没有更新。

莉子几乎出神了一整天,到了下班时间第一个站起身收拾好包,路过赤苇的办公室时,她和那位温和的主编对视了一眼。

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对下班有点太急切了?莉子有点尴尬的笑笑,好在赤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默许了她的行为。

莉子几乎没怎么睡,她在半夜迷迷糊糊的醒来,手机上显示此刻凌晨三点半,她脑袋猛然一清醒,迅速伸手打开了床头小灯,小心的翻开了日记本第三页。莉子的呼吸猛然一窒。

日记真的更新了。

【2024.11.23阴

今天见到的你,似乎不太开心,撑着手臂在走廊发呆,窗外是阴沉的天气。现在已经将近十二月份了,有些冷,你戴上了一条围巾,红色的针织的,很漂亮。

我很想上前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可脚步刚一迈出,忽然想起,我没有正当的身份,甚至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询问你,或许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为你撑了一段伞的好心陌生人。一想到这里,我其实很失落,但更令我难过的是,我没有任何理由去难过。】

今天的日记好短,莉子看完,总觉得心里有些怅然若失,那点仅存的困意也全部消散,她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莉子没有喜欢过他人,在男女情感上也不大开窍,没经历过那样因为某个人而大起大落的情绪,可只是短短的几篇日记,就仿佛身临其境,也不自觉的代入进了那个远远望着别人背影的身份,比难过很难过的是,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03

因为日记的影响,莉子的午饭都特意找到了天台上去吃,她想,或许吹吹冷风会让自己开心点。然而没想到,她在天台上遇到了那位新主编。

正当莉子拎着便当盒犹豫着要不要下楼时,赤苇开口:“你是竹取莉子对吧?我记得你,不用尴尬一起吃吧。”

既然主编都这样说了,莉子也没再不好意思,干脆隔了个位置,在赤苇的右侧坐下。

赤苇是个很温和的人,或许见莉子犹豫着要不要找话说,他主动开口,两人聊了聊工作上的事,赤苇就准备下楼了,临走前,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昏沉沉的积云压在天空上,赤苇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问莉子:“你下午要去作者那边拿终版稿子对吧?”

莉子点点头。

“带伞了吗?”

“啊,好像忘记了。”莉子有些尴尬的扣了扣手,“没事,我等会儿看看能不能坐地铁过去。”

“那位作者住在郊区,有一段路得自己走去。”赤苇一边低声说,一边拉开自己的背包。莉子发誓,她真的没有窥探别人背包的喜好,她只是下意识的一撇,就发现了一抹明黄色,似乎是一把折叠伞,安安静静的躺在赤苇的背包里。

赤苇转身,拿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拿着吧,路上可能没有便利店。”

“啊,谢谢。”莉子有点犹豫,她其实想看看那抹明黄色,那究竟是一把伞还是其他的什么?但她还是没开口,莉子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因为那本日记本,自己最近变的有些过分敏感了,毕竟自己面前的这位赤苇主编,看起来优秀到不像是会苦苦暗恋别人的角色。

感谢赤苇主编的伞,才让莉子没有在来去的路上变成落汤鸡,这场雨来的突然,隐隐约约还有变成暴雨的趋势,莉子拿了珍贵的手稿,在抱着手稿跑回编辑部和在咖啡厅等待雨小两者间犹豫了下,还是转身点了杯咖啡。

鬼使神差的,莉子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日记本,只不过这次出乎她的意料,原先该在明天更新的第四篇日记,此刻清晰的显示在纸张上,甚至笔墨还有些湿润,像是刚写完没多久。

莉子对这种怪事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于是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伴着雨声开始阅读第四篇日记。

【2011.11.29大雨

今天的雨下的好凶猛,我还有些期待,你是否还会像上次一样忘记带伞,那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再送你回一次家。只可惜我看你撑开了一把伞。原谅我这份带着些恶意的心思。

我很庆幸在放学的路上能有一段和你同步的路,我看你撑着那把伞,马尾辫一甩一甩的,走进那家便利店,这或许是我最勇敢的一次,我跟着你一同进入了那家店,拿了和你同样的曲奇,或许是幸运女神眷顾我,你转头,惊喜的认出了我,说,是你。

没人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跳有多快,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那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我说了什么?好像只是嗯了声,但你还是笑着说,我们买的东西都一样唉,好有缘分。其实哪有那么多的缘分,不过是我强求所得,但你说这是我们的缘分,那我希望这是命定。

雨下的太大了,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在便利店休息会儿,我拒绝不掉,我第一次这样安静的看你坐在我身边,你吃东西的时候脸颊一鼓一鼓的,眼睛也亮亮的,那样好看。我盯着你出了神,目光估计很热烈,你回头笑着问我,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半天说不出话,好在你并不介意我的冒犯,对我说,谢谢你前些天送我回家,我一直记得你呢。

真好。我觉得真好,连外面的暴雨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我的心跳的飞快,一种预感告诉我,下一秒,你可能会问我叫什么,而我们,可以顺理成章的做朋友。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你自我介绍了两句,然后问我,我说,我叫●】

最后的名字被墨水糊掉了,完全看不清,但莉子现在已经没有那样迫切的想知道主人是谁了,她轻轻的抚摸着日记,一颗心像是被泡在酸水里,涨得难受,难受之余,莉子也为日记主人高兴,这一点点的进展,足以让人心情愉悦。

日记读完,窗外的雨也停了,仿佛这场暴雨不过是巧合,为这本日记本做配的背景乐。

莉子回到了编辑部,把原文稿交给赤苇时,目光在那个相框上停留了一秒,虽然赤苇很快就盖住了相框,但莉子仍旧看清了相框里镶嵌的照片,似乎是一张抓拍,女孩子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笑着望向镜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嘴,眯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整条银河都落在她眼里。

“...这个,是主编您的女朋友吗?”

