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色透明溶液
新生交流会开到最后基本没几个人看,列个数据:40%左右的人会因为无聊而在前半段就离场;5%的人会在中途和刚认识的新朋友遛学校去;25%左右的人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是看视频就是打游戏,或者睡觉;另有20%的人干脆不来。加加减减其实还剩了不到10%的人,而那大多是学生会成员或预备役,想走也走不了。
总得有人扛起这脆弱的晚会流程不是?
但这次的晚会,礼堂里座无虚席——在几近崩溃的副会长的恳求下,主任下令所有新生必须出席,不得请假、不得带手机。
天恩浩荡,副会满血复活。其与主任的蜜汁交易颇有极限1换N的意味,但还挺值。副会举起摄像机,无视了四仰八叉的观众,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并盘算着如何剪辑视频才能增加学校知名度。
可今后的学生会活动怕是要不得民心吧?会长心中苦涩。
没有手机,不能离场,大家只得呆滞地盯着舞台。不过是些歌呀舞的,互动游戏也没中后排什么事……俗,太俗!也就看在演员们辛苦排练的份上,大家象征性地鼓鼓掌罢了。好在晚会已经到了尾声,再等两个魔术一个代表演讲就可以解放了。可就算到了最后,也不见得有谁能打得起精神来。鹤丸扒着幕布往外看了眼,好家伙,一人发套棉被枕头,估计瞬间就能睡倒三分之一。
“存活率如何?”小沈同学问道。
“惨不忍睹。”鹤丸缩回脑袋摇头,“前面这兄弟不行啊,都是最常见的魔术……哪有咱这个够劲?”
小沈看看面前小车上的烧杯,心想:他那个不行,你这个也好不到哪去。
“有点信心好不好?”鹤丸看穿了小沈的心思,“至少还没人拿化学实验当魔术表演过,我们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放心,就算把答案写在黑板上也没几个人看得懂。”说罢,他将烧杯按照次序一个个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这是他今晚第12次确认烧杯顺序了。
还以为你多淡定呢,不也是紧张嘛?小沈表示娱乐性质的活动里是不会有人愿意动脑子算化学式的,当然,鹤丸是听不进去的。想了想,小沈小心翼翼地问:“鹤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杀手锏啊?”
“什么杀手锏?”鹤丸茫然。
“唔,我是说你……你就打算整一个变色瓶?”
“怎么?变色瓶没意思吗?”鹤丸手刀一切,“兼具了观赏性和趣味性。”
“哪能没意思啊哈哈……”小沈在心里呐喊,是真的很没意思!
鹤丸所谓的节目就是推一车试剂做实验,可谁家晚会有表演做实验的?被鹤丸叫来做托的时候沈同学内心是拒绝的,光听上去就他喵的离谱。
可沈同学得屈服。
有着“化学一哥”称号的鹤丸打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全身都是不安定因子了。太详细的事儿咱不知道,只知道如果你在教室好好上着课,突然听到校园一角传来巨响,那多半是鹤丸又在搞实验。逃课已经不算事了,□□、水库炸鱼……他一个人搞不过来,偶尔会拉上另两个人一块——初中部“黑金三角”的名声也逐渐传开了。
由于鹤丸平日里的行为留给人们“恐怖分子”的印象,谣言随之而来:要是谁惹恼了他,明天一坐到座位上,抽屉洞里很有可能会冒出臭鸡蛋味——天知道这都是谁鬼扯出来的。H2S都是现用现造,有用钢化瓶装也是极少见到,他可没那条件随身带着钢化瓶。
但若真要细数鹤丸的“罪行”,就是开除十次也够了,可偏偏他成绩还行——老师总会偏爱成绩好的学生。鹤丸的成绩虽然不算年级前几但也够看,只可惜名声和成绩总是呈反比增长,这令所有老师对他又爱又恨。小沈对当年鹤丸翘课溜去实验室,被实验室老师亲自送回教室后,被正在气头上的老班一顿拳打脚踢从讲台揍到教室后头又拽着耳朵骂到前头的印象记忆犹新。一向好脾气的干瘦老头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全班都吓了一跳。
鹤丸不老实是出了名的,所以即便是其他年级,也有不少关于他的谣言,小沈当然清楚那都是假的,可那也不妨碍他对鹤丸抱有浓浓的“敬意”。而作为在鹤丸身边坐了四年的人,小沈自诩对鹤丸的了解甚至胜过他爸妈。他有预感,鹤丸哪天兴致来了,真的会为亲爱的母校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比如像那首被玩坏了的上学歌唱的那样,“我去炸//学校,天天不迟到……”
前一名表演者正在谢幕,鹤丸拍了拍小沈:“回头请你吃烧烤。”
“好嘞,我的哥。”
主持人串词结束,稀里哗啦的掌声下,鹤丸端着步子上了台,小沈推着小车跟在后头。由于变色瓶实验涉及到的化学知识初中没有涉及,鹤丸觉得肯定能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但正如小沈说的那样,没人愿意在休息时间动脑子。鹤丸一边往烧杯里倒“水”,一边费解地看观众朋友们犯困。他疑惑地看看小沈,小沈回敬他一个“宠溺”的微笑,眉毛撇得比八字还八。
“不是吧?”鹤丸紧急呼叫小沈,“挺好玩的啊,怎么都不看?”
