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刘备比想象中来得要轻松,大约也是他尚未立足,曹操追击及时,不仅夺回徐州,还将关羽带回。
虽然土山约三誓,至少他愿意跟随回来,曹操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在郭嘉回许都后没多久,便收到江东来的书信——这是邓昭专给他的。
这件信来得同给邓结的家书不同,是写在素帛上的,很长、很长。
可是郭嘉几乎还没看完前面,目光便落在最后一句上:
策欲袭许,然弟莫忧,兄必讨之,不死不休。
郭嘉捏着素帛不禁颤抖。
他痛苦地闭上眼,他又要愧对妻子了。
这事,从五年前邓昭为他二人送行那天起,他便隐隐有感,终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新婚第二天一早,邓结还在房内收整行礼,邓昭将他唤出去,带至一处偏僻角落同他商量。
“奉孝,此去许县,投奔曹公,江东方面的信息不可或缺罢?”
郭嘉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元明兄何意?”
邓昭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展开乃是虞氏族谱。
“孙策麾下有一谋士名曰虞翻,与我丈人乃是同族。
当年丈人因行商与族内有所龃龉,故带静渊出走,未录我妻之名在内……我打算借此族谱,化名‘虞渊’,回归虞氏,蛰伏江东。”
“可、当年虞公便因行商而不被族内所纳,元明兄此行又有何把握?”
“现在孙策正是缺钱缺人之际,又有新人掌族,虞翻同孙策交情甚深,我自有办法劝说,为他们开辟商路。届时,昭便可为奉孝充当江东耳目。”
郭嘉垂眸握住邓昭的手,“元明兄此举……怕是不止为此罢……”
数月前邓昭刺杀孙策未中,以他性格,怕是不愿罢休。
“你让说怿……如何放心。”
邓昭沉吟一声,搭上郭嘉的手:“我兄妹二人……终须一别。她既与你成家,自当由你照顾。”
“那曹军正值发展时机,孙家风头亦盛,以孙策周瑜之能,怕是数年内便会与曹军正面对上,不若元明兄届时率商队北归,兄妹团聚……”郭嘉试图再劝他迂回行策。
“此仇不报枉为人!”邓昭猛地攥紧了拳头,压不住眼中的愤怒与恨意,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母亲、静渊、鸣儿……是我无能,未能护他们周全!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郭嘉心中一紧,拉着邓昭的拳怯怯道:“据嘉所闻,那火……是嫂夫人自己……”
“若非孙策逼人太甚,静渊何至引火**、玉石俱碎?!是孙策围攻庐江在先、逼死府君、毁我家园!”
提到陆康之死与庐江之事,郭嘉也一时语塞。旋即他猛地想到一事至今未明,他试着发问:“孙军入城,却只通缉元明兄一人,未提说怿,此事元明兄可知原委?”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逃出生天,再无后顾之忧,但郭嘉那日在那堆残骸中看见似有邓结衣物的残片,心中始终萦绕着疑问。
邓昭闷闷一点头,语气也沉了下去:“阿语……知晓前因后果,已告知于我。”
阿语……他指的便是救他的陆府婢女。
这几日原与那陆氏也有这份亲密了。郭嘉心中暗忖。
“你可还记得阿巧?就是刘氏绣坊的那个伤了手指的姑娘。”
郭嘉点头,他当然记得,两年前就是为了救她才落得满腔毒烟,埋下金毒病根。
“阿巧在你们走后因烧伤手指无法织布,便来宅子里求工,静渊留她做个清闲杂事。只是火劫当日……”邓昭的诉说中,混入一阵叹息,“静渊大约是听到了孙军叫嚣‘一个不能漏’……她……她便求着阿巧换上阿结的衣裳……希望能在日后被指认尸身时,保阿结一命。”
“阿语同阿巧是友人,她那日就在火场外,原想接应阿巧出逃……只是赶到时,已被大火阻隔。”
郭嘉霎时也能理解,这一路上陆氏对邓结的疏离冷淡的原因了。
邓昭抓住郭嘉的手腕,“一会启程,你将阿语也带上,为婢为妾,随你安排,给她一条生路!”
