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雨黏连,但也不缺少汹涌澎湃的时刻。
雨滴飞溅到屋内,使我的宣纸泛开涟漪,届时我才发现,蹲守在我椅子旁的蛇悄悄离开了。
许害怕我又在他身上写字吧。
“小钰——小钰——”
我探出窗户去呼唤,看着青绿的草丛被雨住压下,疏影闪动,让世界蒙上一层暗夜的纱。
灯笼冒着暖暖的黄,像母亲煲的南瓜粥,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暖暖的。
但是很奇怪的是小钰没有出现,他到底去哪了?
我等到晚膳,等到沐浴,等到上榻,等到月亮开始隐约——可是小钰呢?他去了哪里?
(二)
早晨是被冻醒的,哆哆嗦嗦地想要扯过我的蚕丝被,才发现完全被一个家伙压住了。
小钰的蛇尾搭在床上,压着我的被褥,巨大的蛇头却枕在地上,好在有地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小钰看起来很疲惫,身上还附着着湿气,黏黏糊糊地扑在空气里,他很爱惜自己的鳞片,经常清洁自己的蛇身,但我知晓他不喜欢身上有东西…除了我。
但天大地大,我的怨气最大,看到他我就想起昨天的不告而别,让我担惊受怕了好久,早上还来抢我的被子——太可恶了。
我一脚踹在他的蛇腹,那里的鳞甲有些泛白,比后背的柔软,但还是弄得我有些疼。
我看到他的腹部动了动,然后他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抬起来,似乎是才发觉自己睡在地上,又慢悠悠地靠过来,带着寒潮和泥土气。
“好脏啊小钰,你不准上床。”
他的脑袋悬停在床沿,只是用朦胧的眼神看向我。
“你昨天突然不见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想造反啊?”
我看他这副模样心中怒火更上一筹,忍不住锤了他凑近讨好的吻部,小钰抖了抖,被我砸得有点懵,歪着头看着我。
半晌,他又开始蠕动身子,一点点往床里挪动,贴上我的腿/根,用蛇头在我的身上拱来拱去…他张开巨大的嘴,像是人类打哈欠一般开合,我看到他白洁的毒牙,毒腺在牙齿后,平平坦坦的,蛇信吐在我的下颚,似乎是在吞噬我的气息。
他似乎是用这种办法来表达歉意,我放在床头的暖玉被他用尾尖勾着挨上来,贴着我的脸颊细细抚过,最后把它置于我的枕旁,和他的蛇蜕放在一起。
最后腻腻歪歪地原谅他了,相拥而眠一整夜。
(三)
事实证明我还是对他昨日的离去耿耿于怀,我忍不住想,要是小钰走了,我是不是又要变成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他会不会去找他的同类?往后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他会不会渐渐忘记我…
可我不想他忘记我,哪怕是出于生物本能的依恋,我仍然希望能侥幸……
“你去哪了,小钰…”
早晨没有日光照耀,因为春雨连绵,阴云像是套住了我的面庞,呼吸郁闷,成结成顿。
小钰回避这个问题,他变成人形然后闷不吭声地转头从我手上溜走了。
但愿他安好。
(四)
爹娘见我气色愈来愈发得好,甚是欣慰,娘亲连夜请了锦绣楼最好的绣娘,花了大价格去珍宝阁掏了掌柜的压箱底的珍奇宝石,还有娘亲陪嫁的东珠…
我看着一盒盒填满房间的绸缎和珍宝,想的只是小钰晚上睡觉的时候尾巴把这些挥倒了怎么办。
我不喜欢这些财宝,我觉得绫罗比不上小钰藏在我们床上的蛇蜕,那蛇蜕柔软但坚不可破…阳光拂过它的表层,会泛出七彩的光泽。我觉得宝石也比不上小钰送给我的暖玉,夜里寒露深重,暖玉贴在我的身上,就像他带有余温的手掌,温柔缱绻…最主要的是,每一件都是他送给我的,让我闻到他的气息。
我们相识在秋日的末尾,风吹叶落的时刻,我不想生命就像残缺的落日这样下沉,变成一具枯稿的尸体告别人间——如果没有小钰,我可能在上个冬日就沉眠在一场大雪之中,没有腐臭、没有痛苦、没有别离……
我只是很需要他,很依恋他,很喜欢他。
我不想某天的不告而别,结束我们浅浅懵懵的缘分。
小钰,我才是怪物…
(五)
坐在门沿上等待他回家,看着月影闪动,没忍住就糊了眼睛,起先还哄骗自己是光芒跳跃刺激了眼膜,最后才发现泪水已经落到了膝盖顶起的裙裤上,一点一滴,好像今晚的星空。
往日身娇体弱,连哭泣都是使不出劲的,只觉得泪水流出来都是生命的逝去,还好如今恢复了不少——所以在小钰回来后,我抱住了他的腰,开始止不住地痛哭悲鸣。
怎么了…、我、…
他结结巴巴,似乎是很惊讶,还有一些我不懂的情绪。小钰想扒开我的手扶着我起身,但我却越发委屈,直到最后,他只能用尾巴把我托起来,让我依在他的胸膛上抽泣。