察觉到赤苇的心情顿时变得不太妙,莉子有些尴尬的问了句。只是没想到,赤苇沉默着看着她,目光虽不严厉,但让莉子有些瞥见别人**的羞愧感。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先走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04

【2011.12.04晴

该怎么形容我今天的心情?思考第一句话时,我的手还在颤抖。大约是白福学姐告诉了你,你在课间一把拉开了窗户,脑袋探进来问我,明天是不是你生日?或许看热闹是所有人的本性,那一瞬间,聚集在我们身上八卦的目光,竟然让我不觉得讨厌,甚至隐约觉得甜蜜到无可救药,和你牵扯上关系的每件事,我都痴醉。

你笑着喊了我的名字,大声的说,好好期待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吧。

我的目光根本无法从你身上移开,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但一想到你会为我的生日礼物用心,我就开心到不知所措。写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来我与你的初遇,这已经是我认识你的第十年了,但却是你认识我的第一个月。我常常做梦,梦中还是那个雨夜,无数次撑在我头顶上的伞,无数次紧握住我的手,陪着我的那短短的五个小时,是我无数次梦魇的解药。

不知为何,最近的日记总是会写很多废话,但我看到过一句话,人在幸福的时候,倾诉欲才会增长,或许我现在正在幸福吧?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写下这句话,指针指向晚上十点,我期盼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最好明天一睁眼就能见到你。】

日记更新了好些天,眼见着日记里的男女主关系逐渐亲密了起来,莉子却有些忧愁。上次她因为那张照片把赤苇主编惹生气了,还没有找到时机正式的和他道歉,将近年尾,年终奖的发放权都捏在主编手里,她不想赶在这个时候和年终奖过不去。

同事悄悄地凑过来,小声的说:“莉子,你明天来不来?”

“来什么?”

同事惊讶了一声:“你不知道啊?明天是那个赤苇主编的生日,我们编辑部打算暗地里给他准备个生日宴,蛋糕都定好了,反正将近年关,讨好下主编也没坏处。”

莉子哦了声,出神的想,居然和那本日记巧合上了,日记主人的生日似乎也是十二月五号,没想到这么凑巧。

“你到底来不来啊?”

“来的来的。”

编辑部这层楼只有一个电梯,莉子收拾着包走进电梯,抬起头却和一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对上。

“主,主编。”

她被吓得猛地鞠了一躬。

赤苇点点头,没说什么,电梯叮得一声到达一楼,他率先走了出去。

东京的冬季来的很早,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雪,莉子落后于赤苇一两步,看他的大衣被风吹起,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明黄色的伞,小心的撑开,走了出去。

莉子一愣。

大街上的人,大部分打的都是从便利店买来的透明伞,那把明黄色的雨伞混在各式的透明伞中,那样温暖又扎眼,直到那个黄色的小点消失,莉子才回过神来。

这么...凑巧吗?

莉子心思重重的回了家,洗漱过后,她安慰自己,本子上的日记都是十年前的了,或许日记主人早已不爱打明黄色的雨伞了,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当下更令人在意的是,她该送这位主编什么生日礼物,莉子没什么给上司送礼的经验,在网上翻来翻去也没挑到合适的礼物,正愁时,日记本忽然从桌角摔在了地上。

“啊...怎么掉下来了。”

莉子走上前去,下意识地翻开里面的纸张,手指忽然一顿,本该明天出现的日记,现在竟奇迹般地显现了出来。

【2011.12,5最棒的晴天

前辈们为我准备了一场惊喜的生日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毕竟同样的惊喜方式,去年就在木叶前辈身上用过一次,但我满脑子都是你可能给我的礼物,竟然都忘记了别人。

你也笑着站在白福学姐的身边,握着小礼炮送上祝福。你说,生日快乐,我想我会一直快乐的,甚至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在期待着下一个生日了。

白福学姐的心思真敏锐,她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整个人几乎倒在你怀里,真对不起,但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哭,你的气息萦绕在我四周,我从没觉得这样幸福过,好在木叶前辈把蛋糕抹在了我的脸上,才让我的眼泪不至于掉出来。你也抹了蛋糕在我脸上,隔着奶油,我把这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十分钟前才拆开你送我的礼物,直到现在写下这篇日记仍然激动,一枚你亲手缝制的御守,还有你挑选的护膝,你和我说,上次来给练习赛帮忙时就记住了,我不爱穿护膝。我有没有说过,你絮絮叨叨戳我脑袋的样子,像一只气鼓鼓的豚鼠,你说,一定要好好穿护膝呀,这样才能保护好膝盖,不然以后老了膝盖容易痛的。我一句句的记住了,那双护膝现在已经被我洗好晾干,如果明天你来看我们的训练,看见我穿上你送的护膝,你会不会笑着夸我一句乖巧?】

莉子忍不住笑出来,这种第一人称的日记很容易感染人的心情,看着看着,她也忍不住代入了男主视角,被喜欢了很久的女孩送了生日礼物,还获得了一个意外拥抱,果然很开心,连天气都从一本正经的播报变成了“最棒的晴天”。

不过,御守...?莉子惊喜的瞪大眼睛。

对呀,她也可以送一枚御守,最好是求财的那种,送上司准不出错。

确认好了要送的礼物,莉子打了个哈欠,抱着日记本一翻身就睡了。

第二天,整个编辑部的氛围异常鸡贼,整个办公厅都弥漫着一股秘密的感觉,但是这场秘密的主角赤苇主编似乎还没察觉到什么,照旧在那个阳光充足的办公室里认真的办公,只不过莉子偶尔抬起头,会看到他注视着那个相框发呆。

同事戳了戳莉子:“快五点了,等会儿有人拉电闸,你记得赶紧把礼物拿出来。”

莉子嗯嗯点头,把那枚御守从包里拿了出来,御守是她特地早起去神社里求的,翠绿的花纹布上绣着来财二字,一看就喜气且不出错。

指针指向五点,莉子听见啪的一声,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盯着那片黑暗好一会儿才恢复一点视力。

赤苇从散发着光亮的屏幕前抬起头,问了句:“是不是电闸坏了?大家别动,我去看看。”

黑暗中无人回应,下一秒,齐唱的生日歌在耳边响起,一点微弱的烛火缓缓地飘了过来,走进了赤苇才看清,有人捧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烛火照亮周围的环境,是编辑部的所有人。

莉子混在人群里轻声唱着生日歌,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赤苇在轻轻皱着眉,至少那双眼里看不见一点惊喜,反而多了一丝别的情绪,生气?愤恨?悲伤?总之那情绪浓烈的像是一团墨,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要把他吞没,莉子忽地闭上了嘴。

组长按开了灯光,捧着蛋糕笑着说:“主编,今天是您的生日,庆祝您来我们编辑部的第一个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不对,他的情绪不对。

莉子咽咽口水,下一秒,她听见那道温和的嗓音。

“谢谢大家,但是我已经很多年不过生日了。”

冷漠、疏离、又不容拒绝,直至当下,莉子才突然发现,原来赤苇京治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样温和的人,他的话语并不让人觉着难听,但里头拒绝的意味明显,气氛就这样不尴不尬的落了下去,组长捧着蛋糕哈哈的笑了两声:“不,不过生日没关系,这蛋糕好吃,至少吃一口吧?”

