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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秘园之歌

许是因为还太早的缘故,公司里空无一人,安静到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穿过随着感应亮起的走廊,站在练习室门外。

灯灭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推开门,走进去,打开手边的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口气。

小时候好像很期待每一次的演出,在Watts中国巡演的纪录片影像里,无论是上台前还是结束后自己总是积极享受着的。

所有的邀请都欣然接受,对那时的自己来说,音乐应该是一件能带来快乐和成就感的同时,还能暂时麻痹掉痛苦的宝物吧。

而现在,除了在表演中能全心投入,“期待”或是“渴望”这种情绪,再也没出现过。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可从去年开始,他好像再也无法对小提琴演奏这件事抱有纯粹的爱意。

9号在纽约林肯中心的独奏,10号纽约茱莉亚的开学音乐会,16号在洛杉矶沃尔特·迪斯尼音乐厅的独奏,这三场结束后今年音乐季第一阶段就将暂时告一段落。

从开始学习小提琴的那一天开始,家里人就在打听收集名琴,拍卖会、私人收藏家、基金会、各国名琴协会……

优渥的家境促使自己使用的所有成人标准琴都是历史名琴,可在出道初期,它们的风头远远大过演奏本身。

“Vincent Song,一位私人拥有1708年‘红宝石’、1717年‘夜莺’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和1742年‘威尔顿勋爵’瓜内利小提琴的青少年音乐家。”

而这,仅仅是自己身上最醒目的标签之一。

他深呼口气专注于眼前,顺着演出的节目单往下演练。

Paganini:Contabile、Boccherini:Menuet、Elgar:Salut D'amor Op.12、 Saint Sa?ns:The Swan、Beethoven:Romance No.2 Op.50、Bach:Violin Sonata No.3 Largo、Chopin:Nocturne No.8 Op.27 No.2、Srasate:Zigeunerweisen Op.20、Bach:Aria Sul G、Secrect Garden:Adagio……

一支又一支,音乐总是能让他沉浸其中暂时封闭所有难解的情绪。

李知勋平常起的不算早,但偶尔也会在练习开始前到公司提前做点功课,他是以第一名通过选秀考核进入公司的,但所有的自信都在忙碌的练习中渐渐被磨灭。

僵硬地学习陌生的舞蹈,动作滑稽又可笑,他真的可以在这条路上出头吗?但总不会比单簧管更难了,他的身体难道还能阻碍他学跳舞吗?

值得欣慰的是,努力是有回报的,日复一日的练习,无论是舞蹈还是声乐,他渐渐成为同一批练习生中的优等生,一切都好像慢慢步入正轨。

每个月都有新来的人——没有专门学过舞蹈但跳得超好表现力也强的权顺荣,身材外貌完美契合爱豆要求的金珉奎、全圆佑,嗓子条件优越传达力强的夫胜宽,拥有超高辨识度怒音的李硕珉……

不是不焦虑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的舞蹈和唱功都会越来越好,到时候自己还有什么领先于别人无法被取代的东西?这样的外在条件,又凭什么冲出练习生的重围成功出道呢?

不能放弃这么多年的音乐底子,这是仅剩的优势了,作曲,不单单只是兴趣,一定要做出成就来。

可是,没有引路人,独自摸索着尝试太艰难了,断断续续快半年了,写出的东西尚且没办法让自己满意,更别提让公司看到培养的价值而重视了。

或许,我没有作曲的天赋吗?我能够在这个领域做出成果吗?

找不到破局之法,也依旧不能停下,如果连最起码的坚持都做不到,那就真的只能是个笑话了。

从电梯出来就听见了琴声,这才想起新来的练习生说过要早起拉琴的,李知勋站在门口朝里看去。

还是熟悉的陈设,那个人明明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套装站在空无一人的练习室中央拉琴,自己却仿佛置身可容纳数千人的音乐厅现场。

尽管从没练过小提琴,但五年单簧管的学习生涯让他拥有扎实的古典乐底子,何况他对“神秘园之歌”也并不陌生。

极度出色的渲染力,这是带给他最强烈的第一印象,不安、忧虑、思忆、眷念……浓烈又厚重的情感让他的眼泪不由自主跟着流下。

好厉害,这就是真正的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吗?

