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戛纳滨海大道的马丁内斯酒店海景豪华客房内,窗户大开。越过玻璃,大片大片的海蓝色与天蓝色朝海平面绵延远去。白色的纱帘被吹得摇摆起伏,掀出一阵阵带有马鞭草香气的风。
晨光明媚,海风料峭,琴酒临窗而坐,银发飞舞。他右手握着电话,左手则垂于膝上。一只灰白相间的幼猫卧在他双腿之间,正在睡觉。
“听说你向贝尔摩德借了私人飞机?”
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仿佛嗓子里含着浓痰,朗姆吸了一大口烟,哧哧地笑:“呼……我都派人手过去帮忙了,怎么,委内瑞拉的事情还那么难办?啧、啧、啧,”他连叹三声,每一处停顿都意味深长,“琴酒,不然放假歇歇吧。”
漫不经心地抚摸膝上幼猫,用食指、中指与拇指搔弄后颈毛。房间内有些冷,小猫蜷成一团,呼噜呼噜地打哼。
“嗯。”琴酒说。
“你也是人到三十,精力跟不上——嗯?”朗姆讲到一半,声音打了折,似乎下一秒“pardon”就要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说,嗯。”琴酒面无表情,对于朗姆他已经懒得摆任何表情了,“讲完了吗?讲完我挂了。”
“等下、”朗姆语气变得狐疑和急切,“就这?”
“……”
“不解释给我一下委内瑞拉的善后工作?还有贝尔摩德的飞机?”
琴酒终于笑了一声。他是专业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朗姆是组织二把手,虽然一来他不是自己直属领导,二来这人前不久才把自己派到南美那能热死蚊子的地方干脏活儿,他也任劳任怨干完了。可没想到黑衣组织这种见不得人的犯罪集团的清洁工岗位,还需要做形式主义工作汇报?真是没有世界五百强的命,却染上了大厂的病。但毕竟朗姆是领导,就算他琴酒如何心高气傲,也受制于职场规则。
所以他言简意赅解释:“尸体是特别交给您派来的新人来练手的。另外,贝尔摩德要去戛纳准备电影节,而我也该确实放年假了,搭个顺风车。”
至于其他原因——①伏特加在瑞士接受骨再生手术,琴酒雷厉风行地看望并安慰了小弟;②猫很难进入委内瑞拉机场,故需包机接送。但这些事情过于私人和繁琐,无须汇报。
朗姆沉默了大概有三秒时间。三秒,足足三秒。琴酒并不想知道非直属上级在这短短三秒内都幻想出了什么离谱的八卦。但琴酒还是对组织员工的工作态度抱有期待,希望领导能想出有建设性意见的发言。
片刻后,朗姆说:“所以你居然真的和贝尔摩——”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电话刚挂断,贝尔摩德便推门而入,引得琴酒不悦皱眉。戛纳之行欠了魔女一份人情,但后者自顾自拿走了另一张房卡,就有点过分了。不过好在,贝尔摩德也无意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精力更多还是放在了电影事业上。为了方便起见,她进出酒店都是化妆成一名青年男性的样子。
魔女放下一袋猫砂,摘下鸭舌帽,撕掉脸皮,伸手拨开金发,随意问道:“脸色这么臭,谁又惹你了?”
琴酒上下打量她几眼,答案不言自明。贝尔摩德却微微一笑:“我猜是朗姆。”
“挺有自信。”琴酒评价。
“猫砂给你买回来了。”魔女换回话题,“你那猫是折耳,看着快发病了,走路会很痛,别让它去海滩上厕所。顺便,不用客气。”
“麻烦。”
贝尔摩德挑眉:“难道不是喜欢吗?”
“不喜欢。”他说。
魔女耸耸肩,十分宽容:“OK。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
琴酒垂下眼睛,视线落向伏在身上的小猫。蓬松的一团,暖呼呼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如同大朵棉絮或者羊毛毡。很难想象就是这畜生踩着一堆尸体跑到自己身边。好险,琴酒差点没注意到它右后脚垫粘上的血迹。他本想在半路上就把这家伙扔了任其自生自灭,没曾想只要试图抓它,方才傻得发嗲的猫却对他呲牙哈气,一副不给碰否则就挠人的样子。琴酒不想在代步工具中留下自己的生物信息,最后竟真的留它活到现在。
这只猫几乎没什么运动量,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睁着圆圆的蓝眼睛看着自己,在他闭眼小憩的时候蹭过来挨着男人睡觉。南美很热,琴酒也穿着短袖。所以猫毛可以毫无阻碍地贴着小臂肌肤滑过,触感意外不错,仿佛上好的丝绸。琴酒只要抬手,它便很有眼力见地把脑壳蹭过来,用舌头舔舔top killer长有硬茧的指节,湿湿的,热热的,唾液干涸后又顿生凉意。很乖。很顺心。十分听话。
总而言之,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联想以及莫名其妙的好心情,琴酒不仅留它活到现在,还借了贝尔摩德的私人飞机,把它带在了身边。
这猫像只不会说话的狗,还比伏特加好看。
那就养吧。琴酒也算组织中层领导,带过不少小弟。猫也可以成为小弟。思及此处,他挠猫下巴的动作变得更温和。
这时,他的熄灭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贝尔摩德正在卸妆,离桌子很近,见状玩心大起。就要拿过手机。琴酒神色一凛,按下她的手腕,自下而上抬眼问:“做什么?”
