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神色如常,一身素衣,安静听着病患诉说病情的张仲景坐在桌前,伸手把脉倾听。
见到对方,他伸出手指置放于唇上,示意不要打扰。
仆从叫老吴,跟了张仲景许久,自南阳一路追随而来,对方的一个举动他都明白意思。自家公子在诊治病患,需要绝对的安静,他便转身出了门。
骑着马张扬于街道而过的何苗此时拉住缰绳,马声嘶力竭,停于药铺面前。这看起来狼藉一片的店面,此时秩序重新恢复井然。
他下马,左右瞧了瞧,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屑。方要进门,就被一道背影遮去前路,他冷哼一声,伸手一甩马鞭。
“哎哟!”本就腿脚不好的老农便被一鞭子抽倒在地。
忙着维持秩序的玩家一看这情况,顿时跑过来大喊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看病要排队吗!”
他们并不知道何苗是何人,不过就算知道,也会不屑吧。
何苗咧嘴笑了笑,他是屠夫人家出身,一身匪气未褪,此时笑容有些狰狞,便叫人看的有几分畏惧。
但是玩家不一样,这位名叫小针扎你的玩家大喝一声:“你干嘛!看病排队不知道吗!”
他话语未落,只见一鞭直接抽过来!
《历史的痕迹》号称99.9%的真实度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积累,剧痛传来,小针扎你哀嚎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起身出来的张仲景伸手掀起小针扎你的袖子,只看到肌肤上的红痕青紫,力度之大竟隐隐往外渗着血来。
“我靠,这狗东西用鞭子抽我——唔唔。”眼疾手快的玩家死死捂住他准备继续大骂的嘴,顺便心里吐槽。
少说几句死不了人,但你多说几句怕是小命不保。
跟出来的玩家们此时此刻也是一脸气愤,眼看着小针扎你胳膊上那一大片青紫,张仲景侧头,黑发垂落肩膀,他蹙着眉朝着身侧人开口道:“拿些金疮药,先清淤血,再敷药。”
点头的人扶着小针扎你走进屋里。其余众人则是打死不进屋,誓要帮老祖宗撑撑场面。
处理好这些,他这才转身,看着眼前的何苗。张仲景行了一礼开口道:“不知将军前来,小店实有些简陋。”
何苗呵呵一笑,方才不是他身侧小厮唤自己吗?怎么自己如今来了,突然就改口了呢?
实则不然,这洛阳的治安由何苗把持,哪家店铺遭了难上报官府,何苗是必须管的,当然,孝敬钱一定是少不了的。
他是当今皇后之兄长,在这洛阳城里狐假虎威惯了,敢得罪他的人数不出一只手。
“我方才听有人报官,这才赶来,怎么?你们难道报的是假官?”他喝叱一声,脸上带了几分怒容。
却见眼前看起来有些身形单薄的医者神色如常,似对此恐吓毫不在乎,一身浸泡于草药中的苦涩甘甜气息不同于士族贵人们所使用的熏香。
“非是报假官,而是此事已解决。”张仲景不太会阿谀奉承,他不屑于此道,在为官之途上便困难重重。不过他之志向也不在此罢了。
是官场遗憾于失去张仲景这样的清隽之人,而非是张仲景可惜于自己永失帝王家。
何苗见此情景,便冷哼一声,手一甩马鞭,身后着盔甲的士兵们就上前来包围住这一片区域,他大笑一声,声音带着威胁道:“你可知我何苗从不跑空。”
“……”张仲景阖目,再一睁开之时,眼中神色凌厉几分。
“将军是大才之人,承载陛下圣恩,维护洛阳安稳。只是我等怕耽误您的正事,这才自行解决了问题,此次叫将军跑空,是我等…失职。”
他说着,声线有几分波动,身后玩家一听这就不干了,什么狗东西也敢惹他们的老祖宗这样卑躬屈膝的!
干他!