“不用了谢谢,大家早点下班回家吧。”

组长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笑着说好,捧着蛋糕从办公室离去。

这场庆祝会就这么无疾而终,大家下班时的表情都不算好,莉子走的慢了一步,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赤苇京治。他换了一身大衣,脖子上围了条红围巾,围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有些磨毛,但看得出来仍旧保存的很好。

莉子默默的站在电梯最角落,电梯门缓缓关上。

“...我很扫兴吧?抱歉,辜负你们的好意。”

莉子猛然摇头:“不不不...”

话说出口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气氛明摆着不对,她此刻的否认就像是个谄媚的小二。但不知为何,莉子就是觉得,那样被情绪吞没的赤苇,看起来那样孤寂,就连说出扫兴的话,莉子也能理解。

“对不起...”赤苇捏了捏眉头,那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明天我会向大家道歉,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有自己的理由。”

“没事没事,能理解。”莉子哈哈了两声,电梯就叮得一声到达一楼。

赤苇先一步迈了步子走出去。

看着那个背影,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莉子喊住他。

“主编!”

赤苇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她。

莉子把手从包里拿出来,一枚绿色的御守赫然出现在手心里。

“虽然你不过生日...但是我觉得没人能拒绝生日礼物吧?就当是普通的礼物,或者当作我给你的歉礼也行,上次看见那张照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谢。”赤苇打断她的话,拿过那枚御守,透过厚厚的镜片,莉子觉得那双有着宽厚双眼皮且凌厉的眼睛,顿时温和了不少,他分明盯着那枚绣着来财的御守,可莉子下意识地觉得,赤苇在透过这枚御守看着某个事,或是某个人。

“...上次收到这样的礼物,还是在十年前了。”

赤苇的语气带着一丝怀念和无尽的惆怅,似乎满腔的话语堵在胸口,最后只能化作泛红的眼眶。

“你喜欢就好...”莉子喃喃道。

05

【2011.12.30-2012.1.1小雪

在2011年的最后一天,我终于邀请你一起在新年的第一天去神寺祈福,看见你发来同意的消息,我很开心。

因为是和你的第一次‘约会’,请让我暂且把这成为约会。我不想穿的很随意,但挑来挑去却怎么都不满意,最终只能无奈求助白福学姐,学姐说,不要穿的帅,要穿的和你有几分巧合,这世上的大部分巧合不过都是人为,最终,我还是决定戴上一条红围巾。那晚我简直是数着时间度过的,恨不得月亮马上被太阳遮盖,变成第二天的新年。

好在我的那点小心思被神明眷顾,你真的围了一条同样的围巾,你迎着晨曦跑过来,笑着指着我们脖子上的围巾说,这么巧?而我学会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是的,这或许就是缘分。

我们并肩站着,在神明眼下祈福,那两条红色的围巾,凑近了看,像是同一条,一端缠在你的脖子上,另一端缠着我,我窃喜于这样的亲密。

今天会成为我永远难忘的一天,在2012年的第一天,神明仿佛听见了我过去十年所许下的每一次相同的愿望。你比我多站一层台阶,眼睛同我平视,你喊了我的名字,问我,喂,你是不是喜欢我?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清楚的记得当下的感受,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我僵硬着说不出话,你又笑嘻嘻的戳我的脑袋,说,你一定是喜欢我,才会这么明显,我早就看出来啦!

是啊,这场持续十年的暗恋,在12年的头,悄悄露出了一点马脚。

但我觉得,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怎么会拉住我的手晃来晃去,嘟着嘴问我怎么还不说话。我点点头。是的,我喜欢你。

似乎世界的法则默认,相互坦明喜欢后,下一步就是在一起。但你是个坏心眼的女孩,你捧着我的脸故意逗我,说那我还是不要和你在一起。不要,我反握住了你的手。梦里无数次交握的手,那个黑暗的雨夜,终于雨止。】

从那天开始的日记,每天的内容都能让莉子看的忍不住扬起嘴角,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故事的主人翁幸福的在一起了,或许还会从校服走到婚纱。而故事的局外人莉子,也靠着那枚御守,拿到了全部门最多的年终奖。如果故事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那么留在大家脸上的永远都是幸福的微笑。

新年的第一天,莉子去了附近最有名的一家神寺参拜,人潮汹涌,她挤了好久才到了祈愿台前,等她双手合十虔诚的许下愿,转身时却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主编?”

...

莉子接过赤苇递来的热奶茶,道了声谢,一边忍不住问了句:“主编,您来这儿也是新年参拜的吗?”

赤苇笑笑:“不是,我没有参拜的习惯。”

“哦...”莉子有些可惜,“听说这家神社很有名,来这里许愿的愿望都能实现呢。”

“是吗?”赤苇不知可否,笑了两下。

两人除去工作,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莉子有些尴尬的吸完了奶茶,坐在位置上无聊的扣手,正当她打算找点什么话题时,忽然一眼瞥见了围在赤苇脖子上的红围巾。

“主编,你这个围巾应该戴了挺多年了吧?”莉子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这个?”赤苇伸手摸了摸围巾。

“是啊,挺多年了,不过还是很温暖,舍不得换掉它,也早就习惯了它。”

“啊,这样啊,那应该是挺重要的人送的吧?”莉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最近看了些...小说,故事中的男主也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只不过是想和喜欢戴红围巾的女主角制造出某些巧合罢了。”

话音落下,赤苇的表情明显愣住了。

是她又说错什么话了吗?莉子有些懊恼。

“...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的。”那几声重要,被赤苇咬的极轻,却又那么沉重,仿佛说出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吗?”莉子忽然大胆的问了句。

不是她过分八卦,只是赤苇在说那句话时的表情,破碎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与赤苇沉默半晌,终于,赤苇点点头。

“是。”

“那她是你的女朋友吗?还是说你们已经结婚了?”

