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格。
荀攸对自己今天在谢然面前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一边想着,一边觉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果然还是该叫上文若一起……
“公达?公达?”
“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书简的边缘,荀攸倏然回神,看向坐在对面的荀彧,“怎么了?”
荀彧:“……”看看这看似清醒实则迷茫的小眼神,就知道方才他说的话对方根本没听进去。
他不禁叹气:“你今晚怎么了?抄写的时候不专心,说话怎么也走神?”
对旁人来说就算了,但频繁走神放在荀攸身上属实是件稀罕事。对方显而易见没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抱歉,是我的错。”荀攸神色诚恳地道歉,“文若适才说什么?”
……好吧,看来是不准备和他解释了。
荀彧心中无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话说,江子笙是何许人也?
单论这个名字,荀攸印象不深,但印象不深也是有印象。两世记忆交叠,他见过的人物不知凡几,能给他留下一丝印象的人都有些故事。
所以……
“捧雪侍母?是同一个人?”荀攸难掩惊讶,“这事我听过,可那人不是意外病死了吗?”
“你听谁说的这种话?一派胡言,不可再信。”
荀彧眉心微蹙,补充解释道:“这人因孝心孝行在广陵颇有名声。我听说他今年年初时大病一场,耽误了行程,所以举孝廉后迟迟未曾授官。”
后来就出了洛阳那档事,彻底耽误下来。
“江闻不久前才到长安,现入廷尉寺为左平,和奉孝算是同僚。你小心记得,这人还活的好好呢。”
谢然最近风头正盛,不知道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连带着身边的人也受到关注。这些消息并不难得,凭荀彧的人脉随便一打听就打听出来。
“竟是如此……”荀攸不由得陷入深思。
听名字还不确定,但听到这件事,荀攸就肯定他没记错。这人早该死了。
上一世江氏孝子捧雪侍病母的逸闻亦有流传,不过不是好事,而是坏名声。
广陵江氏为谋求孝廉之名刻意造势,设计不成反倒连累族中嫡长风寒病死的事,比所谓“孝道美谈”流传更广。
听说是江闻的母亲痛惜亲子,悲痛中将真相曝出,而后针对此事的议论一度甚嚣尘上。
为仕途搏名而弄虚作假,或者花花轿子你抬我、我抬你的事原就是心照不宣的某种规则。类似的事荀氏同样做过。
当然是后者。弄虚作假,荀氏还不屑于这种手段。
广陵江氏的闹剧影响不小,引起许多清流文士对类似事件的抵制和厌恶。谢然曾以此为典型,狠狠打压过一批制造舆论、哄抬身价的“名士”。荀攸还搭过手,在名册上多添了两个名字。
所以,在荀攸眼中无论广陵江氏还是江闻本人,无疑都是自作自受的沽名钓誉之辈。
这种人是怎么混到谢然身边的?郭嘉人呢,干嘛呢?
本该死去的人不仅没死,还大摇大摆地混到谢然身边,莫名其妙成为谢然的心腹。从白天两人的表现来看,谢然对此人颇为信任。
这件事未免太奇怪了。
“……公达?公达!”
“啊……抱歉。”见荀彧神**言又止,荀攸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
“你,唉,罢了。”荀彧撂下笔,理正衣袖,端坐叹道:“既然你的心思不在此处,今晚就不抄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写字时若不能静心,字迹漂浮不定,想来无法让叔父满意,不如不抄。
他收起书案上誊抄到一半的书简,觉得刚才的话有些重了,又道:“这些抄本叔父要的不急,慢慢抄也来得及,不必忧心。”
“抱歉,是我神思不属,耽误文若了。”荀攸也意识到自己今晚的表现不对劲,他顿了顿,看向手边的书匣,迟疑着挑起话题:“说起来,叔祖最近和王司徒走的很近?”