“我靠你这狗贼——唔唔!”还不等这最身先士卒的玩家说完话,一只手便捂住他的嘴。老吴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道:“此事你们无需插手,否则我等皆难逃死罪。”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众玩家们对老吴也是颇为尊敬,此时他开口,方才挣扎的那名玩家也放弃了抵抗,被拖着往屋里带,生怕再惹什么麻烦。
张仲景余光瞥见众人愤懑的脸色,心头却只觉有些许好笑。他并不在乎于这些圆滑的做派,君子内直而外曲,寒梅以傲骨相称,竹节以虚心而闻名。
只是,有人能维护于自己,总好过孤身向隅。
何苗听他此言,神色稍霁,伸手摆了摆,身后的侍卫们便退后了一步,他语气带着几分轻慢道:“早这样识相不是更好?还浪费我的时间。”
张仲景手解开缠在腕上的束手递给身边人,侧身接过老吴从屋内取出来的银钱,这是最近些时日里,所营收的全部了,嗯……其中有一部分是周盈的支出。
现如今都被拿了出来,喂给这只满脸肥肠的老虎。
“前辈!”玩家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何苗,第一次对自己的武力值如此的无力。
张仲景侧头之余,只皱了皱眉摇头,用以安抚众人。那双眼睛似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阳光折射,清润君子丝毫不减风采。
“嗯……?这是怎么了,如此热闹?”突兀的一道声音传来,惊醒众人。群众的目光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看到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一只白皙的手撩起马车的窗帘,里头的人笑意盈盈,素白衣衫如月华披纱,见到众人目光,他也不惧,只笑着开口。
“欸,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呢。”
你来的正是时候!!!
玩家们的心声几乎怒吼出来,他们眼睛似遇见了猎物的狼,绿的发光,三两下功夫就直奔过来,甚至把尚在牵绳的小虎都挤走了。
“这位公子来看病是吧,哎哟真是太巧了,咱们鼎有名的医圣大人今日坐场呢。”这是个会推销的,一看就是专门负责医院采购的。
“快快快,把贵人迎进去,哎哟哎哟,我瞧您这脸色苍白的,是体虚吧?”这个是老中医,一看就看出了周盈身体不好。
“喂那边的,见到贵人也不让开,是找打吗!”这个是狗仗人……咳咳,是正义勇者,对着何苗手底下士兵挑衅。
何苗眯眼一瞧,见来者马车由三匹宝马拉拽,不由得心中也嘀咕了一声,此人是谁,为何在洛阳从未见过?
却见马车停靠门前,周盈仪态容容,踩着凳子下了马,手捧暖炉,长发及腰,见到何苗,只是客气一笑。
“先前听长兄说过何将军名讳,如今一见,果真是威风过人呐。”他语气揶揄,似随意似调侃,听的何苗一时间摸不准他什么来历。
何苗神色一沉,只开口道:“足下何人?官差办事,你岂敢惊扰?”
这素白衣衫的小公子虽脸色有些苍白,却更显清透莹润之姿,他不回答于此问题,反而是一笑。
“官差做事须以章法行事,洛阳城的安危由将军持守,却到底也是天子脚下。百姓经商行医,是由天子亲自监督的,我瞧这门面有些狼狈,怕是先前遭了一番罪吧?”
他话一出,玩家们大喊牛逼!紧接着都跟捣蒜一样猛的点头捣鼓,似还觉得不够,有人更是伸出手,竖起大拇指。
周盈也是被这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路过,见这里热闹便想着看看情况,却不曾想救命恩人被人刁难。
踱步几寸,见何苗脸色一变,周盈还不待对方反应,又开口道:“朝堂拾俸,是治理国家的来源,官员们的俸禄都是由百姓们交税所得。如今将军当值校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无凭无据便污蔑医者清白,索取好处于大庭广众,岂不是名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
“民怨也。”
声音回响,众人愣怔。片刻之后,是轰然掌声,玩家中不少人连忙掏出摄像功能,记录周盈方才说话的那一刻。
阳光之下,一身白衣翩然,笑意盈盈的小公子姿态雍容,只几句话就说的何苗脸色铁青。
周盈手缠胸前发丝,回绝了玩家们的感谢,心里却暗忖这地方还真是有意思,潜灵镜的躁动不安令他警觉了几分。
“哼,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儿,你既知道我身居校尉,那可知我是谁?”何苗神色阴冷几分,若是没什么背景的,那他便直接拿下杀了便是。
“何氏。”周盈吐出的语句优雅且随意,将手中暖炉丢给小虎,他整理一下衣袖。
