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论坛翻机械师玩法攻略时，手机来了几条短信。薛微原先以为是垃圾短信，结果一看号码是家里发来的，她没点开看，手揣摸到口袋里摸到烟盒，终于是忍不住了。
烟是黑兰州，一包15，宿舍楼下超市买的。寒风里，薛微咬着没点燃的烟，蹲在门口，看了会儿马路对面那排朦朦胧胧的路灯，手又进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摸着打火机，由衷觉得最近真他妈烦。
吱呀。网吧的推拉门从里打开，有人匆匆走出，和她擦肩，带出一阵混着烟味的冷风，从薛微的侧脸轻轻扫过，然后停住。
一片阴影铺下来，把薛微压在里面。
“没带火机？”那人问。
灯光昏暗。薛微看不清他的脸。
“嗯。借个火呗？”薛微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
那人把打火机递过来。最普通的塑料壳，全国统一的样式。薛微高中时也用这种，经济实惠，现在装起来了——用翻盖的。她站起来，打着火，用手挡风，低下头，烟卷凑近。些微的火光在指节上跃动，波浪似的起伏，她抬起眼，终于看清身边的人。
是叶修。
薛微先是慢慢吸了一口，烟气过肺，她感到久违的宁静。
“谢谢。出来买烟？”薛微早见过前台那烟雾缭绕的奇观，料想这人肯定不会特地出门抽。
叶修果然点头。
薛微夹着烟，把烟盒掏出来，翻开软盖，盒里还剩两支。
她没烟瘾，一盒能抽一个月。
“不嫌弃就试试。”
“谢了。黑兰州啊，劲挺大。平时抽这个？”
啪嗒。细细的火苗窜起来，在风里燎动着。
薛微俯身过去，很是熟练地给叶修把烟点着。打火机又在手里掉了个方向，才被递还给叶修。明明今天才见面，但在寒冬腊月的冷风里一起抽烟的体验，竟然让薛微感到和他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
“嗯。老家这个卖得多。小点的时候抽觉得呛，现在正好——劲大的才解压。”薛微点评。
“我解瘾而已。倒是你，平时压力大？”叶修也吞云吐雾。
“哈哈，读研没有压力不大的吧！以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还是太嫩了。”薛微终于笑起来。她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皮不肿，反而薄且轻盈，眼睛一笑就弯，月牙似的，“有时候在实验室磨金相啦测硬度啦，或者事情很多的时候，来一支会好点，不然头一直疼。”
“这样。你是研究什么材料的？听你刚才讲得很专业。”
“金属材料。烧炉子的命，天天蒸桑拿到半夜。”
“听着很忙啊，还能挤出时间来打荣耀。”
“很久没玩了。以前闲，玩得多，现在嘛……”薛微深深吸了一口烟，喉咙火辣，“也就放假能挤出点时间了，运气不好还要给老板当免费劳动力。也没办法，凑合着过呗，毕业就好了。”
“挺可惜的。”叶修说。
“可惜什么？”薛微好奇。
烟灰已经积了一截，他把它抖落，纷扬如雪。
“我们正在筹备一支职业战队，目前也有技术人员需求。”
“我猜你们开不出工资，不然怎么会来骗我这个学生。”
“有但不多，预算肯定要先紧着选手。技术人员是有需要，但不紧急，只是今天遇到你，觉得挺合适的。”
“……你还挺实诚。”
薛微终于抽完一支烟，一点烟灰从大衣褶皱里滑落。她准备离开。
“现在看来没戏。”叶修把烟头扔进垃圾桶。
“当然。我必须要毕业，每日工作计划详细到小时，没有时间想别的。”薛微忍住再抽一支的冲动，叹息，“没看出来你们在筹备那么大的事，虽然我不怎么看联赛，但不管怎么想，一支职业战队都不太可能从网吧起家吧。选手凑齐了？”
“目前就我和老板娘两个人，投资人也是她。至于另一个问题——”叶修淡淡地说着，“有的。嘉世。当年也不过是一支网吧队，为了奖金全国各地地跑着打挑战赛，现在一样有了那么大一栋写字楼。”
嘉世这等豪门战队，薛微还是知道点的，她抬头看去，嘉世俱乐部大楼在凌晨的夜中灯火辉煌。重新收回视线时，看到叶修也在凝视那栋写字楼，眼神平静。
“这路数放现在还管用么？”薛微不由自主地问。
“能。”叶修说，“只要还有真正热爱这个游戏的人存在。”
“你好厉害……”薛微感叹。因为如果让她对任何一个人说出这种话，她绝对会脚趾扣地。她想了想，又说，“祝你们成功！”
“谢了！”叶修说。
他对薛微挥挥手，走向马路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却忽然听见追上来的脚步声。回头，看见薛微的脸，笑着，但仍然是苍白、倦怠的一张脸，他忽然想起来她身份证上的照片——有着很轻灵的笑容，像湖泊上点过的白鸟。