荀彧自然接道:“是走的近些。前天、今天,各都见过一次。每次都在书房待半个下午。”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匣中书简,陈旧中带着时间和火焰的痕迹,看一眼便知珍稀。
“若不是走的近,想来这些孤本珍藏,王司徒是万不肯割爱的。”
董卓在洛阳放一场大火,临走前只带走粮食、财物和人。至于诸多珍稀藏书是看也没看,添作材料,任由大火烧个干净。
如今这些书都是王司徒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宝贝,一路波折带到长安,最后理所应当充入王氏私藏。
如果不是两家长辈走的近,荀爽又生**收藏些孤本古籍,王允想要投其所好。依照各家敝帚自珍的程度,这些古籍藏本恐怕再无重见世人的那一天。
竹简怕火,大火中难免损伤,需要再次誊抄。王允以此为借口送了一些给荀爽,荀爽把书分给两个小辈,由他们边看边抄。
荀彧轻轻触碰来之不易的书简,悠长的目光似乎透过上面残留的些许灰黑再度忆起洛阳的那场大火。
仓皇、恐惧,令人不安——以及,罪魁祸首的董卓。
“公达,你说叔父和王司徒他们在谈什么?”荀彧轻声喃喃,目光失神,“是在谈董卓吗?”
荀攸神情明显一怔。荀彧见此苦笑:“果然,你也这么想。”
对他们来说,身在长安,董卓就是个逃不开的话题。
荀彧垂下眼眸,半晌无言。他似在回想,轻声提起另一件事:“去岁时,你突然改变想法,没有同何长史、郑议郎他们再议刺董,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叔父的想法,但仅我而言,我知晓这件事后不仅不遗憾,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庆幸。”
想来,终究是庆幸的。
不久郑泰等人因事败入狱,惊惧之下死在狱中。荀彧得知后,心中一时不知道他是该为死去的大汉忠臣感到痛惜,还是庆幸于荀攸没有掺和进这种一个不小心,就永远无法回头的危险局面。
“我知道,你、叔父,你们在长安都有要达成的目标。”青年的笑容中带着少见的晦涩,像深冬时埋藏雪下的冰面,通透而寒凉,“有时候会想唯我一人在长安无所事事,是不是拖累你们了?”
荀氏中,天资出众者有,后天追上者亦不在少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有主见,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家的性子都很“独”。
这种“独”不是远离家族,而是认为自己有能力反过来罩着家族,所以习惯于一个人扛事。
每个人都想保护对方,保护家人,所以什么都不说。现在在长安,荀彧就有一种自己是被荀爽和荀攸保护着的感觉。
叔父有叔父要做的事,公达有公达选定的目标,只有他一人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这样的他还适合留在长安吗?
“……是我胡思乱想了。”荀彧撑起笑脸,很快收敛神情中的不安,笑容依旧温和如春水,不见一丝异样。起身道:“最近官署的气氛有些浮躁,可能是被影响到了。公达就当我在说胡话,可不要向叔父告状啊。”
他说完就要离开,“好了,时候不早,公达早些休息,我就不……”
“文若!”荀攸喊住他。
“嗯?”荀彧偏头看向他,浅笑道:“公达还有事?”
越是温和坚韧的人,越会掩藏内心。当将一切揭露时,也越发让人愧疚不安。
荀攸深刻反思自己最近的一切言行,然后果断决定——先顺毛。
他没有犹豫,恳切地说:“我忽然想起来还一件事,想请文若帮忙,可以吗?”
荀彧歪头一愣,“我?不会影响你吗?”
“嗯,不会……麻烦文若了。”
灯火映照下,青年出色的容貌更加剔透温润,显露出面对家人时全无棱角的柔和。他微笑道:“自家人何来麻烦。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这是万分真诚的实话。
荀彧的笑容更加粲然温和。
搞定,计划通。
虽无棱角,但在面对家人时偶尔耍些小心计,有利于让不善表达的家人相处更加和谐。
亲身体验者评价:此话是真。
·
廷尉寺。
江闻最近的生活水深火热。
他起得比郭嘉早,干得比谢然多。这两人每天有空喝茶吃点心赏深秋黄叶,而他每天睁开眼就被茫茫多的卷宗淹没,一眼看不到尽头。
作为廷尉,谢然有权调阅廷尉寺迄今为止的所有卷宗,这些卷宗现在统统变成江闻的学习资料,排着队等他临幸。
江闻:……
握毛笔的手微微颤抖。
高中毕业好几年,没想到一朝穿越,再度让他想起当年高三的恐惧。
为了督促江闻上进,谢然老师除了布置课业,还会随时抽查江闻的学习进度。冷不丁一个问话,让江闻重新体会到上课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慌张。
在辛辛苦苦薅秃头发的作业连续三次被老师批为不合格后,江闻愤而崛起,果断决定——
寻求外援的帮助!
