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古舍中，一身素衣散发的玄鸣涛正坐在石桌边，仔细擦拭着明玥白虹两口对剑。之前问苍借了白虹剑出去伪装身份，苦境众人皆以为情渺渺是六弦之首的化身，成功让师兄背上一口莫名其妙的锅。
这时，外头乾坤法阵起了一丝波动，玄鸣涛心知肚明，淡定起身出去一观，迎面撞见魔皇装扮的玄鸣涛横冲直撞闯进来，差点没撞到他自己。
瞅着黑衣黑发的另一名半身，从头到脚数不清的伤痕，脸上更是血淋淋少了一颗眼珠，先头这个白衣白发的玄鸣涛不忍直视地连连摇头。
“这么狼狈，你夏侯惇啊？”白发玄鸣涛苦中作乐，取笑自己道。
“少废话，没时间了，快融合！”黑发玄鸣涛捂着一只空眼眶，催促着拉过白发的自己。
一阵青烟升起，不一会儿，完整的玄鸣涛悠悠现身，一头漆黑散发，一身玄衣素衫，失去神之瞳的那只眼眶中有了新的替代品，不过依然灰蒙蒙一片，视力模糊不清。
身上创伤犹在，倒不像方才那样鲜血淋漓，大伤小伤遮掩在衣袍之下，不想让仍在屋中休养的苍师兄担心。
缓步回到古舍外，用阴阳镜仪观照外面的世界，第二根神柱所在地的雷云越来越密，一旦神柱被断，天命的倒计时将即刻终结。
藏青云地中，一场世纪大混战正在展开。
各方来凑热闹的势力齐聚一堂，不清楚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先站队，邪魔一边，正道一边。败血异邪和识界诸邪立刻帮助素未谋面的渡天童等魔将，助他们抵挡正道群侠的攻击。完全没问那些魔将是奉了谁的命，来做什么，总之与魔界的同盟要紧，先打正道就没错。
原先追杀玄鸣涛的门派，七七八八全赶来凑热闹，正好撞上邪魔联军，这些门派也立马站到正道群侠一方，两边顿时陷入厮杀。
最先到的佛剑，剑子，一页书和擎海潮四人，被迫与玄貘，渡天童等人拖战，只有头脑清楚的日月才子，瞥见被魔将们护在正中的绯羽怨姬，察觉事态不对，奋力突围想先将绯羽救出。
万教厮杀的场面不可谓不震撼，杀声喊声比神柱上空的雷霆大阵更响亮。玄貘力抗梵天，擎海潮独斗四王将，渡天童鏖战日月，双先天拼杀高级鬼将，其余前来助阵的武林人士各自捉对厮杀，战斗居然拖延过大半日。
玄鸣涛目光涣散，观看着藏青云地的乱战，没有千年前面对即来死劫的恐惧与不安，心仿佛空了，平静得像这片寂冷的雪岭，苍莽，无声。
木门缓缓打开，苍愁容满面地踱出屋子。
“师兄，你怎么起来了？”
玄鸣涛收起阴阳镜仪，战斗画面立时消散，他快步过去将苍扶到桌边坐下，为他把了把脉，确认气息平稳才略略安心。
“不用担心吾，有你之助，吾已将三尊之力全部纳入功体，总算不负好友所托。”苍忧虑地说，“天时将尽了吗？”
“还有一点点时间，本想让你多歇会儿，这才没唤醒你。”玄鸣涛好奇地问，“你一直待在屋内，怎知天时？”
“你的心空了。”苍抚心一叹，“不是心如止水，而是了悟的一切尽空……”
“苍哥，你什么时候爱打佛偈了。”玄鸣涛扯出一条微笑，坐到苍身边，随手拉过茶壶给师兄倒了一杯，“这次告别没有酒，以茶代酒也是无妨吧？”
苍盯着递到手中的热茶，踟蹰片刻才将茶当酒一饮而尽，一点茶香茶味都没品出来，只有满嘴的苦涩久久不散。
玄鸣涛却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在人间的最后一杯离别茶，他可舍不得这么快喝干。
“人生七十古来稀，活过耄耋就要偷笑，百岁以上更是人瑞。我从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活到现在，中途虽然有些曲折，但经历千年的时光，怎样都不能算白费。寻常人哪有我这样的好运，能活得如此长寿。”玄鸣涛笑着宽慰苍道，“再苟且偷生，不光天道看不下去，连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人生不是这样算的。”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算。”
