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会出现大量作者捏造剧情,心理描写较多,为第一人称单视角,和以前写过的文风格有一定差别。
*预警完毕,推荐BGM:刘惜君 -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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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雄,你知道吗,与现实对抗的永远不是爱。就像排球比赛是人在对抗一样,打败现实的也只有现实。
01.
我和影山飞雄的第一次见面,是2006年的夏天。
两株小小的花被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几乎要伏在地上,偷偷出门却因为天气而找不到准确方向的我大概是慌乱的,但慌乱并不能解决事情。我伸出手,并不清晰的视线中出现了我的指尖,它们顺着我的意愿,直接地向不远处慢慢探索。但第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手上时,我突然想起来:妈妈说,下雨天不能跑出去淋雨,会生病。
于是我重新退回到挡雨的地方,一步一步确认位置,在即将被雨水攻击的边缘,挪到了距离一开始吸引我注意的绿色生物最近的地方。
在我面前的不远处,有一个同样在雨天独自出门的少年。虽然雨不断地打到这片区域,但同样处于躲雨区域的那一边,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手里的球举起,垫高,让球带着旋转飞到空中,又接住:有的时候是双臂合拢,下手接住,有的时候又是举高了十根手指。
无论是雨滴还是不温柔的风,一切都影响不了他。和我不一样的是,似乎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其他可以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我会被冰凉的雨滴刺激得后退几步,不愿前进,同样会被路边的花花草草吸引,忘记自己本来要做的事。
但也许他不一样。
“啪叽”一声,我面前突然溅起了一片有些高的水花。
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场面,就是刚刚还在拼命抵抗大自然打击的花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球彻底“压垮”,匍匐到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排球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转头看过去,刚刚还在抵抗大自然的植物因为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已经彻底倒下。
它们在地面沉寂再久也不会突然满血复活,更不会马上就回到原来的位置。
“啊!抱、抱歉,你没事……吧?”
取代花的位置而出现在眼前的,是年纪和小小的我差不太多的一个小小少年。他似乎是想把我扶起来,也是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刚刚飞过来的球吓得猛地后退,已经坐到了地上。
湿乎乎的雨水落了一身,潮湿的空气像发芽的植物一样缠着我,我一时不知道是借着他的手站起来,还是先去看已经倒下的两朵小花。犹豫不决之际,身体还是最先做出反应。我抓住了面前男孩的手,借他的力站了起来。
“没关系!但是它们好像不太好,”我指了指刚刚他球砸落的地方,说:“它们彻底倒下了。”
我有些难过,但也许在这场雨下被摧残的植株迟早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听到我的话,他反而比我还要迷茫。我转了一圈,在不远处发现了刚刚那个“罪魁祸首”的身影。
“你的衣服。”面前的人指了指我的裤子,呆呆地提醒。
我顺着他的目光拍了拍衣角,发现刚刚摔倒溅上去的泥点只能回家洗掉。但在雨天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可避免,再加上他的也不是故意的,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这件事。
“反正都会被妈妈骂了。”我这样想着,冲到那片没有遮挡的地方,把沾满水的球捡起。为了不让它再次掉到水中,我努力伸长了手臂,把它抱进怀里。
我重新回到刚刚的位置,对还有些无措的男孩说:“你的球掉了哦。”
他有些呆,但还是第一时间接过,“谢谢你帮我捡排球。”
淅淅沥沥的雨比起我刚蹲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小了很多,我扭过头,看向刚刚的位置。不知道是因为吸饱了水分还是什么,刚刚倒下的花轻轻地竖起来了些许。虽然花瓣已经全部掉落,但生命力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我们眼中。
“对不起,”我听到旁边人再一次的道歉,他说:“我刚刚从,嗯,儿童排球馆回来。今天教练和前辈说要多垫球,嗯……就像这样!”
说着,他用双手把球抛向空中,在球下坠后的第一时间并起胳膊,用小臂把球再次送向高处。确认我已经看到后,他眼睛定住,补充刚刚没说完的话:“所以它就砸到了地上。”
我了然地点点头,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嘛。”
虽然我还是有些难过。
“那个……我叫影山飞雄,要打排球吗?”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上的排球。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点点头:“可以教我吗?”
相对而言更加熟练的小孩把球抛了起来,另一边的人则是努力去尝试,虽然完全不能把控球的走向。
但球落到身边的时候,雨也停了。
这天的记忆留给我的最后印象不是影山飞雄,也不是那颗白色的排球。是擦过脸颊的风,还有肉眼可见裹着阳光的雨后空气。影山身后让我们说上话的两株花依旧在原地,但也许它们感受到了阳光的召唤,正一点一点地汲取水分,回到原位。
脆弱的生命在这段短暂的时光中给我留下了十分重要的痕迹,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不断从记忆深处抽取出这一天。时间和记忆纠缠在一起,在我生命中不足为道却独一无二的一天留下了属于我们人生交织的轨迹。
夏天的雨停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
02.
“排球”这个词汇,从那天和影山飞雄相遇开始就分走了我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而曾经在我的世界里出现的花花草草逐渐从主角变成了点缀。
走出那个第一次接触排球的雨天后,我卧室空闲的角落多了一个来自新朋友送的礼物。我们第二次见面依旧是在上次那个车站附近,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天气变成了晴天。蓝天白云点缀着小孩眼里的世界,多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另一番与众不同的景象。
我蹲在上次的位置,看着那两株在雨中被落地的排球砸到俯倒的植物又重新立了起来,心情出奇的好。
简单的世界需要点缀,无论这份点缀来自哪里,又是何物。
有些意外,这一天影山飞雄也同样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
“姐姐跟我说你不一定在。”我听到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扭过头,跟他打招呼:“下午好啊飞雄。”
我注意到他今天背了排球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必然是刚从某地回来。我问:“你今天也去体育馆了吗?”
他点点头,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断地看向我,却在我抬头看他的时候挪开。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站起来。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刚刚他说的话,于是我又问他:“姐姐跟你说什么?”
“……啊!”
虽然我觉得他必然在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些欲盖弥彰。比如在我提醒后他假装突然想起来一样,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背包。我有些不解,紧接着就看到他把包取了下来。
——里面是一个新的排球。
影山飞雄说:“我想把它送给你,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问他:“要一起打排球吗?”
