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门前，陈群看着不请自来的郭嘉夫妇，眉头习惯性地拧了起来，无奈的语气中还透着些许佯装的怨怒：“你二人……当真不客气。”
郭嘉毫不见外，笑嘻嘻地举起手中的木匣，指着邓结手中装满新鲜果子的篮子，“长文兄此言差矣！登门造访，礼数周全，何来不客气？”
他跨着大步推搡陈群进门，“这些都是说怿精挑细选备的，那果子，连我二人都不曾尝过鲜，便巴巴送你这来了！”
陈群向后瞥了眼与邓结同行的荀维，没好气道：“……又不是说这个。我们两家何时关系有好到可以如此随意登门、甚至……蹭饭的地步么？”
“有！”他身后的荀维没给留面子地打断他的话。
说着，她正欲接过邓结手中的篮子，却让邓结往回一扯，反被她扶住往里送。
她轻笑一声，招呼婢子去增添膳食。
郭嘉嘿嘿一笑，得意地冲陈群扬了扬眉，陈群浑身不自在地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在前头为众人引路。
众人来到布置雅致的庭院，夜幕也悄然带着月色降临。
银光清灵，将庭院映照得格外清幽。
石灯笼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婢子点起亭中烛台，九枝连盏瞬间照亮方寸之地。
仆役们手脚麻利地在亭中加设一方案几和锦席。
郭嘉口中啧啧称奇：“难得！难得！今日竟有幸能与长文兄同案而食，促膝长谈！实乃嘉毕生之大幸也！”
邓结一想到他们在下邳时的疏远，也出言调侃道：“看来陈公子终是习惯如此用膳了，难怪同谂歌也瞧着亲密许多。”
陈群没好气地振袖，似想和郭嘉离得远些，“要我看，还是得跟你分开坐！”
“哎——何必多费这个劲！”郭嘉嬉皮笑脸地拉他入席，自己坐在他对面，又同邓结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挨着，“同案而食，方显情谊深厚！”
邓结瞧他一眼，先行扶荀维在陈群身边落座，“你身子还虚着，这秋夜风凉，不该久坐。”
荀维却显得兴致很高，指着中天那轮皎洁的明月，笑道：“不打紧，你看今夜这光景多好！月圆星稀，正是赏月好时节。难得有你二人作陪，岂能错过？”
陈群向婢子招手，接过裼衣给她披上，荀维微微勾起唇角，“屋内终是闷了些，还是这边畅快。”
这时，婢女们端着食槅、食鼎、酒盏、果盘列队而来，将菜肴摆上案几。
四人面前各着一食槅，除了粟饭，几个漆盘中分置着鱼羹、羊肋炙、渍芥菜葵菘、韭菁酱。
居中的食鼎中炖着豕肉，咕咚冒泡，香气四溢。
郭嘉他们送的果子，此刻也被分装入盘，石榴甚至被剥好堆放，被烛火映照得水光洁莹。
陈群敛袖为众人斟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嘉看着眼前这排场，不禁揶揄道：“不愧是陈大公子、陈曹掾！如此美味，特着这番美景，确实精致风雅，倒是嘉小觑了。”
陈群轻哼一声，抬眉傲然，“此等风雅之事，有助家宅和睦……总不能跟你似的，见天整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徒增笑柄、遗祸人间。”
邓结嬉笑出声，挨近郭嘉：“如此看来，倒是奉孝多虑了。陈公子与谂歌情谊愈深，琴瑟和鸣，哪里需要我们操心？”
荀维却偏不给陈群面子，故意拉着邓结凑到耳边低语：“嗯……其实你那‘月悠香’……确实厉害。”
邓结先是一愣，随即睁大双眼看她，捂着嘴，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那、那便好。”
她说的便是邓结改良过的香方。
但显然那头两名男子也听见这话，郭嘉别过头去强忍，陈群的脸“唰”一下红透，大声咳嗽着：“谂歌、莫……莫多言！”
荀维撅着嘴轻轻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嗔似笑，让陈群登时噤了声。
陈群一咬牙，举起酒盏对郭嘉大声道：“哎！是群失态了！”
说罢，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郭嘉看陈群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没忍住，转坐到他边上拍着他的肩大笑：“还是长文兄高雅！嘉就喜欢长文兄这般模样！”
这么多年，郭嘉这逗弄陈群的癖好从未改变。
陈群被他笑得更加窘迫，慌乱地将郭嘉的酒盏塞进他手中：“住嘴！喝酒！”
正当郭嘉喜滋滋地接过酒盏时，十二岁的陈泰从后院转出，走近亭子，同众人恭敬行礼。
陈群赶紧收敛脸上异色，板起脸招呼他入座。
陈泰应了声“诺”，目光扫过案边的郭嘉夫妇，羞了羞，还是挨到荀维身边，露出一副松懈的神情来。
身后婢子适时地为小公子端上食槅与木箸。
荀维抬头向陈泰指道：“今日秋夕月圆，泰儿见此情景，可有何感？”
陈泰顺着母亲的手指，对着那皎皎明月，仰望沉吟。
亭中一时安静下来，连郭嘉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等待着他的答话。
陈泰望得出神，却有些难言，开口便是士族子弟的沉稳：“若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总显轻浮……”
邓结闻言偷瞄郭嘉被逮个正着，两人无不在眉眼间强忍促狭。
陈群看那二人眉来眼去，不禁翻过白眼，专注妻子的侧颜，继而等着儿子的后话。
“……可若说‘乘天潢之泛泛兮，浮云汉之汤汤’，终显寞落，难合今日之景……”
他微微蹙起小小的眉头，努力地思考。
“不必苛求古人之言，只诉你所思即可。”荀维抚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
陈泰眨了眨眼，收敛起那遥远的神思，回看桌案上精致的菜肴，和父母脸上轻柔的笑容，他也展出一丝笑意来，微微一顿，轻轻吐露道：
“桂影婆娑，玉轮高挂人间共。
金樽圆满，笑语长祈岁岁同。”
郭嘉听见孩子这般真挚的祝福，悄悄攀上邓结的手，似在回应那声“岁岁同”。
邓结心中同样涌起一股暖流，回握他的手。
“泰儿说得真好，情真意切！”荀维毫不吝啬地夸赞儿子，热切为他斟蜜水、布炖肉。
“便依泰儿所言，贺我人间团圆，祈佑岁岁共同！”陈群举盏为儿子骄傲。
“是极、是极！小公子所言甚佳，往后、我夫妇二人时常如今天这般来贵府‘团圆共同’！”郭嘉也端起酒盏，趁机占便宜。
邓结笑嗔他厚脸皮，陈群这会反倒面露笑容不再反驳，邀着二位夫人共饮。
秋风拂檐，卷着人声笑语，其中温度，一如摇曳的烛火般，似热若凉，飘忽不定，却又长长绵绵。
非得趁着中秋把这篇给补上不可……可一转眼已经十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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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迁邺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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