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师回过神时,在一望无际的水面看到了垂头不动的沈峤。
“阿峤!”他连忙闪身过去,想查看沈峤的情况。
到了沈峤面前,晏无师才发现他面前的水面上散落着无数画面碎片。画面似乎是沈峤的记忆,但却破碎凌乱,一个都不完整,而沈峤神情呆滞立于原地,仿佛迷路的孩童。
“上、官、邈!!!”
晏无师从未有过如此愤怒之时。或者说,从前他对任何人和事都是淡淡然的态度。他为自己取名“无师”是因为他自诩无父无君无师;而“晏”这个姓,则是取闲适、安然之意。他一度自诩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引动他的情绪,喜悦抑或是愤怒。
直到沈峤的出现。
这个人似乎永远能带给他意想不到。看到他重伤后,再度拿回自己山河同悲剑时高兴的神情,晏无师居然也会跟着他高兴;看到他固执己见不肯舍弃道心,种下魔心时,晏无师也会愤怒,不懂为什么世上有这样冥顽不灵之人。
他曾为这种情绪的变化感到不安,甚至试图斩断。但到最后,他也栽得心甘情愿,从此一颗心只为这一人牵动。喜怒哀乐,因他而感;七情六欲,为他而生。
晏无师伸手抱住了沈峤,抱住这个支离破碎的他。而就在抬手间,他的余光却瞥见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正在发光的玉指环。
他举起左手放在眼前,发现玉指环闪动的光辉,居然与空中阵法中的紫微星遥相呼应。
这个由北斗七星与紫微星组成的阵法,晏无师刚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想是被上官邈用来稳固魔音幻境。
紫微星,又名北极星。因其终年几乎不动,可用以辨别方向,引迷途之人回家。上官邈放在此处,原本的用意应是让沈峤一辈子走不出去。
好狠毒的心!
这时,晏无师感到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晏无师抬起左手试图接近那颗天上的紫微星,那星辰果然化作一道光芒进入了他的玉指环。而玉指环上的光芒又顺着晏无师的无名指,传向全身。
“紫薇守心,曜引归途……”晏无师以头抵住沈峤的额心,试着念出心中浮现的字句,“阿峤……快随我回来罢……”
霎时间,紫光大作。一缕缕紫金两色的光辉自晏无师身上四散而开,进入水中破碎的画面,寻找沈峤迷失在各处的元神。
少顷,光芒悉数自破碎的画面冲出,于半空汇成一个发光的人形。而晏无师身旁的沈峤也化作一道流光奔那人形而去,最终于半空中凝成了沈峤的元神。
元神初现时双眸紧闭,还未完全苏醒。令晏无师奇怪的是,这元神的打扮与沈峤素日里的喜好大相径庭。
只见他一身天青色广袖锦袍,腰束锦带,下悬玉组佩,袖口和衣摆上均点缀着北斗星图,三千青丝也被精致的玉冠高高束起。身形悬于半空,发丝衣袍无风自动,麟凤芝兰,如圭如璋。
晏无师心中惊讶,但也没有在意许多,他伸出手想去接住沈峤,抬臂时发现自己的衣着也变了样。衣衫依然是紫色不错,但锦衣之上星辰聚散,光辉似要凝成星河万里,璀璨耀眼。
但他如今无暇欣赏,甚至心中还嫌弃了一句:这么花哨,阿峤恐会不喜。
“阿峤?”
半空中的沈峤听到熟悉的唤声,缓缓睁眼。
“晏……无师?”
直到看到沈峤眼中熟悉的和煦温情,晏宗主才舒展了眉头:总算是完整了。
沈峤自空中落到晏无师身旁,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了?我……为何在此?此为何地?”问完后又举目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全是水,而自己还站在水面。
等一下,水中的倒影是怎么回事?
“这……?”
沈峤提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衣袖,不料余光瞥见晏无师时,发现对方的衣着也不对劲:“怎么你的衣服也……?难道我还在梦中?”