贝尔摩德的神色愈发玩味:“你知道现在你的反应像什么吗?”
“不想知道。”
“哎呀呀……活像被抓包的出轨男人~”她勾起嘴角,抽回手,双肘抵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发现你最近沉迷手机的时间有点久哦?手机这么烫,这可不像是区区一通电话就能产生的热量。”
“……”
“该不会是有人了吧?”她故作惊讶状,“怎么认识的?男的女的?多大岁数?哪里人士?进展如何了?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可以捂化你这块坚冰?”
琴酒声音冰冷:“贝尔摩德,我不介意让这间房出现一具尸体。”
女人拖着长音“嗯哼”一声,似乎心情十分愉悦,用慵懒的法语调侃道:“L'amour est vraiment un jardin secret., mon cher. (爱情果然是座秘密花园,亲爱的)”
琴酒用法语回呛:“Trop gratter cuit, trop parler nuit. (你话太多了)”
她不为所动:“Que l'amour vous sourie~(祝你求爱成功喽)”
琴酒怒气值上升:“Je t'ai dit que ce n'était pas comme ?a.(都说了不是)”
她面带笑容:“D'accord~Ce que tu dis, c'est ?a~(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琴酒准备掏枪。
贝尔摩德十分有眼色,立刻闪身走人。恰逢此时,再次熄灭的屏幕又再次亮起来。这次她看得很是清楚,离开的脚步硬生生截住。
原因无它。琴酒来不及阻止,手机蹦出了一个弹窗,【4Ch】三个醒目的字符跃入眼帘,让贝尔摩德震撼到愣在当场。
“……4Ch?”
她语气很是艰难,看着男人不疾不徐、十分优雅地收回了手机。猫被吵醒,伸了个懒腰,“喵”了一声。
4Ch——那个全世界最大互联网喷子与暴民的聚集地,极右自由主义垃圾场,美国知名匿名论坛4Ch。充斥着炼铜、incel、二刺猿、Internet insanity、色情暴力、种族歧视、3K党或新纳粹、各种地狱笑话、各种生殖器脏话——仿佛全世界共聚此处开了地狱银趴。而琴酒,这位组织里的王牌杀手、行走的欧陆精英老钱、留着超长银发的古典帅哥,贝尔摩德想不出为何要纡尊降贵、自降身价关注这种垃圾网站?上一次她看见这网站,还是因为洛杉矶报纸大肆宣传她的女性主义思想,致使她被4Ch的loser们网暴了半年时间。
而纡尊降贵、自降身价的琴酒本人,对此只是反应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贝尔摩德沉默了三秒。足足三秒。琴酒不愿意去想她脑子里到底编写出了多少离谱的故事,他并不想知道,也不屑于解释。4Ch的网友的地狱黑色幽默,诸如贝尔摩德之类的名流是不会知道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4Ch上卧虎藏龙,甚至有可以与琴酒交流的——
那个人。
那个日裔。
礼貌,很有教养,措辞得体;聪明,很简单的线索就可以判断出委内瑞拉案件的性质,能够推测尸体是被两批人处理的;幽默,偶尔会使用莫名其妙的颜文字,让人无从判断其发言的真实意图;对熟悉枪械,了解各种犯罪手法,甚至可以对自己进行简单的心理侧写。
还有,ta记得自己。
Ta能在那么多匿名ID中精准锁定已经换到法国的IP,还打了声招呼,说好久不见。如此敏锐,如此机警,如此得体,值得琴酒为4Ch设置一个消息弹窗。只是可惜,上次聊完之后对方没打招呼突然就下线了,琴酒甚至在反思是不是猫踩键盘留下的一连串乱码符号给对方带去了错误的讯号,以至于冒犯了对方?他索性点开窗口,看到4Ch消息提示。
只是犯罪板块推送了新的帖子,并无其他。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你没救了。”语出贝尔摩德,她目光怜悯,看着好像是陷入沉思中的琴酒,又重复了一次,“你完了。”
琴不想搭理她。这世界上的人99.9%都是脑子里面塞满男男女女的有性恋,一切目的为生殖繁衍服务,无法懂得何为“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感觉。琴酒从来不缺女人,当然也不缺男人。鉴于他很有性魅力很有性能力,无须通过4Ch发泄过剩的荷尔蒙,因此暗示他网恋则是贝尔摩德的凭空幻想,纯属无稽之谈。琴酒于心无愧,不为所动。