小沈笑得快哭了:“原因嘛……鹤哥要不你猜猜?”
鹤丸将烧杯里无色透明的溶液倒进一个空烧杯,溶液接触到烧杯底部的时候瞬间变成了好看的粉色。鹤丸边倒边往观众席走,沿着第一排走了一圈,理想中的反应完全没有。回到小车边,他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往下一个烧杯里倒溶液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溶液变回无色。
溶液变成紫色。
溶液变回无色。
溶液变成血红色……
“鹤哥,可能这就是……现实……”鹤丸的表情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之下,小沈安慰他,“你别灰心,咱这个节目比较有技术含量,所以……”
谁知鹤丸突然抬头,诡异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灰心?”
“不是……我看……不都没什么精神么……我以为你……”小沈见他这副样子,突然心生不安。
“这才有意思嘛。”鹤丸露出奇异的微笑,从兜里掏出一小袋粉末,倒入最后一个烧杯中。
“知道迪*拉那句至理名言吗?”
“迪*拉?谁?哪国的化学家?”
鹤丸朗声道:“著名艺术家迪*拉有句话说得好,艺术是什么呢?”
有几个爱看漫画的朋友瞬间知道了什么,立马起了精神。
鹤丸狞笑着将血红色的溶液倒进最后一个烧杯中:“艺术就是——”
“爆炸!”
一片寂静——
蘑菇云呢?烟呢?宝贝儿你睡着啦?
鹤丸小心地伸了根玻璃棒进去搅了搅,只冒出些泡泡,但还是没动静。
不少人被鹤丸吼出来的“爆炸”二字惊醒,以为有大场面可看。但见他怎么搅也没响,于是一片唏嘘。
鹤丸面儿上挂不住了,他想再掏些粉末倒进去,手伸进兜里,脑袋也探了过去。小沈想拉住他,但是细密的泡泡很快咕嘟嘟沸了起来。
乓——
世界都醒了。
烧杯一个接一个地炸,烟雾止不住地冒了出来。虽说没啥刺激性,但小沈不知道鹤丸往里头放了什么,也不知道这雾气有没有毒,于是慌忙嚎了起来:
“哥呀!我滴哥!”
这下没人犯困了,所有人往出口挤,慌乱中,不知谁的手拍到了开关上,于是礼堂黑了下去。小沈的呼救淹没在尖叫声中,大概没人来帮忙了,他努力朝鹤丸的方向摸索,脚底下咯吱作响,玻璃碴子都快要穿透鞋底了。
摩挲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正当小沈担心他鹤哥别是被玻璃渣埋了的时候,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平稳的声音传进耳中。
“我找到他了,直接去医务室吧。”
2.变成品红色
醒来时,鹤丸听到小沈在门外讲了一个“日”字。待小沈进屋,鹤丸支着身体靠在床头:
“原来你也有爆粗口的时候?”
“误会了我的哥,那是您救命恩人,我在叫人家的名字。”
鹤丸从病床上弹了起来:“走了吗?我得当面谢谢他。”
小沈把鹤丸摁回床上:“早走了,我哥你躺好。”
鹤丸摸了摸脸上的创口贴,一边嘟囔“不是没事吗”一边缩回被窝:“交流会怎么样了?”
“爆炸把大家都被吓到了,一窝蜂似的往外跑,你脸上也被玻璃碎片划了几下。还剩一个代表演讲,其实讲不讲都无所谓,反正就那样结束了。我哥感觉怎么样?校医说你吸了一大口PM2.5上头了,晕不晕哪?还行的话就直接回家吧。”
“好,那咱们……”
小沈立掌在鹤丸面前:“哥啊,兄弟住校了,咱以后没法一块走啦。”小沈掏出医务室钥匙放在枕边。
“而且咱也没分在一个班里……那啥,未来的诺贝尔化学奖估计只能您自个儿领了。”
咱俩的家离学校那么近,你住校是几个意思?