“这不是梦,是幻境。”晏无师一把搂过了满心疑惑的人,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我皆是元神状态,至于我们元神形态为何是如此模样,我也不知。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可能不记得了,此时,上官邈可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去,料理他。”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晏无师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让沈峤有些不解。
“那我要怎么做?”
晏无师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扶住沈峤的肩:“待会元神归位后,你伺机动手擒住他,山河同悲剑就在你的右手边不远处。”
沈峤抬眼望了一下四周:“可我们似乎被困在此处了,要如何出去?”
“这只是我的猜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晏无师思忖片刻,对沈峤道,“你将左手抬起,对着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心中疑惑,沈峤却没有多问。他依言抬起左手,朝着北斗七星的方向伸去。果然,如晏无师所想,北斗七星勺柄位置的最后一颗星辰落入了沈峤的玉指环。少了一颗星辰,七星阵法自然被破,幻境开始摇摇欲坠。
原来是瑶光?
看着破碎的幻境,晏无师笑道:“看来我想的没错,阿峤……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沈峤将剑架在上官邈脖子上后,后者一脸见鬼的神情,惊恐不已。一直在喃喃说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幻境明明完美无缺!”
“你的幻境的确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普通人恐怕是真的破阵无望。”
晏无师自地上缓缓站起,掏出怀中的手帕擦起了手中的伤口,漫不经心道:“可你偏偏遇到了我们。”
“你没事?!”上官邈拔高了声音,“我分明看到沈峤刺了你一剑!”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沈峤闻言立刻紧张地看向了晏无师:“你受伤了?!”
“我没事。”晏无师摇头安抚道。但他拿着手帕的手却一直也没放下去过,挡住的正是腰间部位。
“你说普通人破阵无望?!难道你们就不是普通人吗?!”上官邈还是不服,他分明还用了七星阵巩固幻境。
“你的问题太多了,本座没有回答的必要。”晏无师回了一句,又朝竹林深处道,“玉生烟!还愣着干什么?”
竹林中埋伏已久的玉生烟应声而出,带着一众浣月宗弟子将上官邈绑了去。
沈峤收剑后快步朝晏无师走来,及至跟前,抬手就拉开了对方的衣袖,一大片血迹展露无疑。
“你说这叫没事?!”
沈峤又惊又痛,旋即又想起了刚刚上官邈说的话,面色顿时苍白了起来,话音颤抖道:“是我……伤的你?”
看到沈峤那以为伤到自己后难过自责的神情,晏无师就知这事不能等会儿再说了。于是当即扯开了外袍,露出里面被剑锋刺破的东西,是一个水囊。
晏无师将藏在里面的水囊取出,递给沈峤,轻声道:“我说没事吧……”
沈峤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滴着红色“血液”的水囊,苍白的脸上顿时哭笑不得。
“没想到晏宗主堂堂魔君,天下第一,居然也怕死。”下面跪着的上官邈突然嗤笑一声,“还要用假血来欺骗敌人!”
“那种手段,本座从来不屑。”晏无师看似在回答上官邈的问题,却目不斜视看着沈峤,“但若我为阿峤所伤,他定会余生难安,我又如何舍得?”
晏无师自忖做过的事绝不后悔,尚且时时介怀自己曾做过伤害过阿峤的事。以他家阿峤的性情,若是亲手伤到他,怕不是得一辈子都对他怀着愧疚之心。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沈峤看着晏无师,神色动容,久久不能言语。这人分明从来不喜这些伎俩,却愿意为他用上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只为了不让他事后自责难过。这番情意,实在太过深重。
“晏无师……我……”沈峤心绪沸腾,只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不料一阵天旋地转之感突然袭来,而后便失去了知觉,朝着晏无师的方向倒了下去。
“阿峤!?”
“沈道长!”
晏无师连忙伸手接住了沈峤,将人揽在怀里,伸手去探对方的腕脉。
“师尊,沈道长他没事儿吧?”