“喂，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吧。”薛微说，“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有装备方面的问题可以一起交流。我没办法帮上大忙，但小忙还是可以的。以后出名了一定要给我签名哦！”
凌晨的街道空寂，路灯昏黄、迷离，冷风像生锈的刀片那样贴着后颈，划开围巾的褶皱与皮肤，又冷又疼。薛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熹微的晨光，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快要过去了。
原本通知十二上班，但老板初十就从青岛飞回来了，薛微通宵一晚把他宝贝儿子的项目书给赶出来。这份项目书写得十分之有水平，他很满意，一周后的组会上破天荒地没有骂薛微。
“竟然那么和颜悦色！你喂他吃什么了？”舍友Y姐追问。
Y姐十分钟前才被老板指着鼻子大骂实验做得跟狗屎一样。
“项目书，他儿子的。”薛微低头看着手机。
“靠啊，这个死猪又让你给他干私活！”Y姐骂道。
就跟一群人总会分三六九等一样的道理。在一群学生里，导师也会有最讨厌和最喜欢的，Y姐是前者，每次组会必被针对，而薛微介于中间：使唤起来顺手的。
“算了，起码给钱了。”薛微说。
“现在是写项目书，以后让你搬快递！”Y姐愤愤道。
薛微看着手机里老板刚发来的取件码，默默无言。
晚上有晚课。课是水课，Y姐找了代课，但薛微没有逃课的习惯。她其实有点心烦，把老板的大件快递气喘吁吁地搬去他办公室后，才拖拖拉拉地收拾好包，去到教室，孤零零坐在阶梯教室里，戴上黑框眼镜，看着同学一个接一个从门口走进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让她从那种恍惚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君莫笑：现在不忙吧？小薛同志。
君莫笑：有个问题请教，千机伞50级以前的绝大部分部件都是先期留下的模板，只有蓝白晶，没有留下把它复制成合格部件的模板。有点难办。
虽说加上好友没多久，叶修倒也没跟薛微客气，这阵子有什么棘手的问题都会来问一嘴，但都挑在中午午休的时间，挺有分寸。
想说的点太多了，薛微噼里啪啦打了很多字，自己检查完一遍又觉得表述不清晰，有点焦躁，把头发都给抓乱了，连水课老师开始念PPT了都没在意。
vv：见面聊。线上说不清。
这也许是薛微有生之年第一次逃课，她从来是连在托儿所都不让老师操心的类型。座位靠近后门，她趁着老师转身的瞬间溜了出去。
心脏咚咚咚地跳着，薛微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往外走，脚下生风，十几分钟就徒步到了兴欣门口，脸埋在围巾里，黑框眼镜都还没摘。这个点网吧生意正好，她路过一切嘈杂，带着一身没消散的冷气径直走到前台。
叶修照旧坐在前台，烟雾缭绕着。
她一声不吭地敲着前台。笃笃。
“你来了？挺快。”叶修却是一眼把她给认出来了。
“要进军职业了还兼职前台呐？”薛微嘟囔。
“这不是等你呢。感动不？跟我上去吧。”叶修从前台站起来。
“感动什么，我还专程逃课来的呢……”薛微继续嘟囔。
“不白让你来的！”叶修言之凿凿。
又往前走了几步，老板娘迎了上来，三人一块儿往二楼包厢走，陈果边走边给薛微介绍着，把叶修都给挤开了。没几步也到了包厢前，老板娘给她推门，薛微有点受宠若惊。
包厢环境不错，显然比楼下高档，一共四套电脑，开着三台。其中一台面前坐着个年轻姑娘，短发，特漂亮，光是侧脸都赏心悦目、毫无死角。战斗特效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刀光剑影地闪动，见有人进来，她抬头，对薛微微笑致意。
叶修在另一台电脑面前坐下，薛微自己去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
“哎等一下！”
在叶修点开银武设计图前，薛微紧急叫停。
“那什么……我想起来一个问题，这么机密的东西，能给我看么？”薛微一圈一圈摘掉围巾，有点吞吞吐吐，觉得自己着实鲁莽了，“要不你口述一下。万一我是你们竞争对手派来的间谍，这怎么办？”
陈果在旁边听得深有同感，她眼睛都要看斜了！
“想多了。我们这状况能有什么竞争对手？”叶修淡淡道。
“那么信任我吗？”薛微承认她有点感动。
千机伞的设计图在屏幕上铺展而开。它的基础形态类似于传统油纸伞，伞骨分明、伞杆中空。按照图纸边的批注，伞尖可聚拢形成尖锐的矛头或战镰刃部，用于近战攻击；伞柄底部设有隐藏机关，通过抽出短刃或调整重力来控制武器长度；中轴部分采用分段式设计，支持上下滑动和弯折。
“24职业武器变换！兄弟，你专业的？”薛微也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没见过这种玩法，但也不好多问。
