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侑将将收拾好心情走出帐篷时,却发现你不见了。
他的视线在密集热闹的人潮里快速扫过:椅子上没有、河道上没有、刚刚去过的帐篷里也没有...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漂浮,可怖的虚无感让宫侑应激性地捂住了耳朵,但他却不敢闭上眼睛。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一样颜色的和服?不,不是她。
相同的发色和发型?也不是她。
相似的身形?不对,不是!
都不是,全部都不是他的奈奈……
在一个个可能性被他自己推翻后,宫侑眼里的光点点熄灭,平日眼睛里总是流光溢彩的金色沉淀凝固成毫无情感的色彩,像两颗无机制的玻璃珠子,他甚至忘记了眨眼,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荒诞恐怖的梦魇一般,灵魂被造梦者残忍地抽离。
买完水回来的你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宫侑、学长?”你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是你后,他急切地拉起你的手贴在他的脸庞,这才闭上了眼睛,原本揪着的眉头也放松下来,歪着头靠在你的手背上来回轻蹭。
你总感觉他浑身围绕着沉闷的雾气,像是刚被从一滩深水中打捞上来般,如那经历了劫后余生后的幸存者终于看到了渴求已久的温暖大地,短暂的不可置信后是席卷而来的狂喜,
你并没有收回手,因为你发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他在不安。
“奈奈,下次不要突然消失。”
“我有和你发line的,我不是突然消失。”你扬起手机解释道。
“骗人,你就是突然消失了……”他松开脸,目光带着你看不懂的凝重和幽深,自言自语般呢喃着,然后突然松开了你的手,改为将你拥在怀里。
你本想推开他,但颈后传来的湿热温度让你顿住了动作。
他竟然哭了。
伴随着少年隐忍的抽泣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从他的眼睛里溢出坠落,不一会儿,你颈后就湿了一片。该说谢谢他至少记得不能打湿你的衣服吗?哭着哭着,他边小声抽泣边拉过自己的袖子垫在你的脖子上,然后继续趴下流眼泪。
渐渐地,因为他哭泣和隐忍抖动得频率越来越大,尽管隔着一层袖子,你都感受到了上面传来的湿气,好像要一次性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提起透支流净一样,不顾一切的悲伤。
因为好奇,你悄悄扭头想看下他的脸,却被一只大手盖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鼻尖嗅到从掌心传来的香草冰淇淋的冷甜。
等一下。
你“唔”地挣开了他的手,一手抓住,用指尖在上面轻轻蹭了蹭,果然,黏黏的。
“宫、侑、学、长?你为什么要用沾了冰淇淋的手捂我的脸?”
听者抽抽搭搭地终于舍得仰起他那张总被赞誉好颜色的脸,睫毛和眼睛被数不尽的泪水打湿后变得湿漉漉的,你甚至怀疑只要随便再说一句拒绝或者抱怨的话,他马上就会撇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沉默地在你的手心砸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眼泪竟然瞬间就止住了,只是仍没有说话,那双还泛着透明水光的眼睛应当是无辜的、可怜的、委屈巴巴的,但都没有,因为在那层透明只是浮在金棕色沼泽上依附月亮而生的月光,其下藏着的粘稠泥沼每一秒都在渴求:
求求你吧,看着我。
求求你吧,陪伴着我。
求求你吧,不要离开我。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是在用尽全力将你看清,分不清究竟是在看你、还是想透过你找到些什么。
“宫侑学长,要先去洗手吗?”你指了指他粘了冰淇淋的那只手,非常真诚地建议着。
宫侑看向你黑色透亮的眼睛,干净、天真、和一如外表的纯净,与此同时,你的表情毫无动容,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的脸,是的,他的脸上一定还有眼泪,可你就是如此冷静。
咕噜,咕噜。
是骨头里生满泡沫的声音。
他低头失笑,多么不可思议。
从此刻开始,他的所有幻想都是对冥冥之中限定的结局发出的挑战,这让他感到完全的、无力的绝望。
而这绝望本身也是一种强烈的**。
“想吃刨冰吗?”宫侑轻快地问道,同时低下头毫无表情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和留下的泪渍,然后擦干净手,一切完成后,他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接着抬起脸,从弯起的眼睛开始恢复成往日的微笑。
“刨、冰?”