我们的人生在这一刻,重合,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可是我忘了,我们的出发点不一样,我们来的方向不一样,我们的一切都是截然不同——两条线在行进途中交叉固然是好事,但相遇也就意味着走得越远,中间相隔的距离就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十岁的我们意识不到的事情总会逐渐显现出来,只是当时无法感知。
要一起,打排球吗?
我究竟是要庆幸我们不像平行线一样,还是要担心我们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分离。
暑假每周周五的下午,变成了我和影山飞雄相约一起打排球的时间。
影山飞雄的姐姐岑曾经是县内强校排球部的成员,但因为一些原因,她没有继续再打排球。我问影山飞雄为什么,他说因为美羽姐姐不想把留长的头发剪掉。
“有人说姐姐莫名其妙,但我不觉得。”
影山飞雄站在草地上,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抛着球。体力跟不上已经躺在草上满头大汗的我放空着自己,听到他这句话,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说:“虽然我觉得她肯定是自己想好了的,但,肯定会有些舍不得吧。”
影山飞雄点点头,但眼睛里传达的情绪十分坚定:“可是对她来说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你呢?”我问他。
影山飞雄扭过头,看着我的眼:“排球最重要。”
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十岁这年相遇的夏天与往年一样,有令人烦躁的阳光,有湿润的空气,有太多年复一年出现在我人生中,看似重要却也容易被遗忘的东西。
但这一年又截然不同,我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排球,我的生命出现了一个改变我认知的人,我的人生也许就此走向了另一个可能。
03.
一下、两下。
“再高一点。”
“好!”
影山飞雄已经从和我差不多高变成了逐渐超过我。从我们还没认识之前很多年,影山就在和排球委办。从十岁那年开始,我也开始加入到他的行列。
又是一年夏天,窗外的蝉聚集在一起,嘶哑的声音长久不断,猖獗的噪音几乎要告诉所有人:现在是属于我的夏天。人群熙熙攘攘,路过的人和旁边的家人朋友说着什么,也许是关于天气,也许又是关于自己经历的事情。
头顶的蓝天与地面距离甚远,一朵一朵的云被清早东边升起的太阳染成粉色。天边飞机飞行喷气留下的轨迹逐渐消散,成为蓝天白云的一部分。
“听说今天会下雨。”
我接住影山飞雄传过来的球,又把球送到适合他扣球的位置。影山飞雄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伸出胳膊扣了下去。他落地的时候,球也落了下来。
影山飞雄跟着我一起坐到了地上,他看着天空的边缘,层层叠叠的云已经开始取代一开始的样子。但太阳照得整个世界都在发烫,他有些不解:“看上去天气明明很好。”
我看着自己一到夏天就有些发黑的胳膊,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说:“我们下次去体育馆吧,要晒黑了。”
影山点点头,表示赞同。
有的时候我面对他这幅样子总会觉得有些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正确,也不知道他的意见和我是否一致。但既然他没有拒绝,那么也许我的建议就是他需要的。
就像我没有拒绝过要跟他一起一样,他也没有拒绝我。
我们并肩坐在那片熟悉的草地上,不远处的河川平稳地留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像前几个夏日的雨天在不知不觉间穿梭了时间。
我们没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边的云从白色被染成粉色,又被最后一抹阳光照得火红。因为体力跟不上已经抽条长高的影山,我喘着气,大有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就不起来的架势。
影山飞雄往我所在的方向挪动了些许距离,我侧过头想看他,但他一直目视着前方,眼睛看着更远处的东西——就像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时一样。
我也顺着不知不觉吹来的风,再次望向远方。
“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我轻轻说:“我现在真的好喜欢排球。”
影山飞雄也学着我的音量,“嗯”了一声,我却总觉得他勾起了嘴角。
晚上回到家,我学着影山飞雄之前告诉我的,躺在床上抛球。
那颗来自初次见面的夏天的排球,承载着我不明所以的情绪,也承载着新交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记忆。我们人生的轨迹在夏天建立了平行线,相似但不重合,并肩前行的这段时间让我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像排球,有的时候高高飞起,有的时候又会以各种方式失去本来应该到达的位置。
我的思绪停滞,手中的排球也落下。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迷茫,也不知道自己既激动又落寞的情绪从何而来。在球砸到脸的前一秒,我把头转了过去,勉强才躲开。
我双手拿起排球,把它放到专属于它的那片区域,转身走向窗边——外面的灯光几乎都熄灭,宫城县乡下的灯向来不会保持明亮到晚于睡觉的时间。努力踮起脚尖,我想看看自己眼睛可以看到的最远的地方。
视线的尽头是蓝天,是远处的地平线。
下午出现的晚霞早就消失,云也在深空之中隐身。说好的雨并没有出现,炎热的温度缠着风,让夏天本就燥热的心踏进了几乎要燃烧的临界点。
我叹了口气,把灯关掉,又回到床上躺下。
我突然开始喜欢排球。
这项运动潜移默化间,像我已然接受了聒噪的蝉鸣一样,贯穿了我整个夏天。
暑假过后,我开始拜托家里人跟我一起去参加有关排球的活动,我开始不再寄希望于和影山每周相处的那一丁点时间。
那天的晚霞和排球飞来的痕迹一起刻进了我的记忆,我尝试去复刻那个场景,又在把排球推向最高点的时候转变心思,稳稳接住,重复这一动作。
指尖触碰到球面的时候,已经锁定的记忆突然在眼前重现。我不明白吸引我的究竟是人还是这项运动,但是我突然开始喜欢排球。
影山飞雄在我人生中不能和任何人混为一谈,而排球的意义同样是独一无二。
室内排球馆的灯甚至比阳光还要晃眼,但不知不觉间我也习惯了独属于这里的光线。
球网一如既往地立在那里,来来往往的熟悉的陌生的人驻足又离开,不一样的运动种类和不一样的口号交织在一起。飞起来的,跑起来的,投起来的,全部成为了名为“奋斗”的场景的一部分。
也是来到这里我才发现,我在这项运动上并没有天分。
如果说和影山飞雄一起打球是入了门,那么接下来和同社团的女孩们一起练习的日子则是让我踏入了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世界。
回到家附近一起练习的时候,影山依旧是站在我的面前,但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他接住球,他走到二传的位置,他把球送到各种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认知。
明明是在他的影响下开始接触排球的,明明我也知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和排球相处,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没有比排球更重要的东西。
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寂寞?