赤苇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是我很爱很爱的人。”

06

莉子回到家时还有些恍惚,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明黄色的雨伞,红色的围巾,相隔十年再次收到的御守,还有相框里那个眼里装着一片星河的女孩,这一切真的都那么巧合吗?日记里写过,所有的巧合,都不过是人为。

她忍不住想,或许,她捡到了赤苇京治的日记本。只不过不知道这本子中了什么魔法,十年前的日记像是跟随着日历一天天更新,而或者是时候,要把那本日记归还原主。

莉子这样想着,却又忍不住再次翻开那本日记本,她的手却顿时僵住了。

原本还有一大半空白的日记本,此刻却从头到尾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莉子快速的看下来,后半部分的日记氛围,同前半部分完全相反,像是过山车停在最高点,啪的一声,幸福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2012.4.7晴

你毕业了,看着你抱着肆业证书快乐的笑,我的那点难过也没那么重要,你拉着我的袖子,拜托白福学姐给我们拍一张照,你靠在我的肩上,在快门按下的一瞬间,你按住我的肩膀,在我的侧脸落下第一个吻。

我很开心,祝你毕业快乐。

一年后,我们仍会重逢。

…】

【2012.5.8小雨

开学了,很想你。】

【2012.5.13雨

...

最近的天气一直是连绵的雨,下个不停,连训练都变得闷热潮湿了起来。

白福学姐很意外的出现了,据学姐说,你们学院放假了,就回来探望了下。其实我很想问问,你有没有回家?但是想了想,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打扰你。

...】

【2012.5.20晴

我很想你,你现在过的还好吗,会有时候想起我吗?】

【2012.6.12阴

我很想你,今天和你通了话,于是更想你。】

中间的大半,几乎都被我很想你这句话占据,莉子抖着手,从那种浓烈的情感里逃了出来,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面,莉子快速浏览着。

【2013.4.7暴雨

今天我也毕业了,大学的入学申请已经通过了,和你同一个专业,一想到我们即将再次见面,我的心情就无比雀跃。我几乎快有一整年没有见到你了。

原谅我的急切,但我实在太想快一点见到你,白福学姐给了我你的住址,但等我找到那里时,只剩下一栋空空的房子,隔壁的阿婆问我是不是要找你,我点头,那个噩耗随之而来。

等我打开那间安静的房门,第一眼看见的是窗外干枯的树枝,第二眼,我才看见安静的躺着的你,我不想哭的,从我们正式相识起,我只落下两次眼泪,一次是12年的生日,一次是新年那天,两次的眼泪都是为了幸福而流,独独这次,我难过到几乎要窒息。

你变的好瘦,还那么苍白,安静躺在床上的样子,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我不敢打扰你,伯母说,你整日整夜疼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经常被惊醒,精神极度紧绷,今天是你难得能睡个好觉,我守着你睡觉,看你那扇窗,窗外飞过两只鸟儿,可我只是眨眨眼,它们就各奔东西。

那一瞬间我好怕,害怕我们就像那两只鸟一样分开,可我不要。如果可以,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不幸的不是我,你应当是快快乐乐的活一辈子,我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巧合,一切都是人为的,也根本就没有神明,我许下的求你平安,祂听不到。】

最后的那一个字像是被水泡过,边缘的墨水向外蔓延。

莉子僵硬着手,那本日记此刻像是烫手山芋。原先下定好决心,要去问问这本日记本是否属于赤苇主编,可看到这最后一篇日记,莉子又犹豫了。

怎么会这样?氛围急转直下,简直像是从炙热的夏天一秒跨入了冰封的冬日,最后写下的那句话,落笔都带着犀利的恨意,几乎力透纸背。

莉子恍惚的向前翻着日记,目光落在扉页上的那一句话。

“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月亮,可在某一瞬间,月光确实照到了我身上。”

清秀的、和日记主人完全不一样的字迹。

莉子忽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拨通了联系人里名为“主编”的电话,滴滴两声响后,那边接通。

“你好,有什么事吗?”

“主编,是我,竹取莉子。”莉子咽咽口水,握着本子的那只手温度滚烫,“主编,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07

约定的地点是在那家咖啡厅,莉子记得,上次下暴雨的时候,她就是躲进了这家店避雨。

赤苇没问她要做什么,只是说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莉子坐在位置上,手心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刚才的那股热血的冲动劲下去,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万一本子不是赤苇的怎么办?主编会不会把她当成精神混乱的病人?毕竟每隔一天就会刷新一篇十年的日记这件事,说谁谁听都要被问一声您精神还好吗。

没等莉子纠结太久,门口的风铃响了两声,一股寒风吹了进来。

赤苇仍旧穿着上午的那身黑色大衣,围着红围巾,镜片突遇温暖的空气起了雾,他摘下来细细的擦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眸直视莉子,问:“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主编,我,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奇怪,但是请您千万不要把我当作精神病人或是其他的,我此刻的状态十分正常。”

赤苇笑笑:“知道了,说吧。”

“我两三个月前意外捡到了一本日记本,那本子上没有任何署名,里面也没有任何内容,起初我想找到失主还给他,但是当天晚上,很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空白的日记本,刷新了一篇来自十年前的日记。”莉子紧紧的盯着赤苇,生怕他露出一点鄙夷的表情,好在对方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自那以后,那本子像是中了什么魔法一样,几乎每隔一天就刷新一篇日记,有时候还会一一天刷新好几篇,我不是故意窥探主人的日记,只是最开始,我想能不能从里面找到失主的名字,但两三个月过去,本子里也没有有用的线索,我索性就留了下来。”

“主编,我把你喊过来,只是想问问,您是否丢失过一本十年前的日记本?”