“是啊,刨冰,冰冰凉凉的口感,上面还会淋下甜味果酱。”
听着这生动的描述,你仿佛看到了小摊师傅摇动刨冰机的场景,大块的冒着寒气的冰块被凿开、磨碎,从喷口处细腻地撒下银白如雪的冰沙,不一会儿就接满一碗,这时候,师傅会笑着问你想要什么果酱。
要什么果酱呢?你开始犹豫。
对于做出一种决定,无论大小,你总会反复权衡,似乎这样就能牢牢摁住游走在灵魂中不可捕捉的不安一样。
“那就走吧~”明明你没有回答,宫侑却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你的念头,以及犹豫。
人流实在拥挤,他拉着你的手走在前面,你并没有甩开。因为在握你的手之前,宫侑就让你观察过小吃集市前簇拥的人群,还和你说起,在他小的时候,某次因为擅自松开大人的手去玩自己想玩的小游戏,结果被迷困在人潮里,最后是在一个好心路人的帮助下,带他去了儿童走失中心才终于和家人团聚。
有点奇怪的是,说到“儿童走失中心”的时候,他的眉眼极其短暂地皱起,你清楚这是什么表情。
这是痛苦的表情。
可你全然投入了他前面说的走失的迷茫和无措中,于是你主动拉上了他的手,解释道:“我们拉着一起走。”
宫侑的手指一根一根搭上你的指腹,缓缓得、如蛋糕上融化的奶油一样插入你的指尖,最后盖上你莹白细腻的手背。因为瘦,你的手背上隐隐可见青黛色的血管,和非常微弱的凸起。
宫侑毫不费力地就感受到了微微凸起的血管碰到他指腹传来的微妙触感,随着握住的动作的而自然按下那层凸起后,他似乎听见了里头的血液缓缓流动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音。
他如此清晰得认识到,此刻的你是如此鲜活。
他握得更紧了些,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跳通过指尖与你共享一样。
“荔枝味的怎么样?”他偏头笑着问到。
“不想吃。”
“橘子味呢?”
你摇头,但想起他在前面看不见,于是你拽了拽他的手,又摇了摇,意思是你不喜欢。
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看过宫侑的眼泪和难过后,你对他本就剩下不多的设防已经全然崩塌,就像共享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一样,在你的内心,你已经将他归到了可以共享感官的角色。
“这样啊……”他拉长了尾音,应该是在思考要推荐什么其他口味给你,随着尾音消散,他突然问你:“我听说,其实所有口味的刨冰味道都是一样的,你觉得会是一样的吗?”
你想象不出,再次摇了摇他的手。
“要不然,我们一会可以交换口味,这样我们就可以验证了。”
多么体贴,他甚至不忍心你多困惑一秒,马上提供了方法。
“可以。”说完你开始好奇和期待,不知道草莓味和蓝莓味吃起来会不会是一样的?不过都有一个莓字,一样似乎也不算奇怪。那不然选两个毫不相关的口味,这样才能更好的验证不是吗?
在宫侑的带领下,你毫不费力地到了刨冰摊位前,看着台子上摆出的各色刨冰模型,你想象着它们的味道,全然忘记松开拉着宫侑的手。
宫侑自然不可能提醒你,他只是噙着笑,侧头看着你歪头轻轻皱着眉满脸犹豫的可爱模样。
对于这样一位般配的“情侣”,尽管两分钟过去你们都没有点单,但老板也没有出声驱赶,而是边做着其他客人的刨冰边憨厚地笑着说不着急慢慢想。
何况,你们光是牵着手站在那,就已经帮老板吸引了大批客户。
小摊前,暖阳色提灯灯光下,身着昂贵薄荷绿色振袖的少女牵着旁边穿着黑色浴衣的少年,少年一只手上随意地勾着一个狐狸面具,另一只手则紧紧得回握住少女的,明明没有多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和血管却隐隐可见。
那是克制的证明。
又过了一会,你终于有了想法,偏头问宫侑:“樱桃和草莓味,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的提议,并不觉得你替他决定的行为有任何冒犯,当然,你自己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堪称亲密的行为。
你们等待了一会,两碗刨冰终于制作完成。
“请用,感谢惠顾。”老板把两碗刨冰递给了你,在你低头观察的时候,宫侑安静地付完了钱。
“我们去河边吃?我知道一个地方,人少,我们可以找个椅子坐下。”宫侑提议道。
你点头,把其中一碗刨冰递给了他。
这个地方确实如宫侑所说,只有零星路过的几个人,你们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终于要开始这场期待已久的验证。
不过,你根本分不清哪碗是樱桃味哪碗是草莓味,端起刨冰轻轻皱着鼻尖轻嗅,闻见的也只有甜蜜的果味。
“怎么了?分不清口味了吗?奈奈。”宫侑把他那碗也递到了你面前,于是你也轻轻闻了闻,然后有些苦恼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里面闪着迷茫和困惑。
“没关系啊,尝一尝就知道啦,”宫侑轻笑了一下,用手分别指了指两碗刨冰:“那就分别先吃自己的那碗,再来交换,怎么样?”