嘤嘤嘤,他真给两千年前的作业跪了。
哪有学“德主刑辅”结果考试考你“道德与法治的平衡关系为什么难以在人为中达成统一”这种奇怪问题的啊喂!
江闻承认自己是学渣,并且表示不服不行。
“所以……”郭嘉拎起书案上的卷宗,他站直,长长的一条直接拖到席上,“你找我来就为这个?”
看着郭·外援·学霸·嘉,江闻迫切地点点头,目光中透露出想要进步的渴望,“奉孝,你就帮帮我吧。”
闪闪目光攻击成功,郭嘉耸耸肩,大咧咧地在旁坐下,“行吧,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他严肃道,“不过,不许告诉明公。”
“放心!我嘴巴最严了!”江闻一拍胸口保证。
“勉强信你一回。”郭嘉展开卷宗想要从头看起,入目的名头就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汉初江陵逃奴案?”
他目光大略扫过,啧啧点评道:“怪不得。明忻每天给你留这种题?这案子我知道,到现在都有争议,对你来说的确有些难了。”
“你知道?你还知道这个?”江闻目露怀疑。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郭嘉有奇谋亦擅军事,民生经济告劾合该是弱项才对。
“别小看我。”从江闻眼中读出质疑,郭嘉不服气地说:“郭氏家传《小杜律》,好歹是家学,我学过法很奇怪吗?”
颍川郭氏家传《小杜律》,每代多以文法官员出身。到现在这一代,擅奇谋出诡计的郭嘉才是家族中的奇葩。
虽然学法学的不算精,但难得有机会借身份之便自由出入卷宗室,郭嘉没少在里面消磨时间。
无论远的近的,凡是感兴趣的案件卷宗他都找机会翻了一遍,学习效率比江闻高出好几倍。
这起逃奴案件说起来很简单。
秦时有一人名为士伍点,他有一女奴为媚。楚汉时期,媚以秦亡,她不应为奴而逃跑。后汉兴,士伍点机缘巧合重新抓住逃跑的媚。
因为彼时的媚仍没有户籍,士伍点抓到媚后就给媚入了奴籍,然后将她卖给大夫禒。媚再度逃跑,又被禒抓了回去。
禒抓住媚后,认为花了钱,媚理应是自己的奴婢,但媚却说她不应为婢。禒遂诉诸县廷,希望县廷判决媚的身份。
县廷了解经过后几度犹豫未有决断,最终将案件上报中央*。
“明忻把卷宗给我,说让我先看,看完后出一份判决书给他。”
江闻犹豫地搓搓手:“我有点拿不准,所以想找你帮忙参考一下。”
郭嘉嗯了一声,“这个案子对现在的你来说的确有点难了。”
他翻了翻卷宗的尾巴,意料之内少了一段,挑眉道:“我记得最初版本的卷宗上记载了判决结果,你的这份少了些内容,应该是明忻让人誊抄的时候刻意把结果删去了。”
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实则跨越三个不同时期,每个时期有不尽相同的政策和社会背景。江闻底子薄,拔苗助长也学不了这么快。
啧,说到底,明忻怎么出了这一道题?心里奇怪,郭嘉面上不显。
“不过你刚入门,大家都是这么一步步学过来的,正常。”他先问江闻的想法,“子笙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庶人还是女婢?别跟我说你一点没想过。”
“我当然想过!”
江闻挺起腰板,郭嘉是外援又不是老师,他答的底气十足,“我觉得应判媚为庶人。”
汉五年,高帝颁《赦奴令》,将因饥饿而自卖为奴婢者免为庶人,以彰恩德。
媚于六年被士伍点抓回。此时的媚已经是庶人,士伍点抓住媚之后强她入奴籍,于二月将她卖给禒,这件事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理。
江闻看完卷宗之后就暗戳戳地在心里骂了一通。
太可恶了!什么奴隶,归根结底是残酷的人身压迫,迟早要被时代抛弃的旧事物,就该统统淘汰!