见对方沉默,莉子又补充了两句:“那位写下日记的人,和主编您一样,喜欢用明黄色的雨伞,围着相同的红围巾,甚至中间还提到过他十年前的生日,有位很重要的人送给了他一枚御守...您说过,您上次收到御守,已经是十年前了。”

莉子的语气很轻。

两人间的氛围很安静。那镜片分明早就擦干净了,可赤苇仍旧捏着手帕,安安静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莉子不觉得他是在望向自己。在莉子要忍不住打破这份沉默前,赤苇终于开口。

“能把日记本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莉子恭敬的递过去本子。

赤苇没有接着戴上眼睛,搁在了桌上,他摸了摸本子的封面,仔细地抚平有些卷边的名字贴,翻开扉页时,他忽然弯了弯眼睛。明明他在笑,可莉子怎么都不觉得他此刻的心情愉悦。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日子,莉子的心也逐渐提了起来,她几乎能确定,这一定是赤苇京治的日记本,她快要憋不住问话,那个女孩到底怎么样了?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赤苇京治抬起头,嘴角的弧度未变。

“这确实是我的日记本,只是至于你说的每天刷新...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莉子终于纠结的问出这句话。

赤苇一愣,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像是突然崩断的丝线,天崩地裂的垮了下来,握着本子的手都颤抖起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怀念。

“她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08

在那个充满咖啡的苦涩香气与索索翻书声的下午,莉子听完了一个很长很长、跨越了十年的暗恋故事。

09

因为挑食,男孩发育较晚,赤苇京治小时候相较同龄人来说,个子要瘦小一点,平日里也总爱沉默着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看书,这副样子落在小女孩的眼里是文气,落在那群男孩子的眼里,就是好欺负的代表,不知道是谁推搡了他一把,赤苇京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罕见的愣了下。身前起哄的男孩是班里的小霸王,长着一身横肉,笑嘻嘻的往赤苇面前丢了一把扫把。

“那就麻烦你给我们把值日做咯。”

不等他回应,小霸王就带上了教室的门,哐的一声,落了锁。

不...别上锁!赤苇那时候的脑子还没有后来那么好使,他捡起了扫把,呆滞的盯着门锁,一边忍不住想,如果他今晚没回家的话,会有人发现吗?答案是不会,爸爸妈妈最近在出差,他又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会发现他一晚上没回家。

赤苇其实没有那么怕黑,只不过窗外阴沉的天忽然下起了雨,雷鸣声也紧随而来,在故事书里看过的鬼故事此刻不合时宜的浮现在了脑海里,他忍不住蜷缩成一团,躲在储物柜边上。

在他要忍不住睡过去前,他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这声音很轻,是走廊杀人魔?还是什么?

赤苇不知道,但他沉默着没做声,身边的扫把却倒了下去,在黑暗中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门外的脚步声一顿,转而向他这边走来。

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赤苇一面希望着门外是某个可靠的大人,能打开锁拯救他出去,一面又害怕开门后面对的是一张带着血的鬼脸。心几乎快要跳出来,那人终于走到了门前,咔哒一声,锁开了。

门外的人探进个脑袋,走廊外的月光终于照了进来,一地皎白。

“呀,怎么还有人?”

不是他所想的可靠的大人,也不是手握十几条生命的走廊杀人魔,门外站着的,是个女孩,穿着国小的校服,个子高高的,应该是三四年级的学生,手里握着的伞尖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

“你怎么被关在里面了?”

女孩有着一张圆润的脸,毫不胆怯的拉着赤苇站起来。

赤苇想摇摇头,但被拯救出去的劫后余生感把他淹没,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在女孩很善解人意。

“是不是有人恶作剧你?还好我回来了。”她嘻嘻一笑,赤苇这才看见她肩上还背着个包。

“走吧我们回去吧,你能自己回家吗?哦对了,你带伞了吗?外面雨还挺大的呢,要不你等我一下我把你送回去吧。”

女孩叽叽喳喳的话没完没了,赤苇却有些难言的羞,摇了摇头就往雨幕中走,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要是这样走回家会感冒的,但是回家洗个热水澡应该会好一点,明天要是小霸王还把他锁在里面怎么办?应该要告老师吧...

赤苇的脑子飞快地思考着,完全没反应过来,砸在身上豆大的雨水忽然停了,他有点懵懂的抬起头,一片明黄色。

女孩举着伞,那把伞不大,大半都打在了他脑袋上,她有点抱怨的说:“你怎么都不等等我就自己走啦?这么大的雨,要是淋回家你肯定会感冒的。”

对不起...道歉声卡在喉咙里,赤苇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道歉,但是对上女孩那双圆圆的眼,一股做错事的心虚感就笼上心头。

好在女孩并不介意。

“谁把你关在里面的?明天可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不过我上次还因为打架被妈妈骂了...咱们这次换个方法。”女孩很自来熟,话题一转就开始帮他出谋划策,她眼睛腾的一亮,眼底印出一个小小的赤苇。“明天放学的时候你把他们拖一会,等到我来!”

女孩把伞柄往他手里一塞,转身跑进雨里,赤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就挥挥手大声喊着:“伞给你啦!我家得从这边走,明天一定记得拖到我来啊!!”

下一秒,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啊...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赤苇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翌日。小霸王一行人或许是尝到了指使人的权利,在其它人走后仍然打算故技重施,赤苇却一把把扫把丢在地上。

小霸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有些瘦小的身材,白净的脸,沉默着不做声。消失的良心露了个头,又被身后小弟的催促声摁了回去。

赤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和那个女孩不熟,可昨晚她冲进雨里大喊着让他一定要等到她来时,赤苇忽然就想等等她。

一秒两秒...在小霸王的拳头要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刹,一抹明黄色闯入他的眼底。

“谁敢动他!都给我滚...走远点!”

女孩真的来了,还拿着那柄明黄色的长柄伞,伞面被她挥舞的猎猎作响,一下一下的打在那几个小弟身上。身后还跟着个男孩,穿着直升国中的校服,光是身高就足以压制小霸王这群萝卜头了,一群人被女孩打的抱头鼠窜,哇哇叫喊着跑开了。

就,就这么解决了?

