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珙这句话让林嫣儿心头一颤,她猛地抬头看向他,却发现幼时面貌的林珙模糊了,再一个恍惚,眼前的竟成了他死去的样子。
他手臂上被人划了一剑,脖子正中的洞还在向外喷着鲜血,面色青黑“小妹,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林嫣儿羞愧不已,泪流满面“四顾剑……他是大宗师,我暂时还杀不了他。”
以当前她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庆国的大宗师叶流云为她效命。
“不,你能杀!凶手不是四顾剑,是范闲!”林珙的手按上她的肩膀,面目狰狞怨气冲天“小妹,杀了范闲,替我报仇!”
说完这句话,面前的林珙就化为一缕青烟散去,林嫣儿想去追,却发现眼前是一条布满了迷雾的小路,路中间有五只兔子的尸体摆成一排。
她骤然睁大眼睛,想起来现实中这五只兔子的命运:林珙将它们又带回了相府,想要等断奶后再送过来,可它们身上沾了人的气味,回去后就让大兔子毫不犹豫地咬死了。
也就是从这以后,庆帝挑拨了表哥和太子的争斗,棋子正式入局。这五只兔子似乎象征着他们最后的天真,天真死去,便只剩你死我活的厮杀。
这何尝不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
林珙哥哥已经死了,那下一个会是谁?她和表哥也会死吗?
梦里的不安和无助太过真实,让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表妹,表妹。”李承泽见林嫣儿在梦中紧紧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担心她伤着自己,慌乱无措间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口中。
李承泽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口中的血腥味又是怎么回事?
不,我不能伤害表哥。
林嫣儿拼命挣扎,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表哥。”她看见李承泽忧心忡忡的脸,也意识到自己牙齿下咬着的是他的手指。
那修长漂亮,为她翻书折花的手上多了个刺目的齿痕,甚至还在缓缓向外渗血。
“表妹,你在发热。”李承泽抱着她,用脸颊贴贴她滚烫的额角“府医马上就到,别害怕。”
“痛不痛。”林嫣儿趴在他怀中,如山倒的病情使她气若游丝,昏昏沉沉,她强撑着握上李承泽那只渗血的手,将它放到唇边。
像只为伴侣舔舐伤口的小兽那样,轻轻将血腥舔干净。
“我没事。”李承泽为她把脸侧汗湿的发丝拨开,满目疼惜后怕,安抚地笑笑“咬得不重”。
府医来后,给林嫣儿诊了脉,又是忧思过重勾起的风热,吩咐人将药煎下去,府医还叮嘱让林嫣儿最近少思少虑,最好能做到万事都不上心。
他到底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并不是危言耸听。
一整夜的时间,李承泽的寝室都灯火通明,哪怕是喝了药,林嫣儿身上的温度也迟迟降不下来,李承泽掐着大概半柱香的时间给她换一次额头上的冰帕子,不停给她擦身。直到太阳升起,林嫣儿的体温才大致恢复正常。
看着窗外渗进来的阳光,林嫣儿吃力撑起身子“表哥,替我吩咐人备好马车,我今天要和姐姐一起去送别林相。”
“不是说不去吗?”李承泽慌忙去扶她“何况大夫还让你好好休息。”
“再这样折腾,病更重了该怎么办。”
“是我想岔了。”林嫣儿虚弱的扯起嘴角,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好半眯着眼睛“我非林若甫亲生,此事你知我知,可天下人不知,更重要的是,陛下他以为我不知。”
“所以我得做出个不知的样子。”
“姐姐如何,我便该如何。”
李承泽焦急万分“可表妹病成这样,就算不去也无可厚非啊,何必如此拼命,没什么是比表妹的身子最重要的了。”
林嫣儿在他怀中摇摇头,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我昨夜梦见了林珙哥哥,想到一些事情,况且林相即将离京,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面,到底是我对林家不起,有些话要是不说,恐怕会在心里拧成个疙瘩,再积为沉疴。”
李承泽无奈,只得从她。
可这病来势汹汹,仅仅是个简单的洗漱,林嫣儿就耗尽大半精力,刚恢复不久的面色又升起病态的嫣红,唇色更是红得妖异。
李承泽几次都想强硬阻止,让她好好养病。可到底是忍住了,只能将双手攥得紧紧的,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痕迹。见她虚弱至此,恨不得以身相替。
好不容易上了出城的马车,林嫣儿全身都几乎瘫软成一滩烂泥,枕着李承泽的肩膀,烫得就像一个小火炉,李承泽将马车上的冰鉴移近些,又听见她喊冷。他一愣,反应过来生病的人总是会感到身上忽冷忽热,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等到了城外,发现范闲和婉儿已经在了。
林嫣儿在车中深吸口气,强行提起精力,走下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身体过高的温度使眼球自动溢出生理泪水,防止眼眶干涸。
“我还以为小郡主不会来了。”范闲身后站着婉儿和大宝,他是猜出林嫣儿身世的,对于她的出现很是惊讶。
林嫣儿定定看了他几瞬,眼珠因高烧而染上几分猩红。
她想起昨晚的梦,林珙说是范闲杀了他,这究竟是林珙在天有灵,还是她在潜意识发觉了不对?
可范闲虽然会武,却也难以与大宗师匹敌,难道是四大宗师中有人帮他?