而眼见他真的毫无反应(实际上嘴角有1°的上扬),贝尔摩德怜悯之色更甚。他们相识快二十年,她从来没见过此人会在自己面前露怯——很显然,就算琴酒此时此刻装得跟真的一样,也无法改变手机过烫(说明他一直在刷手机)、不愿手机被查(证明他真的很在意)、莫名养猫(此人向来洁癖不喜动物,甚至还不惜欠她人情借飞机接猫)、露出渗人微笑(还不如不笑)的事实。
小猫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估计是疼得,落地时发出“嗯呜”一声。它见女人要离开,便晃到贝尔摩德小腿边,用脑袋蹭蹭她,“喵喵”叫了两声,然后昂起脑袋,睁着圆滚滚的蓝眼睛望着她。“宝宝,你在和我打招呼吗?”贝尔摩德忍不住夹了起来。小猫耳朵弯折,脑袋很圆,鼻尖粉粉,有点像蓝白长毛英短,开脸不算很正,大概三七分的样子,右半张脸的灰蓝色猫毛延伸到了眼线下方。总而言之,十分软萌可爱,让她不由得母性泛滥,想搂在怀里吸两口。
算了,看在猫的份儿上,贝尔摩德想。这小东西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趁琴酒善心大发,能多无忧无虑一天是一天。这男人纵使有千万般不好,可有一点好,只要是认定的事,他会极其负责。
她现在公务加身,需要参加大量宣传活动,十五分钟后就有场小型发布会,故无暇顾及琴酒的八卦,于是暂且放过。魔女在小猫耳朵上落下一吻,丢给琴酒“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最后交代几句:“软骨素记得喂。还有,你欠我一个人情。”
“知道。”琴酒不耐。
其实他内心的确不想让贝尔摩德知道这件事,毕竟女人的嘴八卦的鬼,不出三天,估计连伏特加都要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了别的小弟不要自己了。但事已至此,琴酒不是热衷于过分自我反思的人。事情发生就发生了,挽回不了,更需要关注的是明天。
他这次年假时间很长,攒了三年,可以休三个月。像他这种工作狂魔如果没了工作自然会觉得一切索然无味,因此以前也不怎么爱休假。他们毕竟算是自由职业,上班不用打卡,工作时间和假期也没什么区别。这次要歇这么长时间,是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重新回来的小猫身上。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却没有继续趴着睡觉,而是开始舔毛。先舔舔肉垫脚丫,再舔舔脖子,然后翘起一只腿,埋头舔肚皮。琴酒垂落的长发就散在它脑袋边,于是它伸出舌头去给他舔毛。过长的头发被舌面倒刺勾到,它使劲儿昂脖子也无法松口,差点仰面躺倒。琴酒眼疾手快地捞起猫脑袋,没让它摔下去。
“怎么呆呆的。”他低声说,伸出一根指头戳猫的嘴套,食指划过尖尖的犬齿,用指腹摸了摸。小猫没有下口咬他,又一次伸出舌头,舔了舔长茧的指节。
琴酒看着它,既视感再次猛烈涌现。
猫像谁呢?
是谁呢?
谁呢?
——是你啊,
——好久不见了^^
——可能是那只小猫长得比较乖,所以他心软了~
——……喜欢猫?
琴酒知道把一个陌生网友联想成猫是非常诡异且危险的。但他就是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这种既视感让他鬼使神差,在键盘上敲击出过分暴露**的话。甚至让他不由自主询问起了对方关于自己的看法。结果对方突然就闭麦了,快一个星期再也没有刷到过ta。就好像是一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猫那样。
——……是现实生活有事?还是自己的措辞哪处不妥吗?
琴酒沉思。他前几天有股冲动,准备直接骇入4Ch追踪对方IP。但他毕竟不是职业黑客,技术能力有限,一般网站可以,但要想在这种匿名论坛找人——得需要一些外部援助,否则就从现在开始c 入门到精通,两个解决方案都不现实,于是便被暂时搁置。
——要想办法把这个人找出来……
他撸猫的手逐渐收紧。
——可以确定的事情是,那个人在日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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