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起彼伏的一声声“传御医”的通传里,庆帝是跑着来的,身后追着乌泱泱的宫人。
拨开片片喧闹,他终于看见奄奄一息躺在谢必安怀里的你,一时愣在原地。
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这是怎么了?
他不解的看向侯公公,后者的眼眶很红但嘴巴抿的很紧,所以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有些不敢置信的从谢必安怀里把你接了过去,冰凉的体温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些恐惧。
侯公公在旁边干着急,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真心疼你呢,但他更要照顾好整个天下的皇帝,“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一个眼神,旁边上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想把你从庆帝手中接过去。却被庆帝一个眼神吓住,他声音极低但是威严不减,“这是朕的女儿,难道朕还能抱不动吗?”
就这么一句话,侯公公默默抹泪,摆了摆手让两个嬷嬷退下,默默的守在了你的寝殿外。
庆帝就这么抱着你往床边走,一步一步的,思绪就那么回到了在庆国神庙第一次抱你的时候。
他没怎么抱过奶娃娃,几个儿子都是稍大一点了他才会去看看,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婴儿。
只觉得你很小很轻,在他怀里跟一只小奶猫差不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看着他,看到他也看着你,也不哭就冲着他咯咯的笑着。
但是别人想抱马上就能哭的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一脸,连宫里奶了几个皇子的老嬷嬷都不行,唯独在他怀里才会安静,乖乖的自己玩自己的小脚丫。
那是庆帝第一次萌生了一种,要不就养着她吧,反正她一个小不点能吃多少呢的想法。
庆帝以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厌烦这个世界大多数东西那样觉得厌烦,就会像扔掉不想养的猫狗一样扔给后宫随便一个嫔妃,却没想到这一养,就养到了现在。
抱紧了你冰凉的身体,你现在仍然乖乖的躺在他怀里,像当初一样。还是不哭也不闹,他将你轻轻放在床上,伸手轻轻触了触你的眼睛,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穿透到心脏,
“囡囡,乖孩子,别玩了,别吓父皇…”
…
范闲一直守在宫门外,他缓不过劲来,范家所有人齐上阵但是谁劝他也不肯走。
他在等待新世界对他未来的宣判。
终于在后半夜等到了那道传他入宫的圣旨。其实他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难过是宣他进宫一定是所有御医都试过了,但你没有任何好转;开心是他终于能在你身边亲自陪着你。
不管会怎么样,他都陪着你。
带他进宫的公公可以说是一路小跑,这正合他意,他甚至比公公还要着急。
你寝宫紧闭的大门外除了待命的宫女嬷嬷,就是站在门口的侯公公和跪在廊下的李承泽。
范闲没忍住抬眼打量,不知道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在那里跪了多久,浑身上下的衣袍都被虚汗打湿了,现在正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发髻依然是散乱的。
他曾听若若说过,二皇子是最爱美的,可现在跪在这里的这个人哪有一丝他平常的样子?身体已经脱力到发抖,但仍然咬着牙端正的跪在那里,漂亮的眼睛闭的紧紧的,双手合十仿佛是在乞求着什么。
侯公公看到他来了简直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从老远的地方就朝他这边跑,“小范大人你可算来了!”
听到这话,像石雕一样的李承泽终于有反应了,在范闲路过他的时候,抬手用力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
李承泽踉跄的迈着脱力的腿跑进宫的时候,太子和老四还有几个后妃都在了,庆帝除了太医谁也不让进,他就只能守在你寝宫的门外,看着一个一个的太医进去又叹着气出来,听着几个担心你的妃子娘娘们哭哭啼啼。
他只能从开门关门的间隙从门缝里伸着脖子望你,可惜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幔挡住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难以忍受,心被放在油锅上煎,只能跪在地上哀求的看着侯公公,作为皇子,他不能开口恳求,但是他知道侯公公明白,好不容易为他通传之后却只得到四个字。
爱跪就跪。
李承泽索性闭上了眼睛,看不到太子带着浓浓嘲讽的眼神,也感觉不到自己母妃想要上前拉住自己的手,他绝望到将希望放在满天神佛上,在心里拜了又拜。
一直跪到入夜,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都支持不住先回去了,只有他还跪在那里,侯公公劝了几次都没劝动,索性也就不再劝了,只是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这宫里都是苦命人啊。
…
范闲回头看着那只拽着他衣角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想着若是这个时候还要跟他找不痛快,他一定会出手揍他。
但是李承泽没有,他只是跪在那里,紧紧的拉着范闲的衣角,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样慢慢抬起头看他,眼底猩红一片。
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算现在范闲好像高高在上一样俯视着他,就算现在他狼狈的跪在这里,他都不在乎。
范闲看着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明白李承泽实在太累了,几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头突然染上一层悲悯,范闲慢慢蹲下,轻轻扶住几乎摇摇欲坠的人儿,将耳朵贴进他的唇,这才终于听到了他在说什么,“告诉羲和,二哥在外面等着她…”
似是不忍再看到美艳的玫瑰被碾落在泥土里的样子,范闲动作轻柔的将他的执念从自己衣角的拿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说罢起身转头进了寝殿。
李承泽无力的长叹一声,除了信他,还有什么办法?红着眼睛再一次看着合上的大门重新跪好,他这如履薄冰的一生,若是连你也失去了,怕是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寝殿内很安静,范闲感觉到除了他自己,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但那不是女子的呼吸声。
心头一滞,快步向床边跑去,只见庆帝一个人坐在你的床边,听到他的声音,庆帝扶着床沿慢慢起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范闲,朕只有一个女儿。”说完,便走出了寝殿。
至此,诺大一个寝殿,只剩你们二人。
范闲上前撩开纱幔,露出你惨白如雪的脸,深呼几口气,坐在床沿扶起你让你枕在他腿上,强压下心头的那股名叫“失去”的恐惧替你把脉。
“我见过她。”
突兀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向来人,一身黑色劲装的五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面对着毫无意识的你。
范闲一惊,脸上露出些喜色,“叔,你的记忆回来了?”