鹤丸盯着小沈的背影,一言不发。
鹤丸喜欢搞事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获得关注。
自打他上了小学,爹妈就不怎么管了。鹤丸从来都是一个人上下学,自己弄吃的,家长会没人出席,不过会后会同老师单独电话联系。鹤丸的爹妈似乎在忙一个大项目,所以是实验室常驻人口。知道他们忙项目管不上自己,为了不让父母担心,鹤丸有在很努力地学习。可即便孩子再懂事,放学和同学走在路上,见一个个被自家爹妈薅上车回家的景象也会羡慕。别的小朋友都害怕爸妈打骂,可鹤丸其实一直期待什么时候自己能被老爹揍一顿。
因此他其实蛮反感实验室之类的地方的。
转变是因为一场意外,同学失手把他锁在了标本室,标本室和实验室连通,水池里有些未处理干净的试剂,鹤丸等人开门不耐烦了,就往里面溜达,凭着记忆里爸妈做实验的样子摆弄起瓶瓶罐罐来。一会儿加点这,一会儿倒点那,不够了就打开橱子再取点出来,反正也没上锁。第二天老师刚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怪味差点把他送走,老师赶紧开窗透气,这才发现睡在地上的鹤丸。没时间追责到底是谁一直没叫老师来,又或者小孩子玩心大根本忘了这回事,最终,老妈老爹老师齐聚医院。
人没事,只是熏晕了外加有些冻感冒。爹妈接了孩子回家,但只等他退了烧便又走了,简单嘱咐了几句,也没问鹤丸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
鹤丸住的小区就在学校对面。过马路,进东大门,弯弯绕绕穿过整个小区,临近西大门第一栋就是。大马路上的路灯都还亮着,可他偏好去钻常年不亮灯的小区胡同。
即便他的眼睛不好。
那次意外之后,他的虹膜颜色由黑渐渐变成金黄,半个月后爹妈终于发现,以为鹤丸得了重肝病,火速送儿子去医院。当然鹤丸什么病也没有,视力正常、脏器正常,医生看着问题不大,爹妈也就放下心来,送儿子回了家后又回实验室了。短期内的确没什么事,可是时间一长问题就出来了:鹤丸夜盲了。
几瓶鱼肝油下去也只有一点点好转。不过一家三口一致认为夜盲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给鹤丸配了个手机,又囤了些鱼肝油。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而且鹤丸早已习惯了黑暗。昏暗道中,居民家中投射出来的光打在树叶上,能依稀分辨出黄黄绿绿的颜色。尽头拐角站着的那个快烧了丝的灯独自明明灭灭,从远处看,道路两旁的树把最后的光亮都遮了去。
这是从小区的东大门到西大门最短的路线,这条路直且长,长得足够鹤丸想清楚很多事。
他选择放手小沈了。
“放手”这个词听上去挺暧昧的。鹤丸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看上他了,不然在烛台切大俱利相继转学后自己干嘛要天天揪着他跟自己跑西跑东?已经跑两个了,现在第三个也要跑。但这也不能全怪自己,小沈要是不乐意跟着,拒绝就是了呀。
哎,走吧,走吧,无所谓啦。高中和初中不一样。在初中闹腾几下关注度就上来了,可在高中,尤其是他这个高中,太特立独行很容易被排斥。而就今晚大家的反应来看,他感觉自己也找不到可以合的群。多种因素积攒到一定程度,量变成为质变。好比此时此刻,走到路灯下的那一瞬间,鹤丸想通了:一个人也挺好。
没人在意就没人在意吧,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课间,小沈碰上刚从教室出来的鹤丸,两人结伴去厕所。
“鹤哥最近是受刺激了吗?”沈同学问他。
“干嘛这么说?”
“最近一直没听到爆破声呢。”
“寂寞了?下节课满足你?”
“可别。”小沈乐呵呵道,“鹤哥金盆洗手的决定英明神武,小弟十分佩服。”
“金盆洗手?”鹤丸白了他一眼,“我可没想过金盆洗手,高一学不好以后容易跟不上趟。再说了……”鹤丸的手在半空中抓挠,“周末没时间去买药品,高中实验室又比初中看得严,那些装备我看得到摸不到,手痒着呢。”
小沈为鹤丸那句“高一学不好之后会跟不上趟”楞了好一阵,以至于当鹤丸蹲下身系鞋带的时候,他还呆滞地盯着空气。印象里的鹤丸总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作的太多,以至于他自动忽略了鹤丸实际上拥有相当漂亮的成绩。
反应过来的小沈弯下腰和鹤丸讲话。正这时,有人朝他打招呼,听到声音,小沈起身:“呦,三日月。”
小沈向那人打招呼,鹤丸刚站起来,便被扯了过去:“快,那天就是三日月抱你去的医务室,你不是要谢谢人家吗?喏。”
“你好。”闻言,那人轻扬了扬眉毛,他朝鹤丸点点头,“我叫三日月宗近。”
名字陌生,鹤丸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好好打量了三日月一番。
三日月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这种镜框似乎常出现在中年大叔的鼻梁上,比如鹤丸他爸。看到镜框,鹤丸觉得三日月亲切不少。温和礼貌的模样看上去很好欺负,肥大的校服显得三日月有些瘦,可他的肩膀却也很好地把衣服撑了起来。三日月抱着一摞试卷,看样子大概是刚从校印刷间回来。
"鹤丸国永。"鹤丸毫不认生,按住三日月的肩头,“谢谢你那天帮我。”
“都是同学,应该的。”三日月笑了笑,肩膀一斜,把鹤丸的手转了下去,“没事了吧?”