拉琴的人已经放下了琴弓。

他看向镜中人,紧闭的双眼,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但又仿佛笼罩着一层经久不散的悲伤迷雾,就像是……真的深陷神秘园中。

一时间,他好像无法将眼前人和昨日那个笑起来开朗随和又可爱的弟弟联系起来,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演奏得如此摄人心魄。

李知勋不由自主推门靠近,眼前人被惊醒转过头来,他看见晶莹的泪水顺着对方眨眼的动作一粒一粒划落,幽深诱人的瞳仁在水光下更显清澈。

这一幕让他一时之间也失了语,方才听到的演奏是卓越的艺术,面前的这张脸又何尝不是呢?

“哥要开始练习了吗?”宋一一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而已。

李知勋回神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他的状态:“阿尼,我只是提前过来了,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宋一一摇了摇头:“我练完了才停下的,没有打扰这回事。”

李知勋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太鲁莽:“我只是觉得你拉的很棒……”

宋一一失笑着反馈自己的欣喜:“谢谢哥,我也觉得挺不错的。”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湿意,做出被表扬后自得的样子。

看他真的不介意,李知勋才放松下来:“我学过单簧管和钢琴,所以,所有夸赞都是发自内心的。”

“单簧管?好厉害!我觉得管乐器比弦乐器难上手多了。”

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埋藏心底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生长的间隙:“我已经放弃很久了,个子矮小,气息不够,从来也没拿过什么不错的奖项……”

怎么会甘心呢?因为先天限制而被迫放弃掉,从前那些日复一日的坚持苦练就像是看似可笑实则无趣的大叔笑话,回忆时连勉强的笑容都难以假装。

“我不是被乐器眷顾的人,可你是。”他缓慢地一字一句认真表述,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劝告:“如此宝贵的天赋,一定要好好珍惜才不算辜负,当一个看不清未来的爱豆练习生,实在太浪费了。”

宋一一把琴小心地放入琴盒,合上盖子收好后起身站定。

真善良啊,这个哥哥。可是,我和小提琴的缘分,在正式踏上职业道路的那天,好像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拉过李知勋,两人一起靠墙坐在了地上,他偏头略微停顿了下才开口:“哥哥,你了解棒球吗?”

李知勋懵懵的点头:“我很喜欢棒球。”

“我以前是棒球选手哦。”

李知勋忽地瞪大双眼:小提琴拉的这么好的人去做容易受伤的运动选手?

看着他因为震惊而呆住的模样,宋一一再次笑出声来:“其实不怎么危险,棒球运动又没什么身体碰撞,我也几乎没受过伤。”

“我呢,最开始在日本学软棒,学了大概一年半和日本队一起拿到了世界少年软式棒球锦标赛的冠军。”

“后来离开日本回中国空了一年没接触棒球,之后又回美国重新学硬棒。”

“总共打了四年多棒球吧,也拿了挺多冠军的,我还拿过IBAF世界青少年锦标赛的mvp呢。”

“哥你知道吗,我从小投球就很快,到十四岁结束棒球生涯时已经能投出160 的球速了。”

“直球、变速球、慢速球、伸卡球、滑球、指叉球……我全部都能投的很好。”

“待过的球队遇到的所有教练,都说我拥有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投手的稀有天赋。”

“但是,哥你猜我打什么位置的?”

李知勋觉得这个转折听上去有哪里不对:“不是投手吗?”

