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这事,在郭嘉看来不过顺手之举,左右也来不及去香坊练,手边有个小婢女的眉形生得同邓结有几分相像,简直是天赐的模本。
他心思全系于卢洪一案和计划与妻子的秘密仪式上,浑然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已在司空府后院悄然掀起波澜。
“你听说了吗,祭酒竟然给青梧画眉!”
“瞧见了瞧见了,那叫一个仔细,凑得可近了!”
“可从来未见祭酒同祭酒夫人以外的女子这般亲近,青梧,祭酒定然是相中你了!”
这名叫青梧的婢女仍回味着郭嘉的认真神情,心中羞羞答答的,哪敢奢望这些,无力地辩驳着:“祭酒夫妇感情要好,人尽皆知……”
“还说呢,他二人多年未有一子,是个男人都会想着纳一房。”
“可不是吗,以祭酒和司空的关系,只要他开口,司空定然答应。”
“就是,就算做不了美妾,哪怕去当个贴身专伺的丫头,也总比呆在这里当一辈子奴婢强……”
青梧原也不想将这些话当回事,奈何她们的艳羡的眼神、笃定的语气,以及内心深处那点因郭嘉专注目光而滋生的悸动,再加上一点点抱有私心的期待,她也希望郭嘉能多为她驻足会。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偷偷想着:
祭酒大人那般金尊玉贵的人物,若非有意,又怎会亲自为我这样一个小丫头画眉?真的只是巧合么?还是……
她怀揣这个不安分的心思,想着明日再试试。
次日,她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在昨日的那处回廊附近徘徊,踌躇着等待今日是否还有这样的际遇。
果不其然,郭嘉再次出现在出府的途中。
他注意到了青梧,欣然地冲她招手,“今日也没画眉?嗯,很好……来……”
说着又掏出笔练上一番。
“今日”、“也”、“没画眉”……
“很好”、“来”……
青梧在脑中反复咀嚼着郭嘉同她说的这句话,揣摩着这是否意味着他真的在关注自己,这是专属她的待遇?
其实郭嘉在为她画眉时,她有瞥见廊下其他婢女的身影,可他偏偏谁也不找,专挑的自己。
这一回生两回熟的际会,让婢女们更加炸开锅,纷纷提前向她道喜。
青梧也不再推辞着辩驳,被她们说得,连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于是青梧在此后每日精心打扮,独独留着淡眉不施黛。
她关注着郭嘉出现在司空府的各处,默默琢磨着在哪个时间点自己出现是最合适的。
为了能够多留他一会,她甚至还私自备了盘小点心,依旧出现在可以“偶遇”的出府途中。
一来二去的熟络,郭嘉也当是公务后的余兴,画完便随意取了一块点心离去了。
他这“顺手”的举动,落在青梧和旁人眼中,却成了“情意绵绵”、“念念不忘”的铁证。
众人只期待着他何时会将青梧要走。
郭嘉派出的暗线终于从南阳传回关键消息:那所谓的“卢平”确有其人,然而往上追溯便可查悉同卢洪毫无关系,乃收买他籍贯造假!