“我好着呢。”鹤丸也没在意三日月的这个举动,他挥挥胳膊,“不过你胆子还挺大的,万一气体有毒,你不就栽了吗?”
“不会。”三日月笑道,“我看到你做的实验了,你烧杯里的东西都不要紧,后加的粉末我大概也猜出来是什么了。”
鹤丸张大了嘴,看着三日月。
“实验有意思,但要当作节目还是有些简单。下次你可以多变几个色。”
“你……有在看我的实验啊?”
“是啊。”三日月说,“我就在你们后面,所以一直有在看那个实验。”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一直在看着你。”
……
3.变成无色
学校一角。
啪唧。小沈两只手把鹤丸结结实实拦在墙角,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鹤丸。
鹤丸却十分镇定地看着他:“说真话?”
“说真话!”
鹤丸歪了歪头:“我是挺喜欢他的。”
沈同学那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了,他一脸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的样子,脱口而出:“我哥,时髦不是这么赶的!”
一个月前。
自从鹤丸见过三日月后,三日月耳边就再没肃静过。
“三日月,一起去实验室吧?”
“三日月,我有题不会做。”
“三日月,去打球吗?”
……
鹤丸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令三日月有些招架不,这天趁着鹤丸又一次被主任“请喝茶”,三日月终于有机会和沈同学好好聊一聊。
“你这个朋友还真是……精力旺盛啊。”三日月说。
“别误会,他以前也是这样。有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不在一个班,那时候他就天天这样找他们。”
“那两个人呢?”
“转学了。”
“那你呢?”三日月示意小沈在门口等一下,他进办公室搬作业。等了一会他出来,小沈主动将作业本上的试卷接了过来。
“我嘛……说来话就长了。”
初中时,小沈和鹤丸是同桌。说实话,小沈十分羡慕鹤丸这种天天不正干却又能回回考前几的天才型学生。出于渴望进步的心态,他壮着胆子和鹤丸说了第一句话:“你能不能带带我啊?”
鹤丸两眼放光:“好啊。”
言出必行,说带就带,小沈的成绩肉眼可见地上升了。成绩是好了,但写检讨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你的问题。”三日月严肃地评价,“你知道他是那种三天两头乱跑的人,还管不住自己要跟他出去?”
“不好意思拒绝啊。”小沈耸肩,“人家的确帮了我,那他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做的,我不也得帮他啊?”
“他都叫你做什么了?”
“就是替他去试剂商店买点仪器药品什么的,钱花他的,路费也包了,还会请顿烧烤。”
“他自己不能去吗?”
“有些东西你买多了人家就不卖了……可先说好,我们没买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小沈解释,“HCL,H2SO4,KMnO4……有些实验室常用药品实际上不能随便买卖,如果有人多次购买一定会被盯上。之前是鹤丸的另两个朋友帮他,之后就多了个我。”
“哦呀,试剂这个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三日月发作业本,小沈发试卷,两人手上忙着嘴上也不闲着。
“要说别的鹤丸还真没叫过我,我跟你说过吧以前我们初中总是能听到爆破声,那些一般是鹤丸和他那两个朋友搞的,我没参与过。”
“你怎么不参与?”
“打掩护咯。”小沈发完试卷,去黑板上写今天的作业,“工具人在身边,不用白不用。既能帮他的忙,又不用逃课,一举两得。”
“你这可不是帮他。”三日月哭笑不得,他走上讲台写另一科的作业,“带他学点好不行吗?”
小沈摇头:“我想拉他一把,可那也得是他愿意被我拉。那家伙独立自强着呢。”
有次,鹤丸两天没来上学,班主任打不通家长的电话,看了看花名册,知道小沈家离得近,就派他上鹤丸家看看情况。
到了鹤丸家门口,小沈见门是开着的当即吓了一跳。他在门口趴了好一阵,确认里面没什么动静,这才悄咪咪钻了进去。鹤丸家里没传闻中那么神秘,就是最简单的装潢,印象最深的是厨房里摞着满满一壁橱的泡面。卧室里有微弱的呼吸声,小沈推门,就见鹤丸裹着被子缩在地上,浑身发烫。
小沈连忙把鹤丸扶起来。
“他的父母那么忙吗?”三日月拍拍手,两人出了教室,在走廊尽头的水龙头边洗手,“烧了两天他真的没事吗?总吃泡面身体怎么能好?”