想归想,但对谢然将人权和公正显然不太合适……就事论事,江闻翻了不少当时的记录,才找出一套《赦奴令》的说辞。
“嗯,还可以。”没过分夸也没过分贬,郭嘉听完后给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评价:“至少知道《赦奴令》的事,可见子笙认真翻过书。”
郭嘉觉得他要对江闻刮目相看了。
虽然学习时间还短,但江闻的进步可见一斑。
“你想的这些足够用了。优秀很难,良应该差不多。”能从谢然手中拿个良就不错了,郭嘉放下卷宗,“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找我来参谋什么?”
“我……!”江闻一时卡壳,吞吞吐吐。郭嘉眼睛一转,哪能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
“哦,原来如此,”郭嘉笑眯眯的样子像只狐狸,“看来是不满足于平庸,想要拿个优秀了?”
他就是想看个答案再交作业而已……
江闻视线飘忽,理不直气也壮,“该我写的我都写好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的看法。”
他真写完了!他又没有直接抄,最多在听过之后略微修改一点点……嗯,一点点。
连续失利,江闻实在是太想从谢然手里拿个优秀的评价了。
郭嘉沉思片刻,觉得可以说。要真答的一模一样,课业交到谢然手上,对方一入眼就能看出其中有鬼。
他是被强迫的,又不是主动狼狈为奸。既然火烧不到他身上,那他拱火看热闹还愁什么呢。
“让我想想。我记得结果好像是……”郭嘉十分刻意地拖长声音制造悬念,在江闻忍不住用激烈的目光殴打他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道:“判媚为婢,而非庶人。”
“啊?”江闻顿时泄气,“怎么这样。”
“答错了,失望了?”
的确很失望。
江闻没说,但从神情来看,就是失望。
“别灰心嘛,”郭嘉安慰道:“判决本来就是竭力求一个公认,但又无法得到所有人认同的事。只要你的说法自成逻辑,有理有据,哪怕和原本的结果不一致,明忻不会算你错。”
他说着话锋一转,“何况我也赞同子笙的观点,媚理应为庶人。”
“唉?!”没想到郭嘉会支持他,江闻一愣,“这么说,是当时判错了吗?”
郭嘉摇头,“结果没错。”
“那你怎么……”到底错没错?郭嘉的一拉一扯要把江闻弄晕了。
“我看过最初卷宗,这件案子的真正判决其实是……”
郭嘉顿了顿,才道:“「其情可堪。然媚本为婢,秦去而亡,是以国灭而自得,不应使之成风。遂判媚为婢。」”
最初的逃跑就是错的,往后的一切自然也是错的。如果一开始就不逃,不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吗?
“彼时的诸位阁下有他们的考虑,所以对案件的判决重点不在于赦奴,而在于‘不应使逃奴成风’。”
郭嘉私以为如此判决有失公允。
从倾向看,以媚为婢的判决明显受当时情势影响。
时局不稳,地方动荡,高帝颁《赦奴令》是为笼络民心,同时大肆封赏爵位以笼络军心。两方都想要,结果就是步子迈大了。
有了爵位,将士们就会开始经营家族,经营家族就需要购入奴隶。大夫禒就是其中之一。
判媚为婢予大夫禒,在郭嘉看来,其实是朝廷在民心和军心中做出了选择。
可是,如果连最应公正的告劾都要顾虑各方情势再做结果,那这样的律法还有何存在的必要?
郭嘉的指尖扫过卷宗上的一行行字,淡淡道:“因为案件结果有争议,现在除了廷尉寺卷宗室内最初一版卷宗外,其余的誊抄本都对案件的描述略有删减。有的干脆把结果删去了。”
大多数誊抄本都只保留案件内容,而没有最后的判决结果。没有记载,自然就没有争议。
如今天下纷乱,卷宗保存艰难。想来再过个十几、几十年,或许一场意外,卷宗损毁,媚的结局大概就如同流失的卷宗,永远淹没在尘埃之中。
郭嘉心中叹息。法亦不公,何其可怜。
“不使逃奴成风……”江闻喃喃道。
案件引起关注,因为不想让结果传达错误的倾向,于是做出这份判决。和“不应使之成风”比起来,个人的存在和命运太过单薄。
这样的结果对媚而言,未免太残酷了。
“好了,回神。”郭嘉拍了拍愣神的江闻,“答案告诉你了,要写的话记得改一改,千万别让明忻看出来。”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我还有事要办,子笙努力,相信你可以的!”郭嘉说完就溜,急匆匆的不知道去干嘛。
江闻支着脑袋,目光空落落的望着卷宗,久久不能回神。
正如郭嘉所言,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改,或者不改。
满分答案摆在眼前,稍作改动,无限接近标准答案的回答大概率能拿个优秀。
江闻真的很努力,他真的想得到谢然的肯定。
如果不改,他原本的回答可能拿个良,也可能在谢然越发严苛的要求下又是一个不合格。
江闻从层叠的卷宗下翻出一张纸,看着上面早已写好的答案,看着最后一行字。
「既有《赦奴令》,媚本……,理应为庶人。」
隔着数百年,可判决书上短短几行字,仿佛依旧能决定一个名为媚的女子的一生。
奴隶,亦或庶人。
江闻目露挣扎,几息后,最终缓缓伸出手,摸向书案上的笔架。
如果,只是这一次,稍稍违背一下本心……
·
“所以,这就是子笙的答案?”