郭嘉反握他的手,郑重道:“元明兄既知陆姑娘对说怿心有隔阂,怎可如此安排?何况我同说怿相伴两载,早已习惯二人相依,不愿旁人在侧分心。”
他看到邓昭眼中的痛苦,语气更为恳切:“倒是元明兄你……那陆姑娘对你分明有情,说怿昨夜也同我说劝过你纳她,你带她同行,相互扶持,岂不更妥?”
邓昭惨然一笑,撤开双手,缓缓摇头:“我知你们好意……可我心中只念想为家复仇,此行存了死志,怎可再拖累无辜之人?”
“可商人独行,虞翻若是智者,定不会轻易相信。元明兄真心想埋伏其身边,陆姑娘……你非带不可。”郭嘉试图以这一线希望能多给邓昭留住些生机。
邓昭一向不如郭嘉思虑周到,惊觉他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不再辩驳,从袖中掏出一枚铜符塞入他手中:“商队的几个联络点你知道的,托人送往这些地方……我们自能再联系上。”
郭嘉紧了紧手中铜符,对邓昭深深一揖:“元明兄……”
“奉孝!”邓结抱着包袱出来寻他。
见二人之间气氛凝重,她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两人间流转,“车马已到……”
郭嘉收起忧色,换上一抹温和的笑意,迎上前去:“好,这便走罢。”
他自然地接过邓结手中的包袱,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邓结看了一眼郭嘉,快步走到邓昭面前,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紧紧抓住邓昭的手臂,仰望着大她九岁、长兄如父的大哥:“阿兄……!”
邓昭面对她的哭腔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邓昭二十岁外出闯荡时,邓结还是个小女娃,待他带着新妇回家接母亲妹妹迁往庐江后,邓结为了虞湫的心悸立志学医。
邓昭每趟出行三四个月,知她喜欢香料药材,总会特地留意为她带些各地风物供她研究把玩。
邓结也是因为见邓昭夫妇关系亲密,不愿被安排说亲,一直拖到将近二十岁才与邓昭带回家的郭嘉相处渐生情愫。
如今斯人已逝,家人尽去,血脉相连的只剩他兄妹二人。
“你答应我,一定要来许县找我!”
邓昭看着妹妹眼中的不舍,喉咙堵得发紧。他脸上微微抽动,最终只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还有!”邓结急切地补充,泪水终于滚落,“要常给我来家书!就像以前一样,要写好多好多!我也和阿嫂一样……一直在等你的……!”
邓昭心头被刀子刮着,怔怔地看着邓结的脸,再次缓缓点头,却不敢轻易开口。
邓结看着兄长眼底复杂难言的愁绪,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邓昭,将脸埋在他胸口哽咽道:“阿兄、阿兄……千万……千万不能再想着报仇,你一定要好好的……阿嫂定然也不愿你去的……我会在许县等你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陆姑娘……”
邓昭的身体在她扑入的那一瞬僵硬了一下,随即胸口滚来决堤的悲伤。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收着手臂,回抱着邓结。
这个拥抱,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不舍与诀别。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催促了一声。
郭嘉上前,轻轻扶住邓结的肩,“说怿……该走了。”
邓结这才依依不舍地从邓昭的怀中退出来,泪眼婆娑地被郭嘉半扶半拥着带向马车。
邓昭对着二人背影抬手行礼,郭嘉也停下脚步,郑重转身回礼。
“元明兄……珍重……”郭嘉不敢多言,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二字道别。
邓昭只是微微颔首,压着嗓子淡淡道:“阿结……交给你了。”
“驾!”车夫一鞭落下,马儿嘶鸣,车轮开始辘辘转动。
车窗里,邓结仍旧不停地同他挥手,声声唤着“阿兄——阿兄——”
待车驾隐入林中,邓昭终再抑制不住心中悲伤,挺直的背脊像被抽了力气,瞬间佝偻下来,两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双腿一软,正想跪落在地,身躯却被一个低矮的身形抵住。
“东家……”
陆语替他支着身子,仰着头看他。
邓昭一怔,慌忙直起身子拭泪,被陆语握住手。
“东家不必强撑。”
邓昭倒吸一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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