04.
“接得好!”
又一次把球垫了起来,队友从一旁冲了过去,断断续续的球终于练了起来,我和她们人生的轨迹终于有了重合点。
像我和影山飞雄相遇,明明只是路过却选自一起把排球抛到对方面前一样。我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做的事,忘记了一切,只是在无形之中被人和实物吸引,然后选择了最具象化的事物,专注地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进去。
这场练习结束,我才发现出口处背着书包的影山飞雄一直站在那里等我。
我对他摆了摆手,跟大家告别以后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体育馆门口黑色头发的少年看着公告栏上比赛通知的纸张,努力读着,见我过来,开口问:“这个字你认识吗?”
我把头探过去,又摇了摇头:“只会读,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们一起离开,像那天坐在草地上一样并着肩。但时间的推移让两个肩膀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差距,只是这个时间的我们谁都没能察觉。
“我好像在打排球上并没有什么天分。”我想着今天一开始的表现,有些难过地拽了拽影山的书包带子。
影山飞雄扭过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所传达出来的情绪永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丰富得多,他认真地反驳我的话:“很厉害,你现在接球已经稳起来了。”
只要多练习就好了——这是我们当时谁都没能说出口的话。
从那以后,我们从十岁那年开始约定好的每周的练习日变成了影山飞雄对我单方面的虐杀。
他已经察觉我的疲惫和退缩,偶尔会打过来几个几乎是送到我可以接住位置的球。
影山飞雄是什么?
影山飞雄不仅是排球的天才,更是我身边练习它最多的人。会送来这样的球的原因不言而喻,我有些生气地把球打了回去,排球飞向高处,我想说的话也被它带到影山面前:“不要放水照顾我。”
我以为影山会很冷静地跟我说他的出发点,又或者会让我去休息他自己练习,但没想到我听到了这样的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哭啊!”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我的泪水早就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落了满面,不知道是不服输还是难以接受,负面情绪几乎要把我压垮。我以为他会走到另一边自己练习,但他把手帕递到了我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就像我们平时休息的时候一样,坐在我的身边。
时间过得太快,影山飞雄已经可以是我想靠过去便能靠近的存在。我不客气地用他的手帕擦掉眼泪,几次开口都难以发出清楚的音节,最后破罐子破摔,干脆屈膝,把胳膊放上去,给脸形成一个可以放下整理情绪的小小空间。
我不知道旁边的影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看见我哭的时候是否握紧了拳,更不知道自己这幅莫名其妙的样子会不会被他这样的“天才”理解。可是我不想用天才来形容他的,他明明比我努力多了。
但是也是这样的他,选择和我保持了同样的姿势,让我靠了过去,给了我可以哭的勇气。
“我下次一定会拼尽全力的,你不要哭了……”
我深呼吸,想像平时一样反驳他,却觉得这幅局面明明是自己造成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了一个沉默的“嗯。”
我抬起头,看向体育馆高处的窗户,看着再次降临这片土地的晚霞。
“走吧飞雄,该回家了。”
05.
我和影山飞雄都选择了县内排球强校北川第一中学。
但再强的学校必然也有侧重点,比如男子排球部一直是县内种子队,所以影山飞雄训练的行程安排向来比我要多一些。
初中三年对我们来说既是排球生涯的重要节点,同样是迈向不同道路的分叉口。初二那年,已经毕业的及川学长从青叶城西回到北川第一,向新的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介绍青叶城西的排球部。
已经是排球部主力的我们当然是青叶城西招生老师主要联系的对象,我看到影山飞雄被单独叫走,紧接着在队内担任接应位置的我也被另一位老师喊了过去。
“你要去青叶城西吗?”我们回来以后,影山飞雄问我。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去。”
又是一年夏天,固定在我们生命中的休息日约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习惯,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我们都会在体育馆或者家附近的空地见面。
对于初中的我而言,当时我和影山认识的时间长度也仅仅是长于其他的同学而已,但他早就在我生命中留下了重要的痕迹,甚至在我没察觉到的时候改变了我生命的轨迹。
滴答滴答的雨终于按照天气预报准时到来,被欺骗过多次已经随时带着雨伞的我感觉自己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那个陪伴了我们很久的排球也从崭新变得出现划痕,出现摩擦的印记,一点一点地以自身变成了时间的具象化。
我把刚擦干净的球放进包里,扭过头去另一边收拾东西的影山飞雄。
他手里那个和我如出一辙的球同样被他擦得干干净净,散在地上的东西也被收进了包里,只有那个我几乎每次和他见面都会见到的排球日记本换了一个又一个。
会成为“二传手”,是因为这是支配球,甚至可以组织进攻支配全场的位置。对于影山来说是这样,那对我呢?我也只是想尽可能地看到高处的风景,看到高于网的位置的顶端究竟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才在被认可接球以后拼尽全力地起跳。
你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由分说地出现在我面前,又永远走在我的前面。他以欺骗的姿态邀请我踏入他的世界,却在我忍不住想看着他的背影的时候把我拉到他的身旁。可是我早就清楚,我们不能平行前进。
“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影山突然站到我面前,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来。在脑内过了一边刚刚的场景后,我头一次萌生出了不能对他说实话的念头。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飞雄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被我喊了名字的少年点头,说:“好了,回家吧。”
我看着外面砸到地上的雨,在确认我们两个人都有伞后,决定学他把包背到侧面。没想到就在我摘下一边的肩带准备换方向的时候,影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的体温从触碰的皮肤传了过来,紧接着的动作则是他把背包拿走,挂到了另一边的肩膀。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之间生理上的差别了。
半路出家的“幼驯染”设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普通也不够普通,明明是互相帮忙搭伴练习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个子不够高也不够有天分的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他甩到了身后。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因为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感到寂寞了。
“我们打一把伞吧。”他对我说。
我没有拒绝,说实话我也不想拒绝。刚刚擦过皮肤的体温没有消失,并肩前行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让已经被我忘记的细节又重新回到了伞下。雨幕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水的隔绝让声音都显得不是十分清晰。
我突然发现了自己的退缩和软弱,可是每次我后退的时候,影山总会莫名其妙地走到我的面前,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询问我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我最近还在练习跳发,及川学长真的很厉害。”
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话题,但无关紧要,一起回家的路上除了闲聊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我“嗯”了一声,顿了顿,说:“你也很厉害,不是偶尔也会成功吗?”