“大汉自立足以来,便最是忌恨于外戚之斗,昔年霍氏之乱,距今日也不过百年左右,莫非何氏…”他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
我去,这人牛啊,这谁啊?玩家们私底下互通私信,眼神对视着表达自己的崇拜之意。
张仲景见此人面目,便想起来是前几日邀自己亲自诊治的那位公子,只不过较之之前,这人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可惜体虚,先天气血不足。
何苗眯着眼,似要从周盈身上看出个洞来,身后侍从刚要上前呵斥,就被他一挥手阻止。
他虽狐假虎威惯了,但也不是大蠢之人,充其量……有点蠢而已。见此人气度不凡,出行随礼又不是一般人的阵仗,此时此刻心中也有些在打鼓了。
能在洛阳摸爬滚打的,没几个不是人精,只是心眼多心眼少的区别罢了。
他突然哈哈一笑,神色一改先前威胁之意。
“敢问小公子姓甚名谁?字字珠玑倒是令本将军都有些无颜了。”
这话一出,不但是何苗,就连玩家都有些好奇了,众人都竖起耳朵来听着八卦。
周盈呵呵一笑,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见刀剑对戈也不慌乱,松开把玩发丝的手,声音不急不缓。
“汝南袁氏。”
张仲景神色微不可察的变幻了一下,他是大约能猜出这人来历不凡的,只是这身份……还真是,有些过于不凡了。
袁氏于洛阳名声很大,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党锢以来,袁氏作为墙头草,两头不站边,与宦官的关系倒还算是不错,更加之四世三公的名声,其威望可见一斑。
但到底是寒了士人心。
本就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今日偏又跳出一个自称袁氏之人……这显然,并不寻常。
玩家不懂这些,他们左右面面相觑,有的已经魂飞天外,下线去查资料去了。
何苗这会儿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的兄长,与袁氏的关系,不算差。
自王美人诞下皇子后,何进与袁氏就走近了一些,他与十常侍们,离心了。
“…原来是袁氏之人。”何苗很快就反应过来,将马鞭丢给身边侍从,弯腰行了一礼。
“方才是个误会,我听闻有人报官,便前来看看,只是这张大夫却说事情已解决,平白害得时间浪费,我自然是不满的。”
哦,这是控诉张仲景报假官,扰乱公共秩序。只是真是如此吗?
周盈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不戳破这一点,既然对方要个台阶,给就是了。
他转身,向着张仲景道:“张大夫,可有解释?”说话间,周盈还似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知道对方是在帮自己,张仲景也不是那等不识抬举之人,他颔首道:“此事是我等不是。”
伸手之余,刚想给点好处过去,却听周盈轻咳两声,手捂着嘴,略蹙眉之间,是少有的憔悴。
“诶…这大病一场,须久养数月。”
小针扎你这会儿也是扎着绷带跑了出来,一见此场景,立刻开了口道:“风寒可大可小啊!这位公子,我看你脸色苍白,怕不是伤了……咳咳。”
他说着被玩家瞪了一眼,紧接着就闭嘴了,末了还朝那何苗作了个鬼脸。
何苗气的,却又不得不忍耐下来,他冷哼一路,脸色铁青道:“病情重要,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这气势汹汹而来,败兴而归的校尉便骑马离开。一众玩家咦了一声,语气之中透露几分嫌弃之意。
惹的周盈忍俊不禁,心想这张仲景身边的人还怪有意思的,比那些之乎者也,天天读书读傻了的人要有趣多了。
脸带笑意的小公子接过小虎递过来的暖炉,微凉的手这才逐渐回暖,他转身,就看到一众玩家,眼冒绿光,虎视眈眈。
“……呃,我可是帮了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贵人你体虚对吧?”挤来挤去挤出头的玩家伸手要抓周盈,却被人躲了去。
“我来!我学的内科!”
“你别扯,小年轻能看个什么病。”
周盈衣袂翩然,哭笑不得的躲开了这过分热情的咸猪手,待稍有停歇之时。
却见一只手,突然抓住他手腕。
白衣公子神色一顿,转头却是见那张仲景,此时手搭于脉搏之上,略显清冷的眉目间,蹙紧了一些。
“进去说吧。”这儿人多眼杂,不是治病问诊的好地方。
哎,哎呀!周盈这会儿被抓着手腕,身后的玩家们推攘着他进了屋。
他明明不是要来药铺的才是,只不过是来看个热闹,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患者了?
步履之间难抵众人热情,他无奈叹息一声,只好放弃挣扎。
进了屋里头,他抽了抽手腕,这才从对方手里松开。
一群人围聚,张仲景蹙了蹙眉。
“围着做什么?”