你同意了。
你们品尝完第一口后,默契地彼此交换了刨冰,包括里面的小勺子。
接过后,你就着里面的勺子舀了一口,细细品尝感受完,你震惊地发现,这两份刨冰的味道竟然是一样的。
宫侑学长也这么觉得吗?
你好奇地去看他的反应,却见他仍保持着刚刚接过刨冰的姿势,专注地凝望着河对岸的神社。
“宫侑学长,你不尝尝吗?”
“等一下哦奈奈,我正在数神社前面挂了多少个提灯。”他分出部分心神,扭头对你解释道。
月光、灯光和提灯暖光交相辉映的广阔河面上,不时有人影掠过,如碎掉的玻璃在上面缓缓流动,而河的对面,伫立在山上的朱红色神社被夜色染成凝固的暗红,如高大的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不动声色地俯瞰着山下形形色色的人类。
你的视线从神社移动到宫侑的侧脸,从利落分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到藏在阴影下的眼睛——那双容易让人迷幻的金色眼睛此时正虔诚地遥望着远方的神社,微微皱着眉,表情是隐忍和期盼的复杂混合体,应当还有些什么东西,只是你看不分明。
可你实在好奇,他在品尝完两份刨冰是否会给出和你一样的评价。
但你不好意思打断他,看着他手中那份渐渐融化的刨冰,正在向下缓缓滴落鲜红色的粘稠果酱,你变得有点着急,没做多想,拿起那份刨冰里的勺子舀起一口后,递倒他的嘴边,说:“吃吧。”
宫侑轻微、隐秘地勾起了唇角,目光终于舍得从神社上移开,看向眼前这一小勺刨冰,白与红和你莹白粉润的手指交织,他低头含下这一口,闭上眼睛品尝,随着喉结滚动徐徐吞下后,他睁开眼睛,里面透出熠熠光辉:“这个更甜哦。”
他看着你评价到。
“真的吗?”你努力回忆起刚刚尝道的两种刨冰,怎么想都觉得是一样的。
“你可以再尝尝。”他向你推了推手中的那份,笑着建议。
你顺势接过,在他含笑的目光下,又吃下了一口。你调动全身的感官去品味口中的甜味,试图找出不一样的证据,无果后,你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他仍是笑着,不过挑了挑眉,你品出一种“难道你尝不出来吗”的意味。
“好像……确实要更甜一点吧。”你十分违心地完成了重新评价。
“我就说吧~”他听罢笑得更开心了,露出好看的颊廊,你好奇地看向那片深色,试图通过它去观察里面是否有什么特殊构造,不然他怎么能尝出和你不一样的味道呢?
他全然不在乎你明目张胆的探究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转瞬间弥散在风里。接着回头对你说道:“我们去神社吧。”
你还沉浸在思考中,没有听见。
“我们去神社,去许愿啦~”他对着你、就像对着神明的石像一样,双手合十抬高到眉心,额头轻抵,长而密的眼睫落下,盖住了那抹浓烈的金色,整个人透出不可思议的极致的虔诚。
“好吗?”他放下手俯下身看着你,距离很近,近到你分不清眼前闪烁的金色光晕是来自周围的灯光,还是出自他的眼睛。
“好。”
——从此刻开始,他的所有幻想都是对冥冥之中限定的结局发出的挑战,这让他感到完全的、无力的绝望。
而这绝望本身也是一种强烈的**。
改编自三岛由纪夫的一段话。
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侑侑哭哭,侑侑可爱[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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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共享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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