“无事。”晏无师摇摇头道,“他心神损耗过度,方才情绪大起大落,有些受不住。”
一旁的上官邈见状笑道:“晏宗主别忘了,哪怕你们侥幸破了魔音幻境,他的毒还没解呢!”言下之意还想谈条件。
侥幸?这人压根就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破的幻境,那醉天仙的毒素的作用想必是碎人元神、混乱记忆,但晏无师已将沈峤的元神修复完整。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晏宗主半分眼神也不想分给他,“况且,本座相信,你有一天会跪着将解药交出来。”
说完这句,晏无师便不再理会上官邈,开始吩咐玉生烟:“你回去后,给长安你师兄那边传信。告诉他,让隋帝别再等了,人已经抓到,只是暂时不能交出去,这件事回头本座会亲自进宫给他一个说法。
“还有,乐晴郡主的家人那边,你也给一个准信,本座会让他们满意的。”
玉生烟躬身答道:“是,师尊!”
地上挣扎的上官邈听到这句后,又面露讽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郡主?凭你的推测吗?晏宗主?”
晏无师“啧”了一声,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本座发现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自作聪明不说,还惯会自己拆自己的台。那乐晴郡主的房间也有香灰,只不过此前旁人不知那是何物。你刚刚自己也说了,醉天仙是你的独门毒药,你说……找医师鉴定一下乐晴郡主和阿峤房间的香灰,会不会得出两者是一样的结论?”
若是换作旁人,晏无师才懒得与他多说半句。但对于这种自视甚高还自作聪明的人,晏宗主简直太明白该如何击溃对方的自信,让对方跌下绝望的深渊。
“哦……对了,本座差点忘了。”晏无师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吩咐玉生烟,“此前死于梅花神传说的女子,你去调查一下具体有多少。顺便查清楚那些女子到底有没有行私通之事,并把结果告诉她们的家人。”
说着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上官邈,语气缓慢轻飘:“另外再告诉他们,凶手已经有人替他们抓住了,之后就会送到他们手中。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留一口气就行。”
地上的上官邈这才露出一丝惊恐,大声质问:“晏无师!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管闲事了?那些女人死就死了,干你魔君什么事?莫不是你以为和沈峤待久了,自己就是那道门中人了?!”
话刚落地就被玉生烟踹一脚:“给我老实点!!”
这话说得玉生烟心中冷笑。浣月宗是魔门不错,但从来只对敌人下杀手,根本不屑于做那滥杀之人,更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对那些人下死手,也不嫌辱了自己武林中人的身份!
晏无师脱下外袍将沈峤裹了起来,漫不经心地回道:“看来你也知道你杀的那些人到底有错还是无错了?不过你说得对,本座确实不爱多管闲事,若是你没有伤害阿峤,本座其实可以给你个痛快。虐杀一个弱者,本座还不屑于干这种事。”
说着又抱起了沈峤,居高临下看向上官邈,再出口时,语气骤然变得森冷骇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伤了他!若是放过了你,旁人还不以为我晏无师入了佛门,居然还会慈悲为怀?!”
晏无师说完便抱着沈峤径直离去,再不去管那地上的人如何面如死灰。
“此番下界,若我放弃那九五之尊的帝位,瑶光可愿来寻我?”
“你不必放弃,我也愿意来寻你。”
“可我怕居庙堂之高,看不到你处江湖之远,更怕那骷髅三千,乱你之眼。”
“人间若要结束这乱世,你是必须出现的……”
“我当然会出现,只不过不会去争帝位,只需要完成结束乱世的目的即可。”
……
“阿辰……”
晏无师被沈峤的一声呓语惊醒,直起身来探了探他的脉象,已经渐趋平稳。此前晏无师也请了医师看过,皆道沈道长身体中没有残留毒素,只是心神损耗过大,不日就会醒来。
可阿峤刚刚在叫谁?阿辰?晏无师脑海中将沈峤认识的人通通过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名字中有“辰”字的。
“辰”这个字,一般人首先会想到星辰。晏无师又注意到自己指间的玉指环,想到几日前自己破除幻境时的情形,他似乎能很轻易地控制那颗紫微星。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紫微星还有个别称叫“北辰”。
难道阿峤此番不仅恢复了元神,还想起了别的东西?