扯皮师弟总有自己的歪理，苍早已习惯，抬眸发现玄鸣涛那颗失了眼神光彩的右眼，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你已将眼赠予天不孤了吗？”
“嗯，以后正道同志若需要神医相救，就请师兄代为出面讨这个人情，相信天不孤大夫会全力相助。”玄鸣涛交代道。
“邪之刀我交给补剑缺了，等他改造完成，就能用来杀死进化后的夜重生，龙宿应该不想再看到这口刀，杀夜重生的工作也只好留给师兄你。”
“嗯，吾会妥善处理……”苍沉闷应声，将玄鸣涛提的事情一一承下。
玄鸣涛又取出一串白玉佛珠塞给苍，踌躇着说：“这件东西忘记还给一页书了……师兄，劳烦你，等一个一页书不在云渡山的机会，帮我埋到佛字岩旁那株月华花树下，算作我到过云渡山一游的纪念。”
“你去之后，依旧不想让众人知晓吗？”苍迟疑地接过佛珠，师弟的交托他不会推诿，可这些遗言遗物，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却是那么尖锐刺心。
“知晓又如何呢，无凭无据，没人会相信的。即使相信又能怎样，我看不见，听不到，没意义。”玄鸣涛垂眸轻叹，“其实最苦的人是你，我倒是去得自在，独留你肩负一切。师兄，欠你的，我终究还不清……”
“生死之交，不言相欠。”苍声音低迷，难以抑制的心痛只有他自己默默承受。
“是，我的苍哥是全天下最理智，最镇定，最以大局为重的人，不会被任何感情羁绊所动摇。”玄鸣涛极其信任地注视着苍，故意忽略他师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那道伤痕的位置你最清楚，一定不会偏离半寸。最后一步，必须由你完成。师兄，你不会犹豫的。”玄鸣涛俯身过去握住苍的手，用力握紧，表达着自己坚不可移的决心。
不能替，不能阻，人间的万千性命沉沉压在肩头，似乎怎么算，都比挚友区区一条人命来得重要千百倍。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天命倒数的最后时分，能否容得片刻悲伤？
苍怆然闭目，良久才缓缓点头。
“好了，最后一次，就像当年那样，再为我束一次发好吗？”玄鸣涛轻松地坐直身子。
刚松手，苍竟反手一抓，再次紧紧拉住玄鸣涛的手。
难得见苍师兄如此情感外露，玄鸣涛迅速给出回应，什么天命天时暂都抛于脑后，哪及此刻及时欢喜重要。
轻轻翻过苍的手，摩挲着他掌心两道重叠的旧伤，玄鸣涛欣然笑道：“瞧，你身上也留着曾经与我相识的纪念，所以我这漫长的人生，并非一场虚幻，也非是一场徒劳。”
“何止这些，你留给吾的，吾永生难忘……”
但凡有一线生机，苍宁愿舍弃全部修为去换挚友一命，然而这以死换生之局，是人间的救赎，亦是玄鸣涛牺牲一切换回的希望，除了全力以赴助他完美天命之战，别无其他选择。
“吾……为你束发……”苍无力叹息，抑不住的凄切悲音自干涩的喉底悄然流出。
一丝一缕，譬如离情，梳起千种不舍，万般无奈，既梳发，也梳心，一切悲哀伤痛在无可阻挡的天命前唯有让步，唯有独自吞忍。
“以前说过要一起白头偕老的，结果我又要先走一步。”玄鸣涛摆弄着放在簪盒里的雪玉翎簪，一边享受着师兄的服务。
“吾马上将头发染白，现在还来得及。”苍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苍哥，你别逗我笑了，我等会儿就要去迎接弃天帝，心情这么愉快可不好。”玄鸣涛使劲憋住笑意。
“弃天帝降临之后，你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吗？”