“去的时候其实已经退烧了,他就是体温高,不过我又给他吃了点药。他家里没有常用药,我还是现去买的。”小沈递给三日月一张纸巾,“至于泡面嘛……你说的不错,不然他的头发也不会白成那样。”
三日月稍微吃了一惊:“他的头发是……”
“嗯哼,不是中二病染的,人那是正儿八经的少白头。”
“怪不得学校头发查得那么严他却没事……”
两人一同去食堂吃晚饭,期间小沈给三日月好好科普了鹤丸。其如今的性格与原生家庭脱不了干系,不过放养这么多年依旧是只家鹤实属不易。鹤丸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一方面大多数人受不了他的恶作剧。另一方面鹤丸本身也不喜欢扩大交际圈。
鹤丸平日里看上去嘻嘻哈哈,可实际上不是个容易交心的人。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身上的猜忌总是不断,受到的攻击也不少。因此大多数人对于鹤丸而言都是不安全的,只有他认为是安全的人,才会被认可成为他的朋友。安全,所以自己对于鹤丸而言是安全的,所以鹤丸才会很自然很放松地和他做朋友,至于自己究竟安全在哪,那就猜不到了。
是的,这个理由是小沈猜的。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三日月说,“不过你们从初中开始关系就很好了,我和他……我哪里让他觉得安全了?”
“猜测啊猜测,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沈同学说,“他在交友这方面就是个小学生,你不要有负担。要是觉得受不住,回头我和他说说。”
三日月用了三秒的时间喝完最后一口汤,同时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直觉告诉他只要说一个“好”字,今后耳边将会清净很多。
可话到嘴边却转了180度:“还行吧,先这样处着呗。”
小沈感觉鹤丸自从被三日月“接手”后变了很多。
以往鹤丸来班里十有**是找自己,现在变成找三日月了。吃饭、打球……鹤丸比他想象中老实了很多,打架逃课买东西的事从没找过三日月,似乎是要在他面前做个乖宝宝。
处了一阵,三日月也觉得自己认识的鹤丸和小沈讲述的鹤丸不一样。皮是皮了点,但知道分寸。借着三日月的面子,渐渐有人愿意同鹤丸打交道,但终究到不了三日月的程度。而且鹤丸更多时候还是自己待着,有时候是实验室,有时候是办公室。
人总是会变的,变化过程大多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可鹤丸的变化仿佛就是一晚上的事。安静着的鹤丸有一种颓废美,天生晒不黑的皮肤和特别的白发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午后趴在课桌上睡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睫毛仿佛是透明的,淡色的影子在脸颊上微微颤抖。令人惊奇的是他还有点小腹肌,橘色的夕阳将肌肉间的沟壑清晰地勾勒出来,校服被他掀起来擦汗,三日月朝他伸手,两个拳头对在一起,细小的汗珠挤压破碎四散开来。小沈举着刚买的矿泉水冲他们招手,三人并排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奇怪的传言最先在女孩间流传开来,什么竹马VS天降系,什么混乱大三角,又或者加上某某人组成麻将桌……鹤丸不懂这些,倒是三日月逮到几个咬耳朵的人,提醒他们不着边际的话少说。当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学生间的花边边总会有几个飘进老师耳朵里,老师知道的花边边中又有几个会在家长会上飘进家长们的耳朵里。
三日月少见得焦虑起来,催促着小沈快点回家去,身后一句响亮的“等等”令两人一惊。三日月那位威严的母亲大人友好地将小沈揽到一边,并挥手叫儿子去车里等着。
几分钟后,小沈陪着笑目送汽车扬长而去,转天晚上翘了半节晚自习把鹤丸约到墙角。
“我哥,时髦不是这么赶的。”小沈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还说你的头发是……为了三日月愁的……”其实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是小沈说不出口,于是稍作变通。
“他们都这么说吗?挺有想法的。”鹤丸哈哈一乐。
“我哥,我亲哥,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去就回不了头了,你们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的!”
“什么路?什么压力?”鹤丸眨眨眼。
“别装了我哥,你,三日月,你觉得没什么,人家三日月可不一定这么想啊。”
“所以说你在说什么啊?”鹤丸还是不懂。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小沈压低了声音,指头往鹤丸胸口戳,“现在都说你是在单方面喜欢人家,但人家对你没意思,没!意!思!”
“哦,你说这个啊。”鹤丸明白过来,他一把抓住小沈的手指头,“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小沈嗷地一声,将手抽了回去。
下课铃响了起来,课间会有很多人抄近道上厕所,这个墙角不是久留之地了。
“总之你最近少来我们班哦,那些女生老是怪叫的……打球找谁不行啊,你听那些碎碎念不烦哪?”