“哈哈,阿尼哦,我是右外野手哦。”

“每次到一个新的球队,新的教练总是会让我尝试投手,因为他们觉得我的天赋太好,不做投手就是浪费,但我每次都没办法很好的胜任那个位置。”

“打棒球呢,需要投捕组合互相配合嘛。”

“可每到比赛的时候。捕手让我投坏球,我投了个好球;让我投慢速球,我投了个指叉球;让我投直球,我投了个滑球……”

“他们认为我不信任他们,然后就再没有捕手愿意和我搭档。”

“后来因为我反应很快也能长投,就让我去担任右外野手。”

李知勋看着旁边的人,明明是笑着分享,眼里的忧郁却那么浓厚。

“我真的很喜欢投球,不能做投手也一直在积极练习投球,从来没有间断过。”

“其实,不是我不想信任捕手的判断,是我没办法判断他们让我投什么球。”

“哥知道的吧,投球前捕手会给投手打手势的,但这个手势不是固定的,每隔一段时间或者练出了一种新的球,战术手势就会变化。”

“我不投出他们想要的球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忘记了那些手势的含义。”

“我真的老是混淆现在用的手势和之前用过的版本,尤其在气氛紧张热烈的赛场上。”

“小时候战术简单随便投一投都没人能打好我发的球,单单是快速球和慢速球就能赢下整场比赛,青少棒就行不通了。”

“教练问我为什么不信任他们,我要怎么回答呢,说自己愚蠢到连那么简单的固定手势都记不住吗?”

“要是还想打棒球,我只能去乖乖听从安排去做右外野手。”

“在右外野我同样能做到最好,永远能及时接球传回本垒反击,做打手的时候也总能打出安打和本垒打。”

“我好像证明了我不做投手一样是全场表现的最好的那一个,一样能拿到mvp。”

“我收到了好多NCAA名校的邀请,要提前预订我以后去他们的球队打球。”

“特洛伊人队、棕熊队、狼獾队、金熊队……”

“这样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打下去,也许一成年就能进入大联盟打球。”

“但我全部拒绝了。”

“赛季最后一场青少棒比赛结束后,冠军拿到了,mvp也拿到了,我退出了球队,再也不做棒球选手了。”

“因为,我越来越没办法忍受投手在场上投球,而我只能在他的左后方去补漏这个现实。”

“看着他上投手丘,看着他投出的球被安打,看着他投出四坏球,看着他被盗垒,看着他送打者上垒,看着他投的球被本垒打,看着他体力不支,看着他下投手丘。”

“我还要开朗地安慰他:没事的,投的很棒。”

“好嫉妒啊,真的,因为记不住手势这种可笑的理由而不能做投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投球,太痛苦了。”

“哥也是一样吧,被迫选择放弃单簧管的时候,很难过吧。”

李知勋跪起来抱着他哽咽,滚烫的眼泪浸深了宋一一浅灰色的外套,湿润好像穿透了胸膛,也柔软了那颗坚强的心脏。

泪水为谁而流?为被梦想抛弃的少年,为他,为他们。

“是啊,很难过。”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别人能拿第一名?为什么不能长的更高一些?为什么要学单簧管?”

“如果之前没有接触过,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天赋,我却什么都没有呢……”

宋一一按住他的肩膀,拉开距离,抬起他的头让他和自己对视。

“没有人是没有天赋的。”

“我昨天有看过哥跳舞,当时就很惊讶能跳得这样出色,优秀的学习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天赋。”

“而且,哥,你还很年轻,你还有很长时间去接触很多不同的事,一定会找到自己比别人优秀的多的天赋的。”

李知勋看着这双眼睛,只觉得它好像会催眠一样,把自己的大脑泡进了那潭湖水里,不由的就相信了他的话。

我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天赋的吧。

宋一一看他情绪稳定了也放下心来:“哥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李知勋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记录灵感的,但现在早忘光了,身边没有电脑就是会很不方便。

“我最近在试着作曲,本来是想着能在练习开始前抽时间做做曲子的……”

作曲?