他扭过头看着我,我看到的是与平时的冷静不同的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灰蒙蒙的水果被水清洗过后反着光带着水滴的样子,整个人都像被渡了一层滤镜。我有些承受不住他直愣愣的眼神,不可避免地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睛。
06.
我们像是夏天最极端的两种天气。
总有人说,影山君不爱说话,影山君看起来很凶。但实际上我心里很清楚,他才是我们之中那个代表着盛夏的晴天的人。
从不遮掩的感情和直接的表达,不善言辞却总是一针见血地说出细节上被他人忽视的东西。有人不愿意承受这样的光,有人会避免这样的天气,更有人会心烦意乱。可是阳光对于雨天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人生总是被蒙了一层灰色的雾,得过且过的日子就这样积累着。水汽潮湿,深入骨髓的感觉让我总是不由之主地追逐各种不一样的干燥的光亮。是影山飞雄把他自己和排球一起带入了我的生命。每次看到他已经成型技术和一次又一次的练习成功,我也会去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这样有天分的人。
可是影山飞雄身上永远是九十九的努力,百分之一的天分在这个阶段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他人生的高度永远在他自己的把控之中。
但是,如果是我的话,是我的话又会怎么样?
我是夏天的雨,是沉闷的空气,是阴暗时刻积累的**。
我是一个需要阳光把我的世界照亮、需要其他事物为我带来色彩的人。人生的轨迹总会在夏天被重新打磨,我和影山飞雄生命轨迹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在重合又微妙地分离。
“明天如果不下雨的话,还出来吗?”
背着两个人的包又主动打着伞的影山飞雄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我没察觉到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只是听到他巧妙地延续了我们回家路上的话题。
我有些犹豫,“下雨的话……”
“下雨的话就在家附近。”
这已经不是影山飞雄把我从雨天的负面情绪中拉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心理的活动到底有多少被摆在了明面上,但就像我了解影山飞雄一样,也许他也了解我。
我们在伞下,少年举起没拿伞的另一只手,指着远处的桥。下面是我们一起看过的河川,旁边是有空我就回去坐着抛球的草地。
“雨停了再一起去那里看一次吧,红色的云。”影山飞雄说。
“是晚霞啦。”我回答。
这一年发生的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能被称得上是约定的“一起去看晚霞”也被更多的正事取代。我抱着近似“退缩”的想法加入了新山女子高校的排球部,迷茫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从前的我可以随时喊影山飞雄出来商量,可以问他我应该怎样解决,可以求他帮我练习。但是我们都长大了,我们的人生并不像前面十几年一样平和又安稳。只有失去了更多东西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被抛弃是多么的痛苦。
高一这一年,我和影山飞雄第一次见面是IH县预赛。
“好久不见!”
在我寻找队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影山好像又长高了些,我举起手,没想到他凑到我面前,不甚熟练地和我击了个掌。
我有些惊讶:“诶!!”
明明是他主动做出的行动,现在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显得有些局促,说:“我们队里的前辈们都会这样,所以看到熟悉的人我就不自觉地举起了手。”
压在心头的乌云逐渐散去,背向而驰的人也许在某个瞬间会绕路回到原位,只为了看这一刻的不足为奇的变化。一阵雨或者一阵风,一切微小的元素都能产生巨大的影响,那么影山飞雄呢,他的出现代表了什么?
影山飞雄站在原地,我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整理了一下队服外套,一套动作后,他问:“你们下一场比赛是不是也快进行了?”
我点点头:“你们已经结束了吧。我是替补哦,来了也不一定会看到我上场的。”
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向他说着我的现状,主攻有天内前辈,队内的强者更是比比皆是。在高一这一年就挤进替补队伍的我某种意义上也是拼尽了全力,在天赋和生理优势之前,努力又变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影山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正色道:“那我也会去看的。站在场上就是有了机会,你很厉害,很努力,所以,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自己。”
我想继续用开玩笑的语气翻过这段对话,可是我的身体却最先作出了判断——我被他戳中了心思。
我呆在原地,他也不曾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在赛场上从未出现过的平静温和的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想逃离,可是“不舍”的情绪取代了其他念头。我只能站在原地,拼命抿嘴克制情绪,生怕会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来。
良久,我才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一个比我高了一大截的人。
“要赢啊!”我对他说。
在紧张的气氛中,我们的比赛也接二连三地开始。这轮比赛上,新山女子因为一传接球出问题而喊了暂停,从小就和影山一起互相传球的我突然发挥了用处。
我被教练喊过去,热身,举着牌子跟队友交换。
突如其来的机会和他人的信任同时形成了一只巨大且无形的手,把还在犹豫的我推到了这方球场之上。
“传得好”,还有“我来接”,我的眼里口中只留下了这两个词。少有的上场机会被我抓住,一个又一个球被送上了高处。
球被接起来,我传到二传手的位置,二传传给其他队友,扣球,直接落到对方界内。
第三局,我们的比分率到达赛点后又连续拿下一分,转危为安,甚至拿下比赛。
“你很厉害,不要那样说自己。”
那是我爱上影山飞雄的瞬间吗?
我不知道。
但那一定是我通过他重新爱上排球的瞬间。
07.
人生重新拥有目标后就应该朝着实现它的方向奋斗。
但没有特殊天分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基因似乎也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升上高中后我再也没有长高一厘米。
纵然一米六多的个子在日本这片土地上已经不算矮,但我的个子又太矮,它满足不了我不服输的想法,更满足不了我想追上前面那个人背影的想法。
IH大赛后,我因为平稳的一传受到了教练的重视,在遇到攻击力强的选手时,我也是队里首发的首要人选。一次又一次地弯腰向前,一次又一次地把胳膊并拢,又把飞过来的排球送到其他地方,让这场比赛得以延续。我不止一次地想,我的优势又是什么呢?