鹤丸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但小沈感觉他根本没明白。第二节晚自习开始了,一想到鹤丸那句“我也挺喜欢你的”,小沈心里就发毛。
可想着想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鹤丸的“喜欢”其实就只是单纯的喜欢,自己也说过,鹤丸在交友方面就是个小学生,小学生的喜欢能有多少内涵?无非就是一起玩,一起吃东西罢了。
“嗨呀!”小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数学老师咳了一声,全班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于是他乖乖走到教室后面领罚站。
小沈回避了三日月的目光,他没和三日月说尊敬的阿姨曾叫自己想办法让他和鹤丸“分手”,那晚谈话之后,鹤丸来的次数的确少了。当然小沈多少还是做了些什么,比如经常拉着三日月一块忙事情,打扫卫生,去办公室……
“鹤丸最近在干什么?”三日月提着两根拖把,冲倒垃圾回来的小沈说,“我习惯了他天天来,最近却见不到他了。”
“谁知道呢,我也没怎么见到他……欸?”小沈拿拖把杆指着一个方向,“说曹操曹操到,那儿呢。”
实验楼一楼,鹤丸穿着白褂,站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胶头滴管往试管里加试剂,溶液慢慢变成紫色。
白发,白衣,白肤,鹤丸整个人都白得发光。
小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鹤丸,他们看着他把试管放进试管架,看着他依次给面前细口瓶的肚子上贴标签,看着他把载玻片夹到载物台上。有人走了过去,那是他们班的化学老师,小沈想喊鹤丸别看了快走,却被三日月制止。
老师站在鹤丸身边,鹤丸把载玻片递给他,老师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真好。”三日月突然感叹道。
小沈看着三日月,他感觉三日月正用一种十分羡慕的目光看着鹤丸。
4.变成紫色
“你怎么老是找三日月?”小沈问,“你不怕他烦吗?”
三日月的好脾气在全年级都是出了名的,不过小沈认为就算三日月脾气好,鹤丸也不能有事没事找人家……
“嫉妒我找他不找你啦?”鹤丸笑嘻嘻说,“你不觉得他其实是在装吗?”
“哇塞你可真敢说!”小沈一巴掌拍了过去,“三日月家教可好了,听说从小就有礼仪老师带,哪像你……哪会像你说的那样?”
“随便你咯。”鹤丸撇过头去,看远处的风景。天台的栏杆年久失修,小沈百般劝阻才说服鹤丸坐在小平房顶上而不是倚着围栏。
“成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样子,我光看着都累。”鹤丸喝光橘子汽水,一掌拍扁了易拉罐塞进校服兜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要是有一天能吓他一跳,或是让他当众发火,想必一定很有趣。”
“行了我哥。”小沈扯扯鹤丸的衣角,“我的反应还满足不了你吗?”
“你不好奇三日月受惊或者发火的样子吗?”
“我不……我不。”
“承认吧你,你也想见识见识不是吗?”
小沈突然想起那天他和鹤丸在天台上的对话。
如果要为“优等生”这个词选一个近义词,那大概就是“三日月”了。成绩没下过年级前十,0迟到0早退记录,行事稳,礼貌待人……几乎所有好学生应具备的要素他都有。这也是小沈为什么和他走得近,有时候小沈觉得三日月就是鹤丸2.0——又一个能帮他提升成绩的工具人。对不起鹤丸,对不起三日月。小沈不止一次在心里道歉,我也没有总当你们是工具人,你们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但自从鹤丸说过,小沈还真就察觉出三日月的些许不自然。没有人不被嚼舌头,他亲眼见到三日月收紧了拳头半天才松开。
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周末放假,班里同学想约着一块出去玩,问到三日月这里,他纠结了半天,最后笑着说还有补习班。他永远有事要忙,除了补习班就是老师布置的任务。一天就24个小时,他有23个半的时间走不开。
高中生血气方刚的年纪,三日月却跟被什么缚住了似的。小沈放肆了自己的脑洞,想到最后扑哧一笑:“嘿,你俩可好,自由的想进笼子,笼子里的想上天!”
小沈再努力当“恶人”,三日月和鹤丸还是有在一块儿的机会。比如化学课合堂。
老师们热衷于调课,换来换去,两个班的化学课成了合堂。实验室里四人一桌,鹤丸和三日月被老师钦点坐在一块。
这就是不可控因素,我无能为力了阿姨。小沈同学老老实实兑自己手头的稀盐酸,专心致志捏着玻璃棒引流。
桌面上还摆了别的仪器试剂,以鹤丸的性格,不去摸一摸碰一碰那就不是他了。
于是他摸了摸。
摸都摸了,那干脆再做点别的呗?
于是他做了做。
细密的小泡泡在试管里咕嘟咕嘟,鹤丸扫了眼试剂。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家做完实验就好在一旁聊大天。趁没人看过来,鹤丸摸过一个广口瓶,小药勺在里面挖了一块就要往试管里丢。
三日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这个举动吓了鹤丸一跳,于是手一抖,药粉全洒在了桌上。
“干嘛啊,还以为老师过来了。”鹤丸瞪了他一眼,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收拾桌面,“你没在跟别人聊天吗?”