五竹面无表情,“没有,我只是记得她的气味,她跟小姐一起出现过,只不过当时的她还是个婴儿。”
范闲有些惊愕地看向怀里的你,你跟他娘一起出现过,摸着你几乎快凉透的身体,“叔!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快看看羲和这是怎么了?我该怎么才能救她?”
五竹歪了歪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伤成这样,必定是在违背小姐给她下达的指令。”
有些不好的预感在范闲心头萦绕,抬头看向五竹,惴惴不安地问道,“违背指令会怎么样?”
五竹转向他,半点感情也没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的清晰,“会自动开启自毁模式。”
…
等你再有意识的时候,只感觉浑身都疼。
努力睁开眼,发现是在一个你完全没有印象的房间里。
房间内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确信在这一切都在庆国从未见过,但是看着它们你心底却能一个一个浮现出它们的名字。
烧杯,酒精灯,一系列手术刀,还有很多很多,一一看过去,直到听到了你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温柔,但是有力量。
顺着声音你摸索着向里走去,只见一个女人正在对着一个透明的容器讲话,走上前去,想看看女人的样子和容器里的东西。
走到正面却只能看到她隆起的小腹,她的脸上像是笼罩着一层水雾,揉了揉眼睛你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清,她面前的容器里的东西倒是看的一清二楚,一个泡在营养液里面小小的婴儿。
放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你一走近,那个小婴儿就慢慢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朝你的方向看过来,你心头大骇,直觉告诉你,你应该逃跑,因为即将看到的事也许会改变你的人生。
坐在那里的女人并没有在乎小婴儿睁开的眼睛,只是自顾自的一边温柔的擦着容器,一边说着,“费介那家伙硬说我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但是我更喜欢女孩呀!算了,男孩就男孩吧,他是男孩,那你就只能是女孩了。”
“乖囡囡,你跟小竹竹是不一样的,你是我改造过的,你依然会保留有人类的情感,等到你跟范闲遇见的那一刻,所有关于现代的记忆会慢慢回到你的脑海里,那时候,你就会变成最懂他的人,没有争吵,彼此理解。”
“你的样子是按我喜欢的样子捏的,大眼睛小脸,笑起来像小太阳,我相信臭小子的眼光跟我一样,他见你第一面就会喜欢你的。一见钟情,多浪漫啊,这是我给你俩写的剧情。”
“假如我能活着,那就请你做我的女儿,我会带你看江南的雨漠北的雪,让你享尽这天下的一切,你想做什么,我就支持你做什么,但若是我不在了,囡囡,你要替我好好爱范闲,你要一直陪着他,不要让他感受到孤单。”
“我感受过的那些孤单的日子,希望我的孩子们不要再感受了。”
“范闲,就拜托给你了。”
记忆如同开闸放水一般猛的冲入你的脑海,强烈的刺激让你无所适从,用力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疼痛使你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旁边取出一块蓝色的芯片打开了容器的盖子,将那块芯片放入了小婴儿的心脏。
一瞬间,你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整个人的身体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又像是被丢进了炙热的熔炉,看着容器里面无表情看着你的小婴儿,你无力的软倒在地,你能感觉到,自己关于李承泽的记忆正在消退。
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你想强制自己清醒,死死咬住舌尖疼痛使你发出最后一声呜咽,眼泪慢慢顺着脸颊落在地上,你再次失去了意识。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李承泽像小时候一样,坐在二皇子府里的秋千上,看着你的眸子灿若星辰,冲你招招手,笑着说,
“羲和,到二哥这里来。”
叶子娘是好娘!
我只能为她争辩这么一句,大家可以往下接着看,不要骂得太早![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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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缘分怎么都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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