谢然坐在上首,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晃了晃,语气莫名地问:“这是子笙自己写的吗?”
在他面前,江闻跪坐在席上,面对询问的目光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说:“是奉孝撺掇我,给我透题的!”他指向同样跪坐在他身侧的郭嘉,“奉孝才是罪魁祸首!”
死道友不死贫道,奉孝你就安心的去吧!
“好啊,你个叛徒!说好不出卖我的呢!”郭嘉呲牙咧嘴,坐的很不安稳。
头顶装满水的茶碗随着身躯摇摆来回晃动,他用手虚扶着,生怕茶碗滑落。
谢然说碗中的水少一勺,他就必须准时点卯一天,这不要他命吗!
“一个两个,谁也别说谁。”谢然语气淡淡。眼看着郭嘉要歪,他向后撤了撤,体贴又冷酷:“我可不敢受奉孝如此大礼……你冲外边去坐。”
“明公~”郭嘉的语气一波三折,“嘉知错了,就饶了嘉这回……”
“少来,让你转就转。”
撒娇失败的郭嘉瘪瘪嘴。他吊着眼睛,虚扶着茶碗,磨磨蹭蹭、委委屈屈地转了一个方向,从并排变成背对江闻。
郭嘉发誓他未来三天内坚决不和身后的叛徒说一句话!
处理完主谋,谢然看向埋头装鹌鹑的江闻,“子笙。”
被点名的江闻一个激灵,“在、在!”
“别激动,”谢然笑容温和,恍惚间让人感觉背后盛开大片花朵,“别怕,有奉孝替你,你不用受罚。”
虽然听起来并不算一件好事……但江闻选择深情缅怀。
“好了,现在该和我说说,这到底是谁写的?”
谢然展开纸页,缓缓念出内容。
「……既有《赦奴令》,媚自为庶人,士伍点强人为奴,是为错一。禒不问缘由,私以买卖,是为错二。」
「不通法理,强买强卖,亦于情理不合。遂应还媚为庶人,放其自由,使其归家,不予追究。」
简洁明了,就是江闻的回答。
谢然看向江闻,问:“这是子笙的想法,还是奉孝的想法?”
江闻讷讷道:“是我的想法。”他低着头,“奉孝和我说了原本的判决,我觉得……不太合适。”
他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
秦既去,汉赦奴。给了媚身份,那她就是自由人。
江闻有想过为什么卷宗上记载的媚始终没有上户籍,这个漏洞一直到媚被士伍点抓回。因为媚没有户籍,士伍点才有机会将她入奴籍。
大概是太过艰难了吧。
光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今天过完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谁又能想到除了吃饭喝水睡觉以外的事情呢?根本没有精力生活,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填饱肚子。
可哪怕朝不保夕,她也要自由。
相隔数百年,一篇并不严谨的判决于既定的、过去的历史无甚意义。但即使如此,江闻不忍心让这样的媚沦落尘埃,就此沉寂。
所以,他不想改。
合不合格他都认了,大不了下次再努力,不差这一回。
心里的想法很豪气,现实的江闻坚定又气虚地缩着脑袋。谢然看着他的死不悔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微笑。
谢然起身走到书案旁,拿起笔在纸上落下批复。又走到江闻身前,将判决书递还给他。
“答的不错,留着做个纪念吧。”
江闻心中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端正的字迹旁是一个飘逸的——
“优”。
*:出自《奏谳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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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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