体育竞技太残酷了,不是有天分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周出来打球吗?”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没想到是影山发来的消息。
我隔着屏幕对着他的邮件点了点头,把这个动作进行完我才意识到他必然是看不到。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跟天然呆相处得多了偶尔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我勾起嘴角,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从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一半。
“好呀。”我回复。
我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的风景,似曾相识的颜色已经铺满了西边的天空。
“……教我跳发吧飞雄。虽然女子排球这边可能在这个阶段用不太到。”
他没有问理由,回复说:“好。”
火烧般的颜色给每一年的夏天都留下了独一无二的痕迹,我的记忆,我的现在,我的未来,一切都属于这个令人着迷的季节。
哪怕我讨厌夏天。
“总之就是,这样。”承担教我发球这一重任的影山老师跟我一起,站在我们熟悉的球网前。他站在距离边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示意我看他的动作。说完“这样”以后,他先迈出了腿,“大概在你觉得差不多的位置,往前,‘啪’地迈出一步。”
好了,完蛋了,他的拟声词开始出现了。
见我没有疑问,影山飞雄把排球抛了起来,同时在后方的那条腿也跟着往前迈,双臂摆动的同时眼睛紧紧地盯着高处的球,在它即将下落的时候双脚蹬地,猛地起跳。他的动作十分连贯,能看出来这幅动作绝对是练习过许多次才达到这样完美的程度。
“你要想着球会落到哪里,像普通的站立发球一样控制它。”
他触碰到排球的瞬间,我听到他还不忘教学:“在这里,‘嘭’地用力。”
另一声“嘭”出现,球落地,又因为地板的反作用力迅速弹飞。
——是界内。
“好厉害。”虽然从旁观的视角看过太多次影山发球,但带上他的讲解以后,我突然意识到和我认识了很长时间的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一起打排球的玩伴”,他是带着要一直为排球付出心血的决心站在每一个比赛场上。
“学会了吗?”
影山突然凑到我面前,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但我的呼吸节奏突然乱了。我很确定这不是因为排球,也不是因为跑来跑去地追球。
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他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迅速转过身,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去把球捡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能想起来的重要人生都已经和他有关了。我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从何而起,也不懂此刻我的行动又是源于哪里。
可是我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回到球网的另一侧,我重新站到影山飞雄旁边。
学着他的样子丈量步子,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抛球,试着寻找那个最适合我击球的距离。我不知道我弯腰捡了多少次球,也想不起来影山飞雄给我把球递过来了多少次。
他的手指和排球一同,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啊!真的好难!”
又一次估算错了抛球的距离,连续的失败已经让我开始对自己“想学跳发”的想法产生了质疑——女子排球场上很少有强力跳发,站立发球在这个阶段也早就足够。
“你站在这里问我的原因是什么?”旁边的人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突然开口。
我扭过头,他还是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等待我的回答。我闭上眼睛,想把自己的思绪放空,却不由自主地在脑内一次又一次回放记忆。
从我第一次接触排球,到有了影山以外的打排球的朋友,一直到现在在新山女子。
睁开眼的时候,答案也宣之于口:“没有什么理由。如果有,那就是我想变得更强。”
影山飞雄把球接了过去,走到一边,把我放在那里的水杯拿过来,沉默地递到我的面前。他举起自己的水杯迅速喝了两口,把水咽下去时,汗水也顺着吞咽的动作流了下去。每一个细节都争先恐后地在我面前展示着,我闭上眼,胡乱地把杯子举起,思绪却早就飞走,脑内全是他的一举一动。
没有继续练习,我走到场地的边缘坐了下去。就像以前一样,只是现在在球场上。
影山飞雄依旧是坐在我旁边的位置,我发现他的腿伸直出去,已经比我长了好大一截。我们之间的身高差也逐渐拉大,我每次和他说话都需要抬起头,才能准确地和他对视,才能看到他眼睛里传达出来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眼前突然模糊了。
“我会被抛下的。”我拽了拽旁边人的手,有些委屈地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他人看来大概无足轻重,可是我就是知道,影山飞雄必然能理解我迷茫犹豫的地方。我抬起头,把眼泪抹掉,可是悲观的情绪和早已生根发芽的名为“放弃”的念头突然在这个瞬间壮大。捕捉到我负面情绪的它就像游戏最后关卡残血的boss,不由分说地拼尽全力,给攻略者最后一击。
要么硬抗过去,要么就此失败。
影山飞雄抓住我拽他手指的手又松开,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们放东西的地方打开包,不知道在找什么。我还没发问,他就回来,把那个总是拿来给我擦眼泪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我的反应也变慢了。
我想把它接过来,但在我触碰到手帕边角的时候,影山突然收回了手,取而代之的是他重新凑到了我面前。他一边轻轻地把我脸上的眼泪擦掉,一边问我:“那你要放弃吗?”
我脑子突然懵了,气血上涌的同时十分慌乱,几乎是用抢的,把手帕拽了过来。
“我、我自己来。”
“嗯。”
明明是在安慰我,明明是这么亲近的肢体接触,为什么这个人的语气还是这么冷静。
我重新思考他刚刚问我的话,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在回答我自己:“不要。我的天分已经差一点了,不能放弃。”
“那就不放弃。”
影山飞雄再次抓住我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08.
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出现无数个有晚霞的日子,火红的颜色和令人面红耳赤的肢体接触同时为我的心烦意乱埋下伏笔。
我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球场的边缘。周围的人已经走完,球场另一头的人们也无瑕顾及这边的我们,只是自己练习着。
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挣脱他拉着我的手。影山飞雄的体温从我们肢体接触的皮肤传了过来。这份感觉与从前并肩的时候相似,我又因为影山的举动而感到迷茫和难以承受。
我扭过头,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你脸好红,是发烧了吗?”
让我脸红的始作俑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被他的不解风情气到,我有些无语,反问他:“你不觉得是因为其他的事吗?”
影山飞雄摇摇头,我看见他这副样子的同时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使他意识到之后想迅速松开。但他的反应比我快得多,常年在排球场上盯着球跑动的人不可能放过近在咫尺的变化,他沉默了一瞬,突然看向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话说。”
我的对这幅场景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都没有预想,但第六感在这一刻出奇得准确。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上次说,下次再一起看红、一起看晚霞。但是我们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一起打排球。我知道有的时候,你可能会因为我不太会说话而很少跟我说你的想法,但是我一直都会等你跟我说。”
我听着他这一段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的话,有些呆滞,但我们实在是对彼此太熟悉,我的重点也不自觉地跑偏:“我哪里有不跟你说了?”