而那些所谓的荆州商行“礼册账单”,更只是在他名下稍作一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入了谁手。
邓结那头所得多为内府女眷之事,但通过她的观察来看,这些人有意避着她这“祭酒夫人”。
郭嘉倒也能理解,宽慰她无需急于求成,按部就班即可。
他将所得铁证迅速整理,呈至曹操案前。
曹操喜出望外,拿着这些在天子面前力争辩驳。
董承等人虽被铁证所慑,气势稍弱,但依旧死死咬住校事府权柄过盛、卢洪身份敏感易惹非议这几点不放,在朝堂上反复强调“裁撤校事府,另立新规”的主张。
曹操怒不可遏,几欲发作,幸得荀彧从中周旋,才勉强达成一个脆弱的妥协:校事府暂不裁撤,但需有更为稳妥的掌控方式,证明其核心人员并非难以约束的“孤狼”。
曹操此举并非畏惧董承一派,只是他和郭嘉仍不清楚董承等人是何打算,两人皆认为钓出最终目的,才好再一同清算,因此忍下荀彧这个建议。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一点也不影响郭嘉迫切想带给邓结惊喜的心情。
这日他如愿取回了秘定的婚服,购了一对红烛和一只葫芦回家。
趁着邓结还未到家,又让槐娘备了一桌酒菜布置在后院,偷着灶台没人时,劈了葫芦兴冲冲地拿回房系红绳去了。
阿榆和槐娘每次见郭嘉这般鬼祟也都自然避着些,怕扰了那二人。
待邓结推门而入,郭嘉便引她回房,“说怿你瞧——”
他郭嘉将精心准备的玄纁深衣展现在邓结面前。
华美的衣料在柔和的烛光下微微泛光,领口、袖口是精心设计的重缘镶边,暗绣的云纹在深沉底色上若隐若现,庄重典雅又不失灵动。
“这……这是何意?”邓结睁大了双眼,往日他虽也有为她制衣赠礼,却都是平常样式,不至如此隆重。
郭嘉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拉过她的手,为她宽衣解带。
“总觉得之前的迎亲过于素净,而且还是元明兄代为操持……委屈了你。”
他说着为邓结披上玄纁深衣,“如今嘉有这个能力为说怿弥补遗憾,不如重温一回合卺之礼?”
邓结羞涩地推他,“那又何必如此破费……”瞥了眼镜中面容憔悴的自己,扶了扶自己的脸蛋,“再说我现在这般……也配不上这衣服。”
郭嘉似是算准她会说这话一般,骄傲地仰起头道:“那且看为夫如何为你梳妆,让你配得上!”
他安顿邓结在妆案前入座,自己从邓结的香粉柜中乒乒乓乓地辨别出自己要用之物,在案上摆开阵势。
“你何时学的?”邓结见他煞有其事地摆弄着她的香粉胭脂,忍不住问道。
郭嘉嘻嘻一笑,“不知不觉就学了。”
他瞧着妻子略显疲态的神色,心中微动,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沾湿指尖,小心地揉开铅粉,在她脸上晕开。
敷粉完毕,郭嘉又取出黛石,手执细笔,为她轻轻匀称地描摹着细眉。
邓结能感受到眉笔的微凉,以及他指尖在自己额角轻拂的温热。
他距离如此之近,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眼帘,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甚至能看清他低垂根根分明的眼睫,和他眼中那份全神贯注、只为她一人绽放的光芒。
饶是邓结习惯了他平日里放纵不羁的模样,这会的沉静专注,反倒让她又心动了几分,这多年的夫妻,竟真生出些新婚燕尔的悸动来。
郭嘉画得很慢,极其认真。
他描摹着自己认为最契合邓结气质的远山眉,力求能衬出她灵动清雅的双眸。
他用指尖轻柔地抚过眉梢,抹去一点不易察觉的飞黛,又仔细端详片刻,才满意地舒展开眉头。
“如何?”郭嘉给她举过铜镜,略带炫耀般,等待着她的夸奖。
邓结看着镜中的自己,细腻的香粉掩去了先前的风霜,这对精心描画过的远山眉,柔和舒展。
“奉孝竟真有这手艺!”她忍不住抬手,轻轻点着眉梢。
“那可不!”郭嘉洋洋得意地继续为她在眼睑和腮上晕染胭脂,最后,将唇上也点上一抹绛。
这一抹,也把郭嘉自己的心给抹平了。
他停手在唇上稍再一点,转而扶住邓结的脸颊,目光灼灼地锁上她的双眸。
两人不约而同地因这温热的氛围相互靠近。
良久,郭嘉松开妻子,笑叹胭脂都花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漆木匣,交到邓结手中,“打开看看。”
匣中静静躺着一对玉璧,光泽内敛。虽非价值连城,却也看得出事精挑细选的佳品。
“当年的纳徵之礼都是元明兄代出的,真是怪羞人的……”郭嘉取出一只玉璧系上红绳,“权当浅补一个礼数罢。”
他说着,将玉璧系上邓结腰间。
“浑说什么补不补的,早都一家人了……”邓结目光轻柔,也给郭嘉串上玉璧,系于腰间。
“一家人也要有礼数。”郭嘉笑着握住她的手,“这是嘉的心意,也是承诺,不可改变。”
邓结心中暖流涌动,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点了点头:“好。”
“来,”郭嘉牵起她,目光转向后院方向,“还有最后一步。”
邓结一眼瞧见案上的酒菜,和那对开的葫芦瓢,不由失笑,“怎的又饮合卺酒?