“我能听听看吗?哥以前写的东西?”

李知勋拿出手机找出储存的文件:“都是一些片段,完整的曲子写得还不好。”

看着宋一一接过手机听得专注的样子,他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些羞耻。

平时一起练习的哥哥弟弟们都说他写得好,但他知道他们只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表扬他,公司的老师们就从来没夸奖过他的曲子。

会不会被天赋惊人的宋一一否定呢?

他突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跪坐在地上,手紧紧捏着裤子的边角,呼吸节奏也不再规律。

他好像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快慢,只是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宋一一把手机还给他,盯着他一直看没说话。

李知勋紧张到几乎喘不过来气了,眼看着他把列表上所有条目都播放完毕了,每首都不怎么样吗?

“哥认真的吗?”

“什么?……果然很差吗?”

“我是说,哥明明做的很好不是吗?为什么要说自己没有天赋呢?这就是哥的天赋。”

李知勋没说话,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宋一一有些迷惑了,这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天赋吗?

“我平常接触古典比较多,对R&B和爵士也有些了解,虽然不太听哥写的这种曲风,但旋律我是听得出来的。”

“节奏很好,乐器搭配的也舒服,和弦丰富,长旋律还能保持这么完善对称的乐曲结构真的很难得,和下一个旋律间的连接也很流畅。”

“每一个段落都很完整,风格也不一样,想象力和情绪感知都非常优秀……”

“这些不都是哥的天赋吗?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呢?”

李知勋一瞬间头皮发麻,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受,声音都有些颤抖着:“我、我很有天赋吗?我写的、写的还不错吗?”

“当然啦,难道没有人夸过哥吗?作曲不就是那么回事,哥只有相信自己的曲子是最好的才能写的越来越好啊。”

“相信我,哥,你刚开始作曲就能写到这种程度就是很有天赋,真的,作曲最重要的就是坚持,不停的写,每天记录下灵感然后一直写,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作曲家的。”

李知勋失笑:“我也没想过做什么优秀的作曲家,要是出道了能唱一些自己写的歌,我就很满足了。”

“那当然没问题,以后哥出道了一定唱的都是自己写的歌……啊,我没告诉过哥我就是学作曲的吧!”

宋一一想起来自己应该没有介绍过自己的背景,只待一周确实没必要告诉别人,不过这个哥哥……

“作曲?我以为你是专门学小提琴的,不,你……你是读的艺术高中吗?”

宋一一摇头:“我没上过高中,我现在在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念作曲系。”

李知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什么毛病:“你在茱莉亚念书,然后你过来Pledis当练习生,社长是你亲戚吗?”

他简直想象不到世界上会有人放弃音乐名校来当爱豆,刚随着Super Junior-M正规二回归的Henry前辈,也是加入公司后考上现代音乐很出名的伯克利,而茱莉亚音乐学院作曲系,是真正意义上全球顶尖音乐天才集中营。

宋一一满脸茫然:“我不认识社长啊,我只是来韩国探亲被邀请过来试训的,下周还要回纽约呢。”

“回纽约?”李知勋喃喃:“是啊,怎么看也没有留下来做练习生的理由吧。”

“我有一些作曲的资料,包括我以前作曲的心得还有茱莉亚的课程讲义之类的,虽然我大多写独奏、四重奏、小型交响曲什么的,但音乐都是有共通之处的嘛,哥应该会有收获的……”

不管他会不会留下,李知勋心想,这份相遇都是上天赠予自己的珍贵礼物:“谢谢你,哈那,真的,我很开心被你认可。”

宋一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背:“不用谢,哥,我也很开心,你找到了自己的天赋。”

“哥你想听听我写的曲子吗?在大家还没来之前。”

“当然,我很期待来自茱莉亚天才作曲家的作品。”

“我的音乐当然是最好的,哥,你以后也要像我一样有自信才行。”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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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秘园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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