影山飞雄空着的手指了指排球,问:“这次?”
我们依旧是一左一右地坐着,他在我的左边,依旧用右手牵着我的左手。我感觉他在轻轻用力,似乎是怕我挣脱,但又不敢完全让我无法反抗。
在我们沉默的几秒钟里,夕阳最后的光终于透过了体育馆高处的窗户。已经打开灯的这方天地也被染红。颜色和气味都是记忆的载体,我们依旧并肩,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面对着不远处把我们的人生连接在一起的排球。
“所以,最重要的事是我想说,我喜欢你。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明白这句话的,嗯……份量。”
我呆滞,但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以后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我不知道鼓起勇气或者借机说出这些话的影山飞雄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看到了他紧绷的侧脸和颤抖的睫毛。他的双唇在说完刚刚那句话后就紧闭,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结果的赌徒。
我也鼓起勇气,轻轻顺势靠在他身上,说:“那在一起。”
时间推移,今天又是一个晴天。
固定在天气预报中的雨总是不会按时出现,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偶遇靠的是缘分而非精心计算。
但我为什么觉得,我看到了雨后放晴的场景?
我曾经问过影山飞雄,他会不会权衡各个元素在他心中的份量。我的不安和焦虑从小到大都会被他抹平。我明白他对排球的爱,明白他的喜好,知道他会做什么会为了什么而努力。同样的,我的犹豫不决永远是在得到他的支持之后变得坚定。
更重要的是,我的感情并不比他浅薄半分。
我和影山飞雄在高二的最后一段时间走到了一起。已经第二次入选国家青年队代表集训名单的影山越走越远,也越走越高。
我们在一起和没在一起的区别是什么呢?没有区别。
约会、聊天,统统放到排球后面。
我们的对话总会被队友说不像是情侣,贯穿我们人生始终的那项运动成为了异形的连接者,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们的相处延续。有时是我为了调整状态而向他提问,有时是他跟我讲今天训练和比赛发生的事情。没有过多的浓情蜜意,因为这已经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只是习惯了在他身后的我,从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突然很想走到他的身边。我想证明自己也有独立面对一切的能力,哪怕影山飞雄已经对我足够信任与支持,我还是想告诉他,我不止一次地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办法上场,为了不被替换,练习继续一传和从他那里学来的跳发。但年复一年吸引着大量有实力球员的新山女子排球部,永远不会等待人的进步。
“我再长高一点就好了。”我总是这样说着。
“我来帮你接球。”影山飞雄把球递到我面前,示意我继续练习发球。
我的低落情绪被打开了一个口子,我抬起头看着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笑着说:“你不会安慰我一下嘛。”
影山飞雄摇了摇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对我说:“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想听那样的话的。”
影山飞雄不会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而是积极地转移我的注意力,把我的情绪放到别的地方。我们长时间的相处没有变过,在他人眼里可能情绪积极的那一方可能是我,但事实恰恰相反。
是影山飞雄突然闯到了我的世界,也是他一直在问我要不要做某事。
沉默就是不愿意,我稍微表现出一点开心的情绪就是希望,向来在人群中不善言辞的人在我面前总会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以后也想一直看你打排球。”
他也努力对我微笑着,虽然那份笑容从以前就容易让人误解。
“我会一直打下去的。”
高三,影山飞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国家队队员,我则是靠着新山女子排球部首发成员的名头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我想象中的并肩站在世界舞台上已经不可能实现。
因为我真的没有再长高了。
三年级的时候,我依旧是会被状态影响,随时被换下场的存在。
教练也问过我要不要直接转位置去打自由人,可是我很想跳起来。我的手臂从接触排球的那一天就在打飞到我面前的球,从踏入排球馆到现在,长达八年的时间,我都在努力跳跃,挥臂,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得的分更多一点。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09.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影山飞雄又一次来到久违的河川边的草地。我们背对着阳光,并肩坐在一起,我靠着他的肩膀,哪怕是夏天,也想和他待在一起。
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就像不记得很多次比赛中身体是怎么做出第一反应来面对飞来的球一样。
我看着不远处的水面,它倒影着满天的云与苍穹。和谐统一的颜色把整个世界都变得暖洋洋的。这份温暖和夏日的炎热不同,它让人不记得温度,只能在记忆中留存这幅场景所带来的感受。
影山还在说着毕业后要签约俱乐部的事,我有一下没一下地迎合着,跟他分享我未来的规划。
“我以后不会扣你送过来的球了。”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以后要进国家队的呀,而我确实,有那么一些,没有太多的天分和条件。”我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天边,“排球不会离开我的生命,但是我能感受到,我的排球生涯到此为止了,飞雄。”
“坚持下去并付出更多的努力”是十八岁之前的我要做的事。
其实后来走的每一步我都很痛苦,我追逐着影山飞雄的背影,想和他并肩前行,想告诉所有人,能坚持下来的人就是有天分。
可是,这样的天分是不足以支撑一个人实现梦想的。
影山飞雄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和我接吻,对话没有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想看着面前的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可是我们真的离得太近了,近到视线无法对焦,近到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我攥紧了手,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撑开。表白那天,我的手不由分说地被他握住,正如现在一般。只是相握的姿势变成了十指相扣,我不再是被动,而是和他势均力敌的进攻。
可是就像我们所面对的道路一样,我率先败下阵来,在夕阳下再次红透了脸。影山飞雄另一只手撑在我身体的另一侧,在我们分离换气期间又一次凑了过来。
“好喜欢你。”
我们的共同话题一开始就只有排球,我们对对方喜欢来源于排球,我们的世界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
湿热的水汽随着风传了过来,我感觉我的肺要缺氧,但又不自觉地为了“求生”贴近那个给了我这样感受的人。暧昧的空气升温,高温的天气让一切都显得热烈。我明白他并不是在转移话题,也知道我所说的话大概是已经传达到了他那里。
我们大概是太熟悉彼此的想法,也太了解对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究竟是何含义。所以我们都不必多说——他不会对我加以劝阻,我也不会过多解释。