赤苇仍然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那个男孩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都把人打跑了,还喊我来做什么?”

“哼哼,这叫防患于未然。”女孩得意的笑了两声,说罢转头望向他,“这是我表哥,我还想着找他来做帮手,生怕我一个人打不过呢。”

没有,她已经很厉害了...挥着伞出现的样子,像个女侠。赤苇呆呆的想。

“既然解决了,那我就先走啦。”女孩也没有要认识一下的意思,事件解决了就打算转头就走,真的仿若那些小说里做事不留名的大侠。

女孩一甩包,一个本子啪嗒一声掉了出来,赤苇忙不迭地捡起来,擦了擦底下沾上的灰,本子上印着当下最流行的动漫,贴着一张标签贴,没写名字。

“你的本子掉了!”赤苇着急的往那边喊了声。

但女孩已经走到了走廊拐角,被她表哥提溜着衣领,艰难的扭过头说:“那就送你啦!”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赤苇愣愣的把本子捂在怀里,仿佛珍宝一般,注视着她走远。

自那以后,小霸王真的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甚至见到赤苇仿佛见到了鬼一样,没过几日,赤苇就听见班里的传言,说他有好几个高年级的大哥大姐,打人可疼了,一把伞抽的他背后到现在还没消肿。听见这些谣言,赤苇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她落下的本子被他珍贵的放在了书包隔层里,和他买的黄色雨伞挨在一起,仿佛是他们不为人知的一点秘密联系。

她没留名字,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同他有过多的交流,但赤苇在一个早晨,带着检查的袖章巡视完了所有的教室,都没找到她。学校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可赤苇就再没见过她,仿佛那天从天而降的女侠,不过是他的一场梦,只有那本空白的日记本,是他在梦里抓住的稻草。

赤苇就这样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事,年复一年的寻找着他的女侠,在他升上国中时,他的新同桌撇了眼他的背包,看见了那把明黄色的伞,随口说了句:“你和那个学姐好像啊,她也喜欢用这样的伞。”

时间流逝,街边的便利店开的越来越多,每当下雨,街道上的大部分人都打着便利店买来的透明雨伞,只有赤苇仍旧打着明黄色的伞。不会错的,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轰的一声,赤苇的手心都沁出了汗,在同桌有些害怕的目光里,他抓着人问:“那位学姐叫什么?在哪个班?”

同桌怯怯的回答了他,还补了句:“那个学姐好像是初二的年级第一吧,今天开学第一天,有演讲的,你等会儿就能看见了。”

但赤苇等不及,在班主任进班前,他匆匆的跑上三楼,在那间不大的教室外,隔着窗户一个个的看过去,最终,目光凝在一个人身上。

她头发留长了些,但脸仍旧有些圆圆的,笑起来的样子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撑着脑袋认真的听着前桌说话。

赤苇心底发烫,直到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往外走着,他的目光也紧紧的跟在她身上,直到——她停在了他面前。

赤苇有好多话想问,但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似乎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呆呆傻傻的看着她。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样执拗的寻找她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句感谢?似乎不是这样,但他只是想找下去,而此刻,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期待着他们第二次正式的对话。

“同学,你不舒服吗?”

不是“是你呀!”,也不是“好久不见”,只是简单的一句同学。

赤苇现在的个子没有小时候那样瘦小,甚至比她还要高半个脑袋,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脑子比嘴快。

“没事。”

“哦,没事就好。”

她笑着绕开他。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整个走廊都充斥着吵闹的笑声,大家都在往外走,准备去参加第一天的典礼,赤苇只是站在哪里,和整个世界都变得格格不入。

她不认识他了。

赤苇想揉揉眼睛,拿下手才发现,手背被眼泪打湿。

还是同桌找上来拉了他一下:“哎走啦,去参加典礼。”

同桌说的不错,她确实会上台演讲,完全脱稿、自信笑着的时候,全场都在为她鼓掌,而赤苇,是台底下最卖力的一个。

他不是会想东想西的人,很快就能想开,他们的见面不过仅仅两次,怎么能要求她记住他好几年呢?就连他执拗的寻找,也不过是他的一腔幽怨。但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她,一桩心愿了却,他安慰自己,这样就很好了。但在同桌拉着他去看成绩榜时,三个年级的第一名在单独的一张表上,他的目光仍然牢牢的锁定在第一名的位置。只有那里,他的名字才会离她近一些。

赤苇的学习不差,但要考取第一名也并非易事,他几乎无时无刻抱着书,就连同桌都感叹他像魔鬼,才刚开学就学的如此卖力,像是在跟谁较劲一点。对此,他只是又翻了一面书。

他没有较劲,只是想离那一地皎白的月光更近些。

期末放榜的那天,他紧张的等待着结果,同桌兴奋的捏着表跑过来:“我就说你行,太厉害了赤苇!年级第一!”

赤苇接过表,第一面,他们的名字紧紧的挨在一起。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赤苇笑起来。

他忽然能理解她在本子扉页上写下的那句话了。

“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月亮,可在某一瞬间,月光确实照到了我身上。”

赤苇从没对人说过他的那份心思,即便是同他关系最亲昵的同桌,也丝毫没看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再次同她搭上话,是新一年的开始,他们在神社相遇了,她歪着头盯了他一会儿,在他紧张到快要冒汗时,她终于笑了,“我记得你,年级第一。”

只是年级第一,不是赤苇京治。

不过这样就好了,真的。

在她毕业后,赤苇打听到了她升学到了枭谷,于是他犹豫了下,在择校时接过了那份黑金色的录取书。

假期的同学聚会里,赤苇喝了两口酒精饮料,没想到他这么不经醉,光是那两口饮料,就让他大脑昏昏沉沉。或许是人在不设防的时候,总是会将心里难言的话语吐得一干二净,同桌抗住他往家走,一边听着赤苇低声的念叨。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什么她忘记我了,我明明认识她那么久了她却还是不记得我,我不是年级第一我是赤苇京治。说到后面他竟然还低声抽泣起来。

同桌无奈,从初一起他就知道,赤苇大概是暗恋那个学姐,到现在好不容易考上了人所在的高中,俩人还没认识呢。

“真喜欢你就去追啊,在这哭个什么劲儿。”同桌真想把身上这个醉鬼甩到绿化带里去。

“...不是的,我不喜欢...”