“有什么好聊的?”三日月说道,“别搞小动作,我可一直看着你呢。”
又是这句话。
鹤丸感觉自己把三日月说恼了。
三日月:“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鹤丸:“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
三日月长吁一口气,没理鹤丸。
“你就承认吧,你根本不是想制止我,你是想让我快点把药品加进去。”鹤丸有些得意地说,“我看人还是准的,你其实也是叛逆……”
“闭嘴。”
只要三日月的语气够温柔,就没人能反应过来他生气了。鹤丸见他这样反而来了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回家的路仿佛没个头。
只是“仿佛”。
三日月先到了家,鹤丸哇了一声:“原来我们住的还挺近。”
“是吗?你也住这个小区?”
“我住西大门那边,你这是东大门,其实近也近不了多少。”
三日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你家住哪一户?我可以找你玩吗?”鹤丸又问。
三日月下意识抬头,目光一下就捕捉到熟悉的位置,以及站在窗边的人影。
“下回再聊,我回家了。”
“欸,别走那么快啊,喂!三日月!喂……”
“回来晚了。”女士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
“对不起,母亲。”
“去做题吧。”
“好的。”
三日月放下外套,提着书包进屋。
“等等。”女士突然叫住他,“是不是那个总胡闹的小孩?”
“他不总是在胡闹。”
“我说是就是。”
沉默,一直沉默。客厅里只有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这对僵持不下的母子的呼吸声。
“行了,你快去做题吧。”
门关上的声音不大不小,书页和笔尖的摩擦发出无规律的悦耳的声音。三日月心里是乱的,又乱又烦躁。自动铅的铅芯断成一节又一节,思绪也不知飘到哪去了。
他想起以前小区里偶尔会传来爆竹声。
年幼的三日月单纯地以为是哪家人在过什么节,但是爆竹声一年365天里似乎就没带消停的,起初他还会生气是不是谁家小孩在玩过年没放完的爆竹,不过时间一长就听不到了——习惯了。今天听鹤丸一说,他想自己大概知道那个“玩爆竹的小孩”是谁了。
原来我一直知道你,却一直不知道是你。
十一点半,三日月终于可以躺下了。房间里鸦雀无声,静到能听清客厅钟表秒针的走路声。
他有些怀念那些突然发出的爆炸声,但是似乎已经很久没再响过了。
鹤丸在高一开学时许给小沈的烧烤在高二开学前终于兑现了。
目送小沈离开,鹤丸倚在塑料椅上。隔着啤酒瓶,世界都是绿色的。
绿色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个蓝色的身影。
鹤丸将酒瓶从眼前挪开。
是三日月。
“稀奇啊,九点半了竟然还能出门?不怕妈见打?”鹤丸感叹着,摸出手机。对话框里还留着之前的聊天记录。
-听到啦?
-你是在我家楼下做的吗?
-对。
-小心点吧,Na块快不够了吧?
-那都是小事~
鹤丸把空了的烧烤盘推到一边,只把啤酒瓶和塑料杯摆在中间。他拍了照片,把背景P得模糊,却将对面空椅背上的商标露了出来。
-想我了没呀?
刚发完消息,迎面走来了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小哥儿。
三日月看到照片第一眼就知道鹤丸在哪了。这一片他都熟悉,虽然不常在这里吃饭,但是这附近的商店卖文具齐全。
靠着照片里那个小小的标志,他找到了鹤丸。只是当他过去的时候,鹤丸身边围着三四个人。
“是不是兄弟?是不是?”黄毛一嘴的酒味喷得鹤丸直犯恶心,他没把鹤丸捂嘴的动作看在眼里,一个劲在鹤丸身边蹭,“帮……帮,帮忙,就一个字,你帮还是不帮?”
鹤丸也看到了三日月,他努力扭曲自己的眉毛,试图提醒他别过来。
三日月看懂了,但是他还是走了过去。
他的力气可真大啊,鹤丸想,他感觉自己像是飞了起来。
三日月抓着鹤丸的手腕,两个人在琳琅的霓虹灯海中穿梭。身后,小哥儿费力地拨开人流,试图把鹤丸抢过去。
“钱……”鹤丸灌了一嘴的风。
“我留了。”
“我付过了!”鹤丸心痛,“你丢在那的钱也会被那几个人顺走的,太亏了。”
“……”
“哈哈哈哈……”鹤丸挣开三日月的手,笑了起来,“差点被那几个人追到,有点刺激,刺激!”
“是有点。”三日月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也笑了起来:“那几个人找你做什么?”
“想顺点东西,让我帮他们转移火力。”
“你……”
“我傻啊?”鹤丸夸张地扮了个鬼脸,“咱不做那违法乱纪的事!”