“我会尽力，在最后的时刻再看你们一眼。”
苍梳头的手顿在半空，紧攥的木梳差点没被捏断，他克制着压住翻涌上升的悲戚，继续为玄鸣涛编发。
“明玥剑就留给你，以后开阵双眼齐全，会便捷许多。”玄鸣涛看不见苍兀自伤感的表情，还心情不错地托着孤。
“嗯……”
“明玥白虹最终还是全回到你手里，天命兜兜转转原来始终没变啊。”
“什么？天命没变？”苍听得一头雾水，师弟说没变的又是哪个天机？
“额，不重要。”玄鸣涛尴尬地笑了笑。
束上与千年前将去赴死时一模一样的发型，玄鸣涛这次很是心满意足。待苍准备去取摆在桌上的雪玉翎簪时，他却不肯放手，拿着簪子发了会儿呆，才释然地说：“不簪了，这副躯体很快就不属于我，不想把它留给弃天帝，还是你收着吧。”
苍闻言心中苦闷更深一层，不言不语，小心将簪盒重新收起。
“再有一件大红裘衣，就跟千年前一样了。”玄鸣涛开朗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型，玩笑道，“弃天帝应该不喜欢穿得这么鲜艳，还是少惹他生气。”
他们这边正说着笑，藏青云地那厢，眼瞅战况越来越焦灼，拜江山心急如焚，生怕一个不注意，身边的傀儡会被人救走，任务功亏一篑。
拜江山急急催动符令，操控着丧失意识的绯羽怨姬举起岁月轮。
“速速斩断神柱，阻挡者杀无赦！”
咒令一落，绯羽双眼闪过诡异红光，身上骤然升起道魔双气，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指令的目标前进。
附近的万教侠士分兵欲阻，绯羽遇一杀一，遇二杀双，岁月轮在手，剑阁宫主名副其实，直杀出一条血途，眼前只剩唯一障碍。
“啊放肆无理大胆——！”帝鹏大骂，催动雷霆大阵轰击绯羽。
“休想！”拜江山适时出手，猛发一掌将帝鹏的攻击打偏数分。
一瞬之机，绯羽已奔至神柱下，高高举起岁月轮，将一身功力全部凝聚剑上，引得整座雷霆大阵反为她所用，威势赫赫不容抗拒。
“不可啊——！”素还真大呼。
万教众人顾不得眼前敌人，纷纷出掌向神柱下方的人打去，趁着最后的机会，若能打死那个女人，也能让魔界阴谋破产。
说时迟那时快，岁月轮抢先一步撞上神柱，巍巍神州天柱顿时崩裂，方圆数千里地裂山崩，天际当即出现一轮巨大无比的黑洞漩涡——
同一时间，青埂冷峰的乾坤法阵遭受强烈冲击而破碎，望天古舍上空出现一轮同样的黑洞漩涡——
玄鸣涛霎时摔了手中茶盏，神魂震荡似要被撕裂，他匆匆望了苍一眼，最后的笑意留在苍眼中，一句‘保重’随风雪飘散耳边，翻倒的杯子洒了满桌的茶水，人已被吸入漩涡消失不见。
弃天帝，终于来了……
痛心哀伤只许停留在一呼一吸之间，留给苍的时间太少，他迅速换上六弦之首的装扮，背上明玥白虹，离开望天古舍，化光赶去藏青云地参战。
神柱爆炸，绯羽怨姬首当其冲，被地气之力炸飞出去，万道掌气紧接飞来，惊世激爆中，惊见一条熟悉身影自黑洞旋涡中缓降落尘，所有掌气爆炸竟没撩动他衣角袍袖半分。
万众瞩目中，身披金边黑袍，头戴金翅神光，一身睥睨惊尘的异度魔界创始魔神现出庐山真面目，犹然是玄鸣涛的面孔，却有一股非同一般的恐怖压迫感令所有人毛骨悚然。
群侠来不及喊出一句‘玄鸣涛’或‘异度魔皇’，渡天童等魔将率先叩首而拜，山呼：
“恭迎吾主·弃天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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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戏梦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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