话语戛然而止,同桌没在意,只当他是又昏了过去。

那晚,赤苇清醒的对着月亮坐了一整晚。

枭谷开学的那日,他习惯性的上到高二所在的楼层,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她的身影。这已经成了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有目光触及到她时,那颗心才安定下来。隔着一扇窗,赤苇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昨晚纠结了一整晚的答案昭然若揭。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会追着她的身影走过一年又一年;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会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敢轻易开口;如果不是喜欢。

但这份心思掩埋了太久,赤苇早已习惯站在她的背影里,只要安静的看着她就好了,无论她的喜怒哀乐是否与自己有关,只要能看见她就好了。赤苇是这样想的。但球队里的经理——白福学姐,偏偏是个敏锐到不行的人,她一眼看穿了赤苇对好友昭然若揭的心思,并开始试图暗搓搓的推他一把。

对此,赤苇笑着拒绝了:“学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喜欢,同她无关。”

他做好了一辈子都默默无闻的准备了,如此最好。

但无奈世事无常,在那个雨夜,他撑开了那把明黄色的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她笑着说:“我以前也喜欢用这种颜色的伞,像是太阳一样温暖的颜色。”

太阳,是啊,她就是他的太阳。

命运在此刻忽然垂爱他,在他暗恋的第八年,她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不是那个低她一级的年级第一,而是赤苇京治。那个被他珍藏八年的本子,他终于郑重的开始落笔。就像日记里写下的,他们逐渐熟悉了起来,在十二月五号,他收到生日礼物的那天,他几乎兴奋到一晚上都没睡着。

这不像他,赤苇常常被木叶前辈吐槽,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乖学弟。其实不是的,只是他所有的情绪都牵在那一个人身上,从她挥着雨伞从天而降的时候起,小女侠就久居他心底。赤苇无数次想,或许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在新年的那天,她同他告白,笑着闹他怎么还不会答案,只是因为这份答案太过珍贵,他才沉默了好久,生怕幸福如履薄冰。

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他独独对那年的生日记得格外清楚,那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那时候她刚升入大学没多久,打去电话时也忙的不行,赤苇是个懂事体贴的恋人,没声张他的生日,只是吃过糖的孩子,再难不去回味那个味道。在电话挂断前,他小声地说:“可不可以在生日那天,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

她笑着应下,于是十二月五日当天,赤苇一直紧张的等待着屏幕亮起,可等啊等,窗外都泛起鱼肚白,朦胧的晨曦照进屋子里,朋友同学的祝福一条条的发了过来,他仍旧没等到她的电话。但赤苇从不生气,在她这里,他习惯了忍住自己所有的脾气,只献上自己的爱。

在赤苇困得眨眼时,有谁摁响门铃。

他下楼,还没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就被紧紧的抱了个满怀。

他的女朋友,本应该在相聚几百公里外的学校,此刻却笑嘻嘻的抱着他的腰,圆圆的眼底带着点青黑。

“对不起,没能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她笑起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但我一定是第一个送你生日礼物的,对不对?”

是的...赤苇只觉得喉咙干涩,有什么温暖的感觉顺着血管脉络走遍他的全身,他要很使劲的眨眼,才能不让温热的眼泪掉下来。

“哎呀怎么还哭了?摸摸头摸摸头。”

她揉着他的脑袋,任由他将她抱的更紧。

等赤苇收拾好情绪,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拆开礼物,才明白为什么她最近总是那样忙。她送给了他一条红色的围巾,针脚有些粗糙,或许是出于温暖考虑,围巾用了最厚实的棉线,几乎鼓鼓囊囊的,围巾很长,底部有白色的丝线,绣上了两个小小的名字。

赤苇心里蓦地一软,刚擦干的眼泪又逐渐浸透眼眶。

“哎呀我不是很会做这种手工活,织的有点粗糙你不准嫌弃我哦!”

他知道的,他所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前不久他们通话时,他无意间想起了那条红围巾,只是随口一提,却被她真的记在了心里。赤苇抓着她的手看了眼,指尖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望向他的那双眼眸,是不加掩饰的爱意。

还没到新年,但他们又去了一趟神寺,双手合十拍三下,神铃摇出清脆的响声。赤苇问她:“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啦!”

赤苇笑笑,他没什么大愿望,他只希望她一直平平安安的就好,不过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愿望,祈祷着神明能垂怜。

在没有她的那一年,赤苇毕业了,那时候他忙于升学压力,两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他迫不及待地往她家跑,一路上脑海里都是美好的对未来的幻想。可莫测的命运给了他一击。

她得了急性白血病,伴随肾衰竭。

连医生都摇摇头,说不剩几个月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由着去吧。她的妈妈哭到几乎晕厥,赤苇却仿佛被剥离了出来,冷静的带着伯母去休息,并且沉默的处理好了所有的琐事,坐在她的床边等待着她醒来。

那天他最终没能看见她睁开的眼,她就被又推进了抢救室。

在医院熬过了凌晨,他写下日记,那个本子被他断断续续的写了一年多,只剩下最后一面,仿佛预示着些不好的事情。最后一笔狠狠的划下,伴随着他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一同落下。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前,他蜷缩着身子,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并抽干。

再次醒来时,她带着氧气面罩,里头爬满了呼吸出来的雾气,她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我,我睡多久了?你渴不渴饿不饿,我去给你...不对,你刚做完手术不能吃东西,我给你倒点水...”赤苇着急的起身,却被她喊住。

“好久不见。”她笑眯眯的说。

他们所有人都默认的瞒下了她的病情,而她也整日笑嘻嘻的,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如果忽略掉她日渐消瘦下去的身体,几乎和从前没差别。但赤苇越来越恐慌,他害怕他的世界从此没有了她,看到她睡着时紧皱的眉头,看到她因为手术只能吃汤汤水水的流食,看到她腰腹部插进去的引流管,他的心脏就止不住的痉挛。

日子一天天的过,赤苇已经没了精力去判断时间流速,他只想时间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停留在小时候就好了,停留在那个雨夜,那把温暖的像是太阳一样的伞,把他们笼罩在下头,雨声是世界为他们隔出来的墙,任疾病与时间都无法穿透。

要不是她说起,赤苇几乎忘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了。

“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她前几天才刚做完一次手术,换掉了那根引流管,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一下都疼。

“我要你平安。”赤苇眼睛都不眨,紧紧的盯着她。

“傻瓜。”她笑了声,似乎扯动了伤口,又小小的抽气一声,“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应该去神社许愿,让我永远平平安安的,这样神明才能听见,说不到好心就给你实现了呢。”

“那你快快好起来,今年新年的时候,我们再去神社许愿好不好?”