“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每晚都要离开…呜呜…”
我…雨季到了,我在大河附近。
“不要骗我,你去那里干什么…”
他忽然又不说话了,只是莫名地低下头。
“我不依了、你必须告诉我…不然就永远别来见我…”
小钰的头左转右转,似乎想了很久,才拼拼凑凑地回应我:我去跳舞…
我不解地凑近,盯着他的眼睛。
繁衍期过了,但我还没有向你求偶、我…
我不太会、不想被你看见…就去河边找蛇妖教我…
他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解释,于是我感觉世界都平静了。
只剩下我和害羞的小钰。
(六)
绣娘们辛勤劳作一个月,总算织出让娘亲满意的衣裳,其实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刁钻地大动财力去制作这件衣裙——直到我看见那件正红色层层叠叠的礼裙,我才知晓他们的心思。
这是要我嫁人了吗?可我还没见过媒人、而且…小钰、小钰肯定不会同意的。
心里有事,一直头疼到晚上,小钰带着湿气回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情,看到他变成蛇身,那巨大的蛇头看起来也越看越欢喜,我本想开口,可是…他凑到我怀里钻来钻去实在可爱,我到底该怎么开口!
“小钰?你别撒娇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摆动蛇尾,眼神困倦地抬头,开口给我看他的毒腺…鼓鼓囊囊的,看起来他这几天应该都没有疏解,也对…我们在吵架。
“我、我…唔…咕噜…”
毒液腥甜,冲得我有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七)
从蛇化成了人形,从灌/注变成缠绵悱恻的亲吻——不算太讨厌,但十分羞人。
我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他平淡地收回前倾的身体,伸手用拇指替我揩去嘴角留下的津/液。
“好了、好了!我有事情要说…”
其实我曾和小钰讨论过婚事之类的,但他脑子太笨听不懂,或者说装作没听懂,只是说什么若是我需要,他可以躲起来。
真是的,我是那个意思嘛!
“爹爹和娘亲给我做了嫁衣…你…我不想嫁给别人…小钰,你带我走吧?”
鼓足勇气,我扯住他的衣袖,果敢地看着他的眼睛。
…不用
“啊?诶?你在说什么呀,难道你真的想、想躲起来?”
我吃惊于他的答案,心里顿感不妙,连忙掐着他的领子开始摇晃。
…不是的。
河边的蛇妖说,你们人类不仅要看舞,还要去父母那里征得同意…
我看着他平平淡淡地说出这些话,先是感觉内心松了一口气,然后是心脏越跳越快、越来越快,像落石、像惊雷、像我和小钰的第一个夜晚。
“小钰,小钰,谢谢你。”
我抱住他,看到他因为愉悦而摇摆的尾尖,没忍住又开始亲吻。
满天都是烂星辰,风也吹不动,雨也淋不稠。
他不懂为何开心,在亲吻之后,只是替我整了整衣领,他说:
你能喜欢,便是最好。
(八)
旗鼓喧天,原来是这种场景。
我悄悄透过盖头的间隙看到小钰伸过来的手,现在是他要接我下花轿,我们要去拜堂…然后入洞房。
每一个步骤都非常特别,我们给爹娘敬茶,我们跪拜天地,小钰甚至喝了亲戚送来的雄黄酒,好奇怪,他不是不能喝吗?
一切就好像结成了不可分割的契约,生生世世都能找到对方,白首不分离…我感觉自己好烫,热血沸腾,心快要飞起来。
所以当小钰用蛇尾挑开我的红盖头时,我直接激动得抱住他的腰,他不反抗,甚至是用尾巴把我卷着抱在怀里。
“小钰,你的舞要跳多久?”
一直到你满意…我的伴侣。
他化成大蛇,红色的罗帐盖在我们交缠的阴影上,浮浮沉沉,胜过蝴蝶煽动翅膀的轻柔,更胜过海浪奔腾的汹涌。
“小钰,我不求你学会爱我,但我想你在这个百年一直在我的身边。”
他停止了动作,似乎是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有些不开心地吻过我的耳畔:
怎么会是百年…喝下我的血,就要永生永世与我缠绵了。
我从没见过小钰这副深情,就像一只野兽,瞳孔竖起,在烛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光:
就算你逃,也没有机会了……
(九)
我们成亲啦,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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