她脑子乱的很,稍微思考就觉得头痛欲裂,只好暂时压住思虑,微微歪了下头,勾起唇角,为掩饰虚弱,尽可能减少说的字数。
“墨水好喝吗?”她问。
南庆科举曾有条法规:士人应试时,凡书迹滥劣者,要罚饮墨水一升。
众所周知,能参加会试的学子,无一不是从院试乡试中过五关斩六将考出来的,这样的人,字迹岂会太差?所以这条法规已经许久没用过了。
一开始那些阅卷的考官也不敢提这茬,谁知放榜后庆帝发现范闲居然没考上,于是让人调来了他的试卷。
是越想越气,索性就借着废相那天,“赐”了范闲一升墨水。
林嫣儿突然提起这件事,让范闲脸面有些挂不住了,婉儿看看她们两个,她觉得范闲只是寒暄了一句,妹妹就直接戳人伤疤,未免太咄咄逼人,于是开口“妹妹,今日咱们是一起来送别父亲的,有什么恩怨暂且放放吧。”
大宝察觉到气氛不对,抓了把林相给他挑好的山楂试图分给在场的人“小闲闲,婉儿,嫣儿,还有……嫣儿的表哥,你们别吵架,吃红果,吃了红果就开心了。”
“好大宝,我们没吵架。”林嫣儿温柔笑笑“只是在开玩笑罢了,红果就这么多,婉儿不爱吃酸,我……也更喜欢甜的。别给别人分,这些都是咱们大宝的,好不好?”
大宝扣着手指思考一下,觉着不与人分享不大好,又看了看装着红果的口袋……嫣儿说得没错,这本身就是爹留给大宝的,给出去大宝就吃的少了。
他重重点了点头。
林嫣儿拍拍大宝的手,然后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李承泽身上,一步步走向路边林相的马车。
每走一步都是冷汗涔涔,天旋地转。
“你来了。”林相掀起车帘,哪怕年过半百,已生华发,也隐隐能从轮廓中窥见几分当年探花郎的清俊。
他的脸上不见颓丧,反而透露着潇洒超然。
“嗯。”林嫣儿有些不自在,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从喉间发出一声“嗯。”
“出宫前陛下还与我说,可惜观音不参加接下来的殿试,否则他定要同我当年一般,将你点为探花。”林相抚着下颌的长须笑起来“陛下还说,虎父无犬女。”
他的神情隐隐有些嘲讽。
在朝中混迹多年,林若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别说是亲点探花,庆帝根本就不可能允许林嫣儿参加殿试,一切都是场面话。还有这句虎父无犬女,他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对不起。”林嫣儿听懂了林若甫的弦外之音,她也觉着难堪,于是垂下头低声吐出这三个字。
她觉得自己像只可耻的杜鹃,靠着林相遮掩自己不堪的身世,虽说后来知道真相有主动疏远,可到底是享受过他几年关爱的,就连她当初开蒙学的千字文都是林若甫所授。
实在是鸠占鹊巢,恬不知耻。
“该觉着抱歉的不是你”林相摆摆手,又将担忧的目光移向远处的大宝和婉儿“你我虽无父女血缘,可……到底也算有师徒缘分。”
“我将大宝和婉儿托付给范闲,还望郡主日后在京中能多照看些,还有就是到时候婉儿大婚,无父母在场到底不好看,你……是她在京中唯一的亲人了。”
“这些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去做的。”林嫣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婉儿和大宝正在向这个方法遥遥相拜。
“我知道,可到底还是要亲口叮嘱过才能放心。”林若甫的眼中隐隐有着泪花,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在放下车帘前飞快说了一句“洪四庠并非大宗师。”
直到面前林若甫的马车消失不见,路上只余黄沙漫天,林嫣儿都在为这句话而震惊不已。
许久,她抬头看向李承泽“表哥,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洪四庠不是那个大宗师,就说明宫中大宗师另有其人,若是普通的宫女太监,不必设一个挡箭牌在这里,何况林若甫将这个消息作为她庇护婉儿和大宝的交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林嫣儿只觉着胸口一痛,紧接着血腥气从喉间涌上来,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表妹!”李承泽将她打横抱起,急忙送进马车,对着车夫大喊“快!快找个医馆!”
“表哥,咱们差点走了一步昏棋。”林嫣儿躺在他怀中,因发烧而绯红的脸颊在瞬间就褪尽血色。
她因后怕而瑟瑟发抖。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们就要万劫不复。
“大宗师是……陛下。”她趴在他耳边,以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李承泽眼睑一缩,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现下的局势太顺利,让他们心急了,急于让庆帝早日殡天。
他们刚得了份无色无味,能让人逐渐虚弱下来,不出三年就油尽灯枯的毒药,就连费介都查不出来。
御膳房那边也已经安排了人。
然而大宗师……百毒不侵。
喝墨水的处罚在历史上确有此事。
中国历史上的北齐(550-577年)朝廷曾下过命令:在考试时对"成绩滥劣者"要罚喝墨水,喝多少,按出劣程度而定。
梁武帝时规定:士人应试时,凡书迹滥劣的要罚饮墨水一升;《隋书.仪礼志》里也规定:士人应试时,凡书迹滥劣者要罚饮墨水一升;甚至当秀才、孝廉等在会试时,监考官发现有"文理孟浪,书写滥劣"时,也要叫他到专设的房间里去喝墨水一升。
关于嫣儿的身世:庆帝知道,然而他觉得嫣儿不知道;李云睿知道,她觉得庆帝和嫣儿不知道;林若甫知道,他也知道庆帝李云睿和嫣儿都知道;嫣儿知道,她知道庆帝和李云睿知道,可她又得在他们面前装作她自己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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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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