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时不刻不在关注着自己的态度，琴酒想。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食指在桌面上敲击着，琴酒翘腿而坐，眯眼观察着绿川唯的每一处表情。黑发青年没有说话，在注视下微微低头，表现出十分顺从的样子。这倒并不是说谦卑，而是示意自己一切以琴酒的意思为准。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贴心、体面的下属吗？
琴酒自然是不信的。
有些时候，有些人不露锋芒并不意味着他们与世无争，而是意味着，咬人的狗不叫——打个比方来说，宾加那种得了狂犬病的吉娃娃，带来的威胁感远不如现在的绿川唯。
绿川唯。
琴酒把这名字在口中默念一遍，舌头舔过牙齿，顶腮，舔了舔嘴唇。
要怎么处理你这意外之喜呢？
「你想要什么？」
出乎意料，琴酒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绿川似乎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表情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平静下来，试探道：「……您是问……我的目的吗？」
「我很好奇，」琴酒用问题反问另一个问题，「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是典型的谈判话术。不陈述自己的逻辑，而去逼问对方的理由。绿川的表情有一瞬间纠结，然后无奈道：「琴酒先生，您对我感兴趣，我深感荣幸。我知道这次冒昧打扰实属唐突，不被信任也情有可原。只是现在——」他两手轻按在前川的肩膀上，又把话兜了回来，「我想借您吉言，拿到一个代号而已。」
「代号不过是一个名字，你要它背后的什么？」琴酒顿了顿，觉得这种虚与委蛇实在浪费时间，索性给出选项，让绿川自己对号入座，「财富，权力……还是女人？」
绿川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哦？」
黑发的青年坦然：「……我要止痛药。」
琴酒挑眉。
「阿片类。」绿川补充道。
「你看起来不像是瘾君子。」
「我不是。」绿川点到即止，然后微笑着看着琴酒，意思很明确：我已经说的够多了。
阿||片类的药不好开，而且说不定存在药物滥用的情况。如果量大，那借组织之手不失为一个好选择。看不出来绿川唯还有这方面的需求。不过既然他之前给足了琴酒面子，琴酒也便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向前伸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哼。那就随你便好了。」
得到琴酒首肯后，绿川唯明显放松了一些。他站在前川和菅田身后，问道：「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明白了，二位，如何选择呢？」
前川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那就先说点你知道的东西吧。」
年长的职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件事……其实我们也只是小喽啰而已。我在三个月前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问我要不要赚点外快——」
「前辈！你！」菅田焦急喊道，想要制止他说出去。一旦这件事暴露了，就算今天可以苟活下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公司最近刚刚研制了一批PrEP HIV疫苗，也一直想要获取FDA的审批。碍于伦理委员会的介入，临床试验没法在美国进行。迪伦特公司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印度的人命又不贵……我说的是实话，同样的价格可以在印度招到五个志愿者。所以公司就把实验性疫苗运到海得拉巴，我是负责海外物流业务的，然后……那封邮件，就发到了我的电脑上，问我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点手脚，卖几支疫苗给他们……」前川握紧双手，自顾自说着，双手交握在一起，拇指紧张地按压虎口位置，「对方居然如此详细知道公司的研发进程，当时我也在猜测是内部人员。可我不清楚是谁是哪个部门，唯一确定的只有，他一定比我更熟悉整个公司的流程……」
伏特加觉得这人像是个白痴：「你不知道？然后还就这么上了贼船？」
绿川眯起眼睛：「所以说，确实还有一个人，控制着整个事件的走向？」
「对……对！」
「你知道他们要疫苗做什么吗？」绿川问。
「没说，但是那可是HIV暴露前免疫疫苗！」前川吞了口唾沫，「如果真的有用的话，那可是世界级别的暴利啊——」
「所以，你是想到了他们可能拿来仿药？」
「呃——对，是的，」前川说，「但怎么可能仿制出来，虽然我不是做技术的，但也知道公司下了多少成本去研发。几十支疫苗样本，就算拿到美国最先进的大学实验室也不可能简简单单逆向推倒出来，所以根本没事……对，就算卖给他们，以印度人的本事也不可能对公司有什么影响。所以我……我被他说服了——」
绿川轻笑一声，话题转向菅田：「菅田先生，其实我也挺好奇的，那天迪伦特公司的人邀请你们去红||灯区，你们最后真的去了吗？」
所有人都没聊到他突然问这个。琴酒勾起嘴角，拨弄着打火机滑盖。一出好戏，他居然想点烟欣赏了。
菅田愣愣的，然后点点头。
「你们抱的是女人吗？」绿川顿了顿，「……唔，我猜是菅田先生不是，但前川先生是异性恋。」
「老子抱没抱关你**事啊！」菅田恼羞成怒，「问来问去，我看你才是那个想□□□□的人！」
绿川没有生气，耐心重复道：“男人？女人？”
菅田骂了一声，瞪着他：「……女人！」
「没想到菅田先生天天看百合动画，原来真人这么恐同，」绿川感慨，然后问，「前川先生更喜欢异性，是不是？」
前川大概是因为这无厘头的对话而精神放松了些许：「嗯。」