算上这回,都是第三次了!哪有人合卺酒喝个没完的!”
郭嘉拿起那对葫芦瓢,斟满清酒,将其中一半递给邓结,自己拿着另一半,“有何不可?与你,喝多少次都不够。
一辈子新婚燕尔,相守到老,便是嘉此生所求之圆满。”
饮罢合卺酒,郭嘉又满上漆盏哄着邓结再饮。
“只饮这一盏,今日我可不听你骗。”邓结见他那不安好心的模样,利索地吞咽下,提早与他支会。
郭嘉哈哈大笑,“自然,嘉也不舍你醉酒,半是朦胧才最美。”说着先给自己灌下两盏。
“什……”邓结脸色绯红,尚未将话说完,就被郭嘉堵住。
酒液呛过喉咙,邓结被熏得一阵闷咳,却看郭嘉扬起得逞的笑容,拢着她的红脸蛋亲昵。
廊下琼浆玉液迷人眼,当邓结趁着郭嘉喘息的片刻要逃离,尚未走出两步,又被他抱上槐树。
郭嘉弯腰随手摘了一朵绽放绚丽的芍药别在她鬓间,“花开娇艳,正衬说怿……”
说着褪去邓结的罗袜,雪白的脚背被月光映得洁洁莹莹。
“这、这可是院里……!”邓结看着天高月明,不禁缩了缩脚,一想到之前的银铃声被人听了墙角,当下就欲开溜。
郭嘉却不搭理她,吃准了她这会被酒意浸得微醺无力却又清醒,刻意使坏搔她痒肉,让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待槐梢静定,鬓间芍药花瓣碎落一地。
邓结扶着衣襟跳下树干,拖着沉重的脚步正要回房。
“今日够荒唐的……”她无力地喘息着给自己掖汗。
“何来荒唐?既无白日,又非宣淫,夫人莫不是也被那陈长文的‘成何体统’给影响了?”
郭嘉满不乐意地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那可不行,嘉得好好教教夫人何谓‘天经地义’。”
邓结惊呼着捂住自己的嘴,被放倒在温泉边的青石板上,冰凉的石板激得邓结绷直了脊背,“慢、慢些,硌得我疼了……”
郭嘉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垫着,“这般可好些?”
全然不顾邓结眼角娇羞的泪滴,任她捶打。
待温泉蒸腾起丝丝热度,郭嘉用手舀起水为她清洗脚上的泥渍,“先前还嫌脏,还不是自己光着脚就跑了?便让嘉帮你洗洗。”
“我、我自己会动手……”邓结撑起身体,羞怯怯地推开郭嘉,躲着他的目光,自己将脚探入池水划拉几下,屈身拾起他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踏上卧室外的廊道。
郭嘉给自己随意抛了些水净手,眼睛却一直专注妻子的动向。
眼看她想独自回去,立刻起身拉住:“怎么能就这样结束?为时尚早……”
说着轻轻一扯,将腿软的邓结又拖入怀中,提气将她抱起,“既然刚洗完,自然不能再弄脏,还是由嘉来代劳罢。”嘴角满是压不住的笑意。
邓结嘤嘤泣泣地嗔怪他没完,奈何又逃不过半分。
红烛燃尽,月色入榻,房内再无声响,徒留静谧的浓情缱绻于彼此之间,二人交颈相拥,浸入沉眠。
这私密的合卺礼总算为郭嘉暂时隔绝了朝堂阴谋,为他二人补上了餍足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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