可是正如我所说所想的,他是努力的天才,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我不可以。
所以,我只是在现实面前,平静地接受了我的命运。
上大学后,校内的比赛我依旧会参加,学院与学院之间的队伍,我还是会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但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上限已经到此为止了。
大三的时候,我已经退出了校队主力,把专心放在专业课和实习工作上。
2015年,影山飞雄正式加入施怀登阿德勒俱乐部,并在次年年初的奥运会资格赛带领日本队取得了2016里约奥运会的名额。
其实我们都不是会主动联系对方的人,不善言辞且相似的人拥有大差不差的执念。只是我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影山飞雄和我在一起以后总会提出约会,但他忙碌的训练和赛程让我们能见面的日子少之又少。再加上我单方面的逃避,只是离开了彼此不到一年的时间,line对话框的内容还是十天前。
这不是影山飞雄的错,恰恰相反,这段感情中积极维护的人一直是他。忙碌的封闭训练和为了不被外界舆论影响,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不看手机。我的消息只要发出去,他空闲的时候还是会回复,这次是我率先选择了后退。
就像我嘴上说着“排球不会离开我的生命”,又在说完那番话后没多久就放弃了排球一样。我说着不会放弃追逐他的背影,也会突然觉得疲惫和难过,然后放弃。
曾经的我一直站在原地注视前方,因为他的前进而不断地努力,努力离他的背影更近一点。但我想不通的同时又矛盾地认识到,可能这一切结果都是被我自己造成的。
我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现在的我不懂新的关于排球的技巧,不像以前一样可以在旁边从细节处对他的动作“指指点点”。无奈当了胆小鬼的人选择了其他的道路,已经放弃排球的我不想耽误他的人生。
2016年夏天的末尾,里约奥运会结束后,我和我交往三年的幼驯染男友提出了分手。
在影山飞雄看来,我这种毫无征兆且没有缘由的举动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敢接他打来的电话,甚至没有保留任何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空白的、没有比赛的时期,把自己会带来的影响降到最小。
有些可笑,对吧。
我们似乎是互补的,但也许也是相似的。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影山会积极面对一切并努力寻找解决方法,在难题面前不是退缩而是更进一步地努力。
我和他永远正相反。
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做梦一样的在夏日的雨天遇到影山飞雄,做梦一样地和他一起度过了无数个艳阳天。绚烂的晚霞一年又一年地出现,我们就待在一起,看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提出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我们太过相似又完全不同。他胆子够大,而我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有的时候我也会嫉妒那些真正克服了自身负面条件而走向世界舞台的人,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毅力,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说到底,我开始打排球也只有两个原因:因为排球很有趣,因为和影山飞雄一起打排球很有趣。
从那年以后,我无数次在休赛季的假期看到那个让我欲言又止的身影。宫城县这么大,仙台城也那么大,偏偏就总是会相遇。
每次遇到这样的局面,我总会奋力躲过他想拉住我的手,匆匆说出一句“抱歉,我先走了……”边快步离开。
感受到我抗拒的人从来不会强行赶到我面前。
“下次可以再来我的比赛吗!”我听到身后的人对我大声喊着。
但我不敢回头,也不会再对他作出承诺。
两条不重合不相遇的线在夏天改变轨迹,突然并肩前行了一段时间,并组成了十分和谐的平稳假象。
曲折的轨迹交叉、重合,又在某一个时刻出现某个插曲。其中一条线一如既往地按照他所预想的道路向前行进着,他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但他想和另一条线一同前进,奔赴相同的灿烂未来。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在同一条道路上一直行进。
就像天气一样,也像做梦一样。
10.
仙台、东京、大阪。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个城市,却成了我大学期间最常来回奔波的地方。
我不是洒脱到放弃了排球就一辈子不再和它接触的人,更何况把我引进排球世界的人现在依旧活跃在世界舞台上。
2019年春天,大学毕业的我凭借高中排球强队的出身和大学部分联赛的成绩,进入了某电视台的体育部门负责赛事报道和运动员的采访工作。
影山飞雄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以“影山选手”的身份,接受我的采访。
从2021年到2024年,跨越了整个亚洲,从东京到欧亚大陆另一端的巴黎,我和影山飞雄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以前还要频繁。
意大利联赛结束时,他大概就会飞回日本,享受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假期。如他一般的妖怪世代的球员们逐渐成为了日本排球运动的主力,年复一年地代表这片土地征战世界级大赛。
我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和他坐在一个空间里,喊他影山选手,问他关于比赛的问题。可惜我还是没能舍弃排球,也无法彻底放下这个把我的人生改变,和我如此相似又完全相反的人。
2024年,影山飞雄回国,专心和国家队的队友磨合,备战巴黎奥运会。
奥运会出发前的赛前特辑,日本队的代表球员出发前有接受媒体的专题纪录片采访。在提问册上有这样一个问题:
“是什么促使你在排球道路上坚持了下去呢?”
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影山选手不再是采访苦手,时间让他变得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让他在面对媒体的时候以冷静而强大的状态,向所有人展示世界级选手的从容。
“我和排球的结缘是因为家人,从不记事的时候就在和排球打交道了。”他抬起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而看向了我的眼睛,突然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我心下五味杂陈,只是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对我来说排球不仅仅是一个运动,或者说我是为了走职业的道路才打排球。准确来说,是为了排球才坚持在这条路上。排球本身就足够吸引人,也足够有趣,不是吗?”
我们依旧面对面,像无数次闲谈一样,他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有一瞬间我都要恍惚,几乎要忘记这是一副什么光景,也要忽视我们中间桌子上的录音笔,还有不远处的多个拍摄不同景别的相机。
我被他的表情带回了情绪,突然觉得这次采访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我也对他笑着:“是的,影山选手。排球已经足够有趣。”
他点头,补充自己的话:“不过要说‘坚持’,能让我坚持下去的除了排球本身,还有很多东西。要挑战的比赛,没有交手过的强者。我并不甘心平淡地呆在原地。”
我再次翻看着手里的册子,却发现下一个问题是“身边对你的排球道路影响最大的人”。我想扭过头看向旁边的同事,但又觉得无关紧要。
“谢谢你的回答。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在你身边,有没有影响了你的排球道路的人呢?”