「前川先生喜欢的类型是milf吧，」绿川说，「那天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听菅田吐槽说您居然不喜欢幼女。」
前川露出了些许厌恶：「确实不太喜欢。」
「这样啊……」黑发男人沉吟道，「那你为什么会不认识给你发邮件的人呢？」
前川瞳孔收缩，双拳紧握，强装镇定：「我不认识！我要是认识他，早就跑路了，还至于被你们抓到吗——」
“咔哒”。
蝴蝶\\\\\\刀弹开。手起刀落，银光一闪，随后是前川的惨叫。
匕||首插在了大腿之间的木椅之上，距离命根只不过两三厘米的距离。绿川唯松开手，声音温温凉凉：「您撒谎。」
琴酒垂眸，给自己点上了烟。绿川唯突然发难，在场大概除了琴酒，连旁边的伏特加都吓了一跳。菅田简直说不出话，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哆哆嗦嗦直不起身子。「菅田先生，您最好不要动，」绿川偏过头，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菅田，「我手里还有枪呢。」
「我、我没有骗人！」
绿川闻言，看向前川，表情似有遗憾：「前川先生，我刚刚问了两个您不会撒谎的问题，说真话的时候，您的微表情与肢体语言是不同的。另外，您的回答也暴露了自己的潜意识。无辜的人在受到指责时往往会表现得愤怒，而不是做一个“如果我怎样，那我就会如何如何”的解释。」
他停顿片刻，等前川的大脑能跟上自己的节奏：「前川先生，现在您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你确定接下来还要这么做吗？」
仓库内十分安静，然后菅田再也压抑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前川咬着牙，眼睛通红，额头青筋暴起。银发男人掸掸烟灰，终于从椅子上起身。绿川唯听到琴酒的动静，立刻转身朝向他所在的方向。
一步一步，皮鞋叩击在水泥地面上，哒。哒。哒。站定。二人离得很近，琴酒可以闻得到绿川唯身上的洗衣液味道。仔细看，绿川唯倒是有张颇为清秀的脸蛋，眼睛像猫，只是下巴上一圈胡茬，稳住了整个人的气质。
「琴——」
绿川刚想出声，琴酒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打断了询问。也许是烟味太大了，黑发男人皱了皱鼻子，很想打喷嚏的样子。琴酒顺势看向他的嘴巴。
哈。这牙齿看起来明明也怎么不锋利啊。
琴酒收回手，淡淡道：「真意外，本来以为是个哑巴，现在看起来，倒是挺能说的。很好，我被说动了。」
「……？」
「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琴酒摩挲了几下手指，带着皮手套，指尖感受到的只有温度，摸不来绿川唯的皮肤。不过目前为止，绿川唯呈现在他面前的，也的确令人瞩目。不论是一开始单枪匹马找自己送业绩，还是现在整场审讯中所展露的逻辑推理能力和谈判能力，都证明了一件事：这个名为绿川唯的家伙，有足够的资本与琴酒对话。
识趣，懂事，有求于人，做事利落。琴酒欣赏这类人，也不惮于用人。
「科恩已经负责抓捕另一个还在印度的职工了。到时候你俩对接，一周之后，给我结果。」琴酒侧头，咬着烟，「让我拭目以待吧，你究竟有没有资格，拿到“苏格兰”这个代号。」
绿川唯神思微动。他看向琴酒，笑着点点头：「好的。」然后抿起嘴，侧过头小声打了一个喷嚏。
琴酒哼笑，大步流星，和伏特加离开了这处滨海之地。而一周之后，他也如愿以偿拿到了绿川唯送来的所有资料。
……
…………
“唔……听起来你和他之间有点小秘密呀，”贝尔摩德摇晃酒杯，眼神微醺，“发了这么久的呆，在想什么？还是那个叫做苏格兰的家伙吗？”
琴酒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咬着烟的声音沙哑又低沉：“没有。”
“哦~”贝尔摩德挑眉，拉长声音，“可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时有什么坏习惯吗？”
“什么。”
女人伸出食指，绾着头发，声音打趣：“琴，都说撒谎的人反倒爱盯着别人看，而你呢……闭着眼睛，好像是要把自己也骗过去一样。”
琴酒勾起嘴角，不置可否：“哦？是么。”
FIN.
后记：
两个黑衣人走了之后，诸伏景光才放下心来，看着仓库里两个心态已经崩了的职员。菅田痛哭不已，前川崩溃抱头。他摇着头，忍不住无奈地无声说了句「笨」。要是不跑，菅田也不用受伤。不过也还好是自己在琴酒之前开了枪，不然就不是伤一条腿，而是整条命都没了。
解决完两个职员的后续工作，诸伏景光小心翼翼地收好蝴蝶|||刀。之所以一开始就盯上了这柄匕|||首，因为上面沾着血。虽然不确定是谁的DNA，但是如果可以和死者库或者失踪者数据库对比上，那就可以作为日后指证黑衣组织的重要证物了。
就是琴酒这个人，怎么那么恶趣味。诸伏景光揉着鼻子，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秋天到了，又是容易生病的季节。对于饱受花粉过敏的日本人来说，烟雾虽然没有花粉致敏，但是还是很难受，更别提琴酒还故意往他脸上喷了好几口烟。
……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琴酒居然能放权给他。诸伏景光在心里重新评估了琴酒的性格，觉得这家伙，好像比自己预期的更加难搞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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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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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器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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