好吧,老祖宗发话了,玩家们只能一哄而散了。见这场景,周盈不禁饶有意味的笑了笑,这年轻医者身边,倒还有不少能人异士。
张仲景坐于桌边,颔首示意周盈伸出手腕来。
周盈一挑眉,顿了片刻,败下阵来。
素白的手腕显得有些纤细,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修长的手便朝上摊开。
医者的手显得有些冷了,方一触碰上肌肤,周盈只不易察觉的蹙了蹙眉,倒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好运。
占了个病秧子的身躯,偏偏这病秧子的身世大有来头。
安静许久,张仲景松了手。周盈端靠在椅背上,手方一少了桎梏就收了回去放在暖炉之上。青丝垂髫,莹玉如雪。
“先天气血不足,再加上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张仲景低头书写,嘴中语句停顿了片刻又道。
“冒昧问一句,可有…中馈?”
“咳咳…唔咳……”一阵咳嗽响起,对面原先慵懒的人影此时咳的有些面红耳赤,似绯红胭脂浸泡白玉。
周盈这会儿被惊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喉咙发痒起来,只好捂嘴轻咳。
“…没有。”他本就是下凡有任务的,如何能与人间凡人有情缘之事?
便是天道无情,法则之下,愈强大者,则愈不必拥有七情六欲。神人自持,纵有情至深似无情矣。
听他一言,张仲景颔首,垂下长睫,手中之笔书写药方,药炉的苦涩气味飘散屋内,病者呢喃的诉讼身躯顽疾。
这成了药铺内的主旋律。
偷摸关注这边情况的玩家们截图作纪念,私底下早已偷偷传开。
有些狼藉的屋内,桌椅两侧,一端坐如松,清润的医者神色稍显温和,叮嘱不辞劳烦。病患神色淡淡,却是倚靠椅背,素衣麑裘,渊清玉絜,琨玉秋霜。
性如白玉烧犹冷。
虽不言其他,却可见一番恬静惬意。
“这构图绝妙!我真是天才!”抓拍成功的玩家直呼自己牛逼。
“恕弟子不孝…”颇有罪过的玩家咬牙切齿,身边一同偷瞄的同党手掐她大腿。
“不孝之念,憋不住也得憋着!”
察觉到众人注意力时不时偷瞄,周盈也不在乎,只心中思索,今日之事怕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洛阳,到时候主家那边会是什么态度呢?
他要做的是纠正历史罅隙的错误,而潜灵镜已然给出了提示。
想到方才,那些有趣之人的热情纯粹,周盈手指转动自己所带的玉戒,嘴角带着几分无奈苦笑。
历史,还真是无情啊。
“张大夫这些时日在洛阳,可听闻什么趣事?”见张仲景专心书写药方,周盈收敛眼底思绪,便随意开口。
听他询问,张仲景停下手中笔,看了一眼眼前之人,他来到洛阳并不算久,这些跟随他的人们,从南阳一路而来。
这令他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趣闻…你是指什么?”他不太知晓周盈想了解什么。
周盈手指轻捋发丝,微微一笑:“我方至洛阳,人生地不熟,还不知洛阳局势如何,方才之事,只怕是马上就要传遍全城了。”
“诶……我孤身一人投奔亲族,如今初来乍到的,怕不是要受人欺辱。”他声音带着几分哀叹,神色垂怜之间,隐有几分无奈和苦涩。
这话中信息颇多,张仲景眼神微闪,心里却有几分动容。此人是孤身而来,却还愿意为自己解围,甚至是不惜得罪于何苗。
“洛阳局势,我并不太清楚。”他却也实话实说,实则张仲景并不喜欢尔虞我诈,所以也不太关注于洛阳城中今日谁唱棋,昨日谁登场。
“不过……”
却也不知,这人是和谁学的,说话大喘气,直叫周盈心中无语。
“有一人应当知晓。”察觉出对方情绪,张仲景难得眼中带几分笑意。
周盈凑近些,手撑着下巴,声音之间似有试探调侃:“张医圣说话,何故如此神秘?”
这还是周盈方才从玩家口中听来的称呼,却也奇哉,如此年轻之人,竟堪得医圣之名,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历……又如何得知?
张仲景便蹙了蹙眉,这些称呼他只当是众人胡闹罢了,怎么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小公子也拿来打趣他?
“诊治病患,是职责所在。虚心好学,是精益求精。至于其他……是人之本性。”他放下笔,嘴角笑意微扬。
“你就当我只是想与你相交。”
“……”周盈此时难得没了话。隐藏于袖中之手捏着潜灵镜,那躁动却并非从张仲景身上传来。
看来不是此人。
身躯倚靠往后,白衣少年哼哼一笑,手伸出一指比划轻指,眼角笑意愉悦。
“医圣大人,性情中人。”
张仲景无语于此称呼,手将药方递给一侧安静当木头人的小虎。
“非也非也,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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