赤苇握住她的手有些颤抖。他最近哭的少了许多,原先肿成灯泡的眼睛也逐渐消肿,她却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做声。

“答应我好不好?这就是我的生日愿望。”

“...嗯。”她最终低低的嗯了声。

自那天以后,她似乎有了个秘密躲着他,每当他敲门进来时,她的表情总是有些慌张,心虚的眼神乱飘。但赤苇没有精力去问,平衡学业和她的事,已经把他压到累得不行,他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那根线把他们紧紧的绑在一起,任由无论天南海北,似乎永不会分离,可那根线又那么坚韧,只是轻轻一拉,就泛起一阵阵的疼。

在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三日,她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她这两个月频繁的在那件冰冷的房间进进出出,就像是一台汽车在修理身上老旧的器械,可任谁都知道,任谁都不愿意去面对那样的结果。她的身上从前是洗发水的味道,后来她忠爱茉莉花味的香水,到现在,她从手术室推出来,鼻子还插着氧气管,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时,身上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她这次醒来的时间格外的久,赤苇心里那股不安几乎要将他吞没,她睡了一天一夜,在十二月五日醒来,醒来就见到赤苇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和眼皮的青黑。

“...你这是熬多久啦?...怎么成这样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轻,说一句话要停顿很久,连那双总是圆圆的眼睛,此刻都半眯着,仿佛困倦的很。

“没多久,你怎么样?”

赤苇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此刻分不出他们谁的体温更低一点。

她摇头,眼神撇到桌上的日历,才啊了声,“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呀。”

赤苇擦擦眼泪,不住的点头,只要她好好的,他就会快乐,这是他唯一的生日愿望。

“那边的柜子...你去打开。”

她说完这句话,眼睛睁大了点。

赤苇拉开柜子,里面有一个漂亮的盒子,上面系着丝带。

“...打开。”

赤苇坐回了床边,仔细的拆开了盒子,没破坏上面的包装纸,盒子里躺着一条围巾,鲜红的颜色,这次的针脚要细致多了,连字母都绣的漂亮不少,赤苇捏着围巾,怔怔的看向她。

“生日快乐呀。”她弯起眼睛,熟悉的笑眯眯的模样,“我准备了好久呢...你笑一笑呀。”

“我在笑,我在笑。”

眼泪一滴两滴掉在围巾上,赤苇眼眶红红的,仍旧扯出一个笑容,立马就把那条红围巾拿了出来系在脖子上,还打了个结,像是生怕谁来抢走一样,这模样把她逗笑了,她挥了挥手,示意他走过来。

“我找到了肾源...今天晚上就要手术了,京治,祝我成功吧。”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手动了动,赤苇立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连带着耳朵也凑近。

“我有没有和你说,其实那一年,我许下的愿望,是想和赤苇走到白头。”

她的声音好飘渺,像是从远方传来,赤苇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手术室门前,亮起的红灯一如往常,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保守的治疗,她要换肾,而医生提前说过,换肾手术有很大几率会失败,毕竟她现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他们还是同意了,谁都看得出来,如果不换,她撑不了多久,熟悉的恐惧感弥漫在整条走廊。

赤苇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他害怕走廊外的杀人魔,又期待那脚步声其实是可靠的门卫。此刻他又害怕医生走出来,却也害怕医生不走出来,那个结果像是一把刀悬挂在头顶,没宣判前谁都不知道刀何时落下、或者是否落下。在照顾她的这段时间里,她常常睡觉,在她睡着的时候,赤苇就会发呆,往日的画面一帧帧的在他眼前闪过,赤苇想起那把明黄色的雨伞,又想起那条红色的围巾。他忍不住把围巾系的更紧,仿佛如此就能抵御刺骨的寒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响声惊动了他。赤苇往外面望去,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此刻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雪花如鹅绒,覆盖了整座城市。

叮的一声,手术室的门响动,鲜红的灯熄灭。

赤苇想站起来,但双腿早已麻木,只能坐在椅子上,看她的父母围了上去。

噗通、噗通!

“...很抱歉。”

医生的表情有些沉痛,他拍了拍这对夫妇的肩,目光越过他们,往向长椅上的人,摇了摇头。

噗通、噗通...

手机的锁屏不知什么时候亮起,赤苇被那光刺了下,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耳鸣声充斥整个脑袋。

于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五日,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他的女侠,他的太阳,死在他暗恋的第十年。

10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所有。”赤苇笑了笑,“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抱歉,让你见笑了。”

不,不...莉子摇摇头,喉头的苦涩几乎要让她说不出话。

“谢谢你将本子还给我,那我先走了。”

赤苇重新戴上眼镜,有些苍白的脸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笑意。可莉子觉得不是这样的,仿佛从那个女孩死的时候,就一并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

莉子早已泣不成声,她想问问,那你还爱着那位女孩吗?可莉子看见窗外飘落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走到门口的赤苇,撑开了一把明黄的伞,她忽然就觉得,没有必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莉子久久的盯着窗外那个背影,明明他穿着一席黑色的大衣,可莉子眨眨眼,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恍惚一瞬间,仿佛看见那把伞下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他们穿着灰蓝色的校服,围着同一条长长的围巾,耳机一分为二缠在两人之间,他们向前走啊走,雪地上有两串脚印,那把明黄色的大伞仿佛隔绝了周围的一切,伞下的他们只看得见彼此,而后落下的雪花,掩盖了那两串脚印,世界重归一片苍白,莉子也再看不见那抹漂亮的明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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