沈峤醒来时,已是晚上。
甫一睁眼,便看到了半靠在床上揽着自己的晏无师。这人衣衫未解,靠在床头,纵然阖眼而眠,也有些倦意难掩。
“醒了?”许是感受到身旁之人动了一下,晏无师也醒了过来。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沈峤的手腕探起了脉象,片刻后确认无恙,才放心起来。又递过床头小柜上的茶盏,给他润一下嗓子。
“我……睡了多久?”沈峤坐起身后喝了一大杯,总算感觉能开口说话。
“整整五日,阿峤倒是睡得香,可把为夫担心坏了。”见人已无恙,晏宗主又开始半真不假地逗起了沈道长。
“贫道记得某人去岁可是睡了五个月之久。”言外之意,五天算什么,你比我睡得久多了。
晏宗主被小小噎了一下,也不去接话,而是状若伤心道:“沈道长好狠的心,为夫为你担心受怕,也没说有个什么补偿……”
“那,晏宗主想要什么补偿?”沈道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为夫哪里敢有什么要求?沈道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是被旁人瞧见,怕是得大惊失色。
好在面对他这副神情人是习以为常的沈道长。
知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讨点好处,沈峤也没作扭捏之态。只见他扶住晏无师的肩,慢慢趋近,最后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啄。
“晏宗主觉得,这样如何?”
晏无师原本也就是想让沈峤主动亲一下他,见目的达到,也就准备放过沈道长:“阿峤所赠香吻一枚,为夫自然满意。”
“那……这样呢——”沈峤话音刚落,双臂突然运劲,带着晏无师一个翻滚,便到了床的另一边。还未等人口中说什么,便猛然俯身吻住了对方。
这是一个真实意义上的吻,并不是刚刚的浅尝辄止的轻轻一啄。吻中爱意汹涌而激烈,是晏无师从未感受到的。
晏无师素来知晓,他家阿峤性情内敛,从不将爱宣之于口,也做不出那主动示爱的行动。但这并不代表阿峤对于他没有爱意。原以为沈峤能与他共度余生已是幸事,可如今……直到沈峤的手抓住他的衣襟准备动作时,晏无师方才回过神来。
他长臂一揽,抱住了沈峤,说话时还有些轻喘:“阿峤,你确定?你才刚刚——”话未说完,又被沈峤堵住了嘴。
沈峤一边用绵长的吻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一边探入对方的衣襟,褪下了衣物。直到将人剥到只剩中衣,才喘着气附在晏无师耳边道:“晏无师,我从前怎不知,你废话这么多?”
说着还往对方腰侧轻轻一探,似乎要确认什么。
居然被教训了?还是在床*上?这如何能忍?沈峤一句话仿佛星火落荒原,只一刹那,便在晏无师心中燃成燎原大火。当即搂着身上之人翻身一滚,眨眼间二人便调换了位置。
晏无师看着塌上之人脸色绯红,眼角含*情,气喘吁吁的模样,深感自己方才要说出口的话,自己都不信。
这种时候,要什么克制?
“阿峤教训的是……”
晏无师带着怜惜的吻沈峤额间与面颊,又在唇间流连了片刻,方才道:“可方才,为夫分明想说的是……”他顺着怀中之人背脊一路轻抚而下,满意地看着往日风雨不动的磐石在他掀起的浪潮下微微颤抖,摇摇欲坠……
而此时的沈峤丝毫没有欲拒还迎之态,只想沉溺,不愿自拔。
“你才刚刚醒来,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话音刚落,晏无师再不隐忍,以一种更加凶狠的势态吻住了对方。
阿峤,这可是你开始的。
沈峤被吻得口不能言,根本无法回答他。但晏无师还是从十指相扣的左手上,那枚玉指环中听到了对方所想:
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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