影山公事公办地认真点头。他看上去十分放松,中途休息的时候我还听到同事讨论说明明这种场合影山不会表达太多,最起码他的表述不会特别放松,需要注意采访期间的情绪调动,什么的。
我微微摆正身体,看着对面那个安稳坐着的人。他双手交叉,自然放在腿上,背部靠着椅子,但没有完全贴合。整个人就像是待在体育馆一样轻松自如。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最近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采访,还是因为有我在所以他有话可说。
但这幅场景对我来说也像做梦一样。
“我的祖父是把我引到排球道路上的人,在事业的选择上,有时也会受到姐姐的影响。身边的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的朋友几乎和队友是重合的,所以也很感谢他们。”
就在我以为这段回答已经结束,想做出总结时,影山飞雄突然看着我,说:“还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帮学生时期的我摆脱了很多迷茫,给了我很多继续努力的动力。我很感谢她,直至今日都觉得,能和她相遇真的太好了。”
现在接受采访也是一副大人的样子了。
高中时我和影山飞雄不打球的时候就会凑到一起,我总会心血来潮,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还要他写签名给我,说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早期的球迷。
现在,放不下的日子在夏天又再次聚集,国家队代表队员们出发前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采访,被加油,准备出发,立下雄心壮志或者表达感情。
向来负责调动他人情绪的人突然变得被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裂痕。可是不受控制的情绪化为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希望影山飞雄不要再继续说了,也希望他不要再摆出这幅我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和我谈他的过去与未来。我参与得太多,所以一旦回头去看,我的感情就像是陷入泥淖一般难以挣脱。越反抗就越被拉入池底——这不是我能接受,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记得机械化的语言从我嘴里说出,在被告知“拍摄结束”的瞬间,我收拾好自己负责的部分后匆匆对着周围人道歉后,下一秒快步离开拍摄场地,走进了洗手间。
少许落到眼周的冷水让我冷静了下来,终于可以落下的泪混着水滴被我手中的纸巾擦掉。同事发来消息问我是否安好,我一一回复后开始确认接下来的工作。
一滴一滴的泪珠掉到手机屏幕上,划出痕迹,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屏幕上同事发过来的那句“影山选手让我告诉你说‘辛苦了,早点休息’。”
她知道我和影山飞雄都是宫城县出身。
我们人生的轨迹总是分离又重逢,相交又分离。对我而言这是一把裹着糖霜的玻璃剑,吞下去定会被锐利的边缘划出血,可是我又不想用这样的形容描述我和影山飞雄过去相识的时光。
我的感情从何而起,我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它从未消失。
没有理念的冲突,也没有争吵。我只是变得更加胆小,所以无论对方如何主动联系我解决问题,我都选择了忽视和放弃。
但这是理念和现实的冲突下,我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到这个夏天为止,我们已经出现在彼此的人生长达十八年。
2024年7月,巴黎奥运会开幕首日,排球赛程也随之开始。
飞来飞去的排球被接起,传出。坐在靠近日本队初始比赛方向记者席位的我看着影山飞雄一次又一次地把排球传给不同的攻手,把对面的拦网体系打乱,就在他们以为自己把握住局面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二次进攻出现,球落地,这篇场地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排球是一项用三次击球维系的,不能落地的球类运动。
2024年的夏天,我在巴黎重新爱上了贯穿我前半截人生的排球。
但我再也不能爱那个和排球一起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了。
11.
通过相机的取景框,我限制了自己的视野,也放大了视野。
影山飞雄脸上的汗水顺着他的面部轮廓流了下来,他接过休息区的队友递过来的毛巾,认真把汗全部擦掉。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扭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高速快门连续的“咔咔”声把这幅场景记录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决定放弃排球的时候。
影山飞雄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像此时此刻一样喝着水,或者在擦汗。思绪和情感的碰撞让我们都沉默。正如当时我没有再继续说话,巴黎赛场上的影山也只是看着我,把眼神传递过来。
那副场景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眼前,听到我的话后影山先是沉默,又带着疑惑的语气问我:“为什么要放弃了?”
我说:“没有为什么,倒也没有放弃,我只是觉得应该换一个选择……大概。”
时间隔得不算短,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他对我说的话,也以为自己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太长时间。影山飞雄只是说:“你想好了就好。”
面对人生的分叉路,我做出了不是最优解的权衡。我有的时候也想问自己,我真的想好了吗?
站在全国大赛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幻想自己站在世界舞台上那奖牌的样子。是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也没有勇气想尽办法为自己寻找机会,更没有勇气突破自我。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上线,和天才相处得太久,就总以为自己努力了就会像他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机会,可是我忘了现实是残忍的,也忘了我最一开始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一开始,我也只是,想和他并肩,站在那道球网前而已。
一场比赛结束,我在媒体区等待日本队队员的赛后采访。
我问站在离我最近位置的影山飞雄:“影山选手在比赛中多次传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球路,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赛场上心情与想法吗?”
影山飞雄点点头,对着我的镜头说:“只是觉得那种方式能得分,我做到我应该做的事就好,剩下的就是交给队友们,而队友们也很可靠地拿下了分。我很开心。”
旁边的记者问他接下来的安排,他说:“投入下一阶段的比赛。”
一如既往的沉稳,我收好自己的设备,在离开前突然凑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小声说了一句“一切顺利”。
“嗯,你也一切顺利。”
我们各自奔赴在自己赛场上的这些年总会有不可避免的接触,曾经一次,我把相机录像按钮关闭的,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问我:“你会想起来以前的日子吗?”
你会想起来以前的日子吗?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回答他:“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飞雄。”
一切顺利,我们的夏天依旧会有数不清的重逢的机会。
两条轨迹就这样相遇,在时间的推动下并肩前行,偶尔重合或者形成交点,也许是因为对彼此的感情,又或者是我们共同产生执念的排球。而如今的局面又何尝不是我梦想中的“并肩站在世界面前”。
只是我们变成了面对面。
所以这两条轨迹又在其他事物的作用下平行,并一直在离对方最近又无法跨越的位置继续前进。
我们大概没有错过,但夏日无端产生又贯穿生命始终的轨迹就这样悄悄地,悄悄地出现,又成为了我们真正“错过”的理由。
一切顺利,就此别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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