“……平平无奇的业余人士罢了。”叶修说。
“这没学过机械设计我不信！”薛微愤愤。
说着说着，两颗脑袋就凑在了屏幕前，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研究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从技能描述来看蓝白晶有高纯度能量传导、兼容的特性，是优秀的核心传导中枢，也是传导优秀的原因，才很难选择镶嵌位置。但我觉得在考虑蓝白晶前，先要捋顺千机伞的形态变换机制——它是通过独立滑动的伞骨座和中空伞柄这两种机械结构来实现形态切换的。”薛微很是认真地推着滑下来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所以这两处绝对是关键！”
叶修点了下伞柄与伞骨相连处。
薛微高兴地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嘛！把蓝白晶处理一下作为连接轴的一部分。这样就成了双环嵌套结构——外环与形态变换齿轮联动，内环则是作为优良导体，可以很好地提升变换和施法速度。就跟超导材料似的！”
“在伞柄上——对，这里，可以搞一个浮动式卡槽设计，让蓝白晶模块随形态变化微调位置。战矛形态时晶体前移，提高攻速；切成法杖形态时晶体又后撤，优化施法速度！一晶多用！”
解决完镶嵌位置问题，薛微对着处理方法陷入了沉思。
“搞成多孔晶体吧！”良久她道。
“同意。感觉会比较稳定。”叶修点头。
“这玩意儿在实战里肯定要频繁变换，孔隙就能作为微裂纹扩展的预定路径，防止整体结构突然崩解，同时压缩产生的弹性形变也能辅助机械传动。”薛微越说越精神，脸颊红扑扑的，“先高温熔炼一下。这步是必须的吧？不然没法保证硬度。剩下的处理我觉得你可以自由发挥下。哎，我有一个小巧思：如果你在精密打磨时搞出点弧度，说不定还能在切换形态时产生特殊效果！”
“哦，什么？”叶修正色。
“一种冰蓝色的可视波纹光效——波光粼粼的，像北极海！”薛微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嗯嗯，顺便也能让人更好地预判我的下一个技能？”叶修问。
“好看嘛……”薛微没底气地说着。
“等不打比赛了可以考虑。”叶修说。
讨论结束，他进入打磨器，包厢里忽然变得极安静。
卡卡，卡卡。室内只有叶修鼠标点击的声音，一步一步，一环一环，不敢走错分毫。*
这段时间总在工位忙活到深夜，回去又失眠，薛微也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此刻在叶修身边听着宛如白噪音的点击声，她竟然越看越困，眼皮打架，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电脑桌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薛微神清气爽，发现陈果和唐柔已经没了影，身边人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儿，精力充沛地敲打着键盘。她尴尬地擦擦口水，叶修听见动静，把头转过来，看了几秒她脸侧压出的红痕。
“醒了？”他随意地问。
“成功了吗？”薛微紧张。
“成了！”叶修答。
薛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松一口气，明明这不关她的事。
“成功了就好。”薛微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时间，差点跳起来，“靠，都十二点了！门禁都过了。完了，我今天没去实验室打卡，肯定要被老板骂了！”
“有地方落脚吗？”叶修问。
“跟门卫求求情，说不定放我进去。”薛微愁眉不展。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胃绞紧着。薛微很久没有饿这种感受了，因为平时不会有食欲，只是把一日三餐当成习惯来进行。明明以前也是能一顿吃一海碗的人。
“吃宵夜去？我请客。”叶修活动了一下双手。
她犹豫一下，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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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千机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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