鹤丸摸了摸兜里,拿剩下的零花钱又买了两罐啤酒。
“喝吗?”
三日月想了想,接过一罐:“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放心我能喝,倒是你,不会没喝过吧?”
三日月酷酷地单手打开易拉罐,朝鹤丸的那罐碰去。
“比起啤酒,我更喜欢白酒。”
“你比我厉害……”鹤丸一口喝下去大半,“我不讨厌白酒的味道,不过我不喜欢红酒,不好闻。”
“我也是。”三日月点头。
他们很没形象地歪在公园一角的小凉亭里,太毁形象了,于是在三日月的建议下他们改成背靠着背坐在石凳上。
这天夜晚格外的晴朗,云是薄薄的一层,月光皎洁,肉眼能清晰地看到风推着云动。
三日月不想太早回家,于是他们聊了很久。
5.变成无色
高中生都会面临一个选择:文or理。
毫无疑问,鹤丸会选择理。他参加了几个竞赛,成绩名列前茅,出色的成绩甚至让很多大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只要他能顺利高中毕业。
顺顺利利,老老实实。
小沈得了信,赶忙向三日月传话:“你呢?想好选什么了?你可是年级第一进来的,虽然当初那个演讲没讲成但我是知道的……不过如果是你,肯定选文选理都没差吧?”
“有道理。”
三日月将文理志愿单折了折塞进桌洞,小沈看到纸的背面有写字印出来的痕迹。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选文。”小沈说,“虽然理化生很有意思,但是政史地背起来轻松些,而且以后考别的也用得上。”
“你的确很适合。”三日月说,“背书达人。”
“不过理化生的潜力大哎……但我这么懒,既然存在‘只要能背好书就可以过关’的路,果然我还是应该选它!”
“开心就好。”三日月的回答十分简洁。
不出小沈所料,分班考成绩出来后,三日月和鹤丸成了同班。小沈心中无限感伤,果然,其实他才是那个多余的吧?
但是半个学期后,三日月又坐回了他后面。
沈同学:?
能跟在大学霸身边当然好啦,但是小沈不明白三日月为什么突然理转文。
“和你的理由一样,背书比算题轻松多了。”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三日月脸上看不出半分喜色。
小沈摇头,说你看你和鹤丸好不容易成了好朋友,他可是一直都很期待和你一块的,你转班有没有跟他说啊?他估计也挺难过的。
三日月没搭话,只是默默地把理化生塞进书包,然后拿着小沈的地理课本补笔记。
小沈还在絮叨,什么鹤丸身边又没有朋友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可不可以,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去找他玩对吧?哎也不行以后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也没工夫,那手机聊聊天也成,啊不行,我拿了手机就光想点游戏,哦你知道刀剑乱舞吗?一个把刀剑拟成人形战斗的游戏,虽然看着跟个ppt似的,但意外的上瘾哎……
三日月很想说鹤丸又不是小孩儿了,现在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他自己拎得清。但是他突然想象当鹤丸走进教室时,身边少了张桌子,老师一句话带过,然后就陷入无尽换算中去……鹤丸心里也会不好受吧?
不,鹤丸或许会难过,但他一直都有良好的自我调节能力,因此不会沮丧太久。
难过的人其实是自己啊,三日月想。
两个人像是在刻意回避对方一样。
小沈找到鹤丸问的时候,才知道三日月不是自愿转文的,而是他母亲让改的。那天鹤丸像往常一样在三日月楼下搞焰色反应,三日月就靠在窗台上边笑边看,却被回家拿资料的母亲撞见。
尤如小情侣当街被爸妈抓到谈恋爱……
女士直接在楼下和鹤丸展开了亲切友好的双边谈话,双方交换了意见,并对矛盾点展开了激烈的争执,最终各自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此次“外交”不欢而散。
他们的谈话内容,鹤丸没和三日月说。
“说它干啥?”鹤丸撇嘴,“说了那我成啥了?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吗?再说了,就阿姨那脾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保持距离,直到毕业。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他也老大不小的啦,选文选理自己还不知道吗?还用我去说吗?用吗?用不着!”
我看用得着,小沈在心里嘀咕,你看你不还是很关心他的吗?
“他清楚归他清楚,由你来说这是另一回事。这俩不一样。他想,那是他自己做决定;你说,那是你作为朋友表示关心。阿姨太凶了,他肯定也会想得到来自朋友的安慰。”
鹤丸抄着手,窝在座位上。
“就这样昂,我给你俩约个地方,你们好好谈谈吧。”
热心肠小沈把两人约到操场角落的器械室里见面。
“鹤。”三日月十分亲切,“最近一直在补笔记和背书,没能找你打球呢。”
“你真心的吗?”
“你说什么呀?”微笑挂在三日月的脸上。
“你真的愿意学文吗?你不是说你想以后在冶金所里‘混吃等死’吗?”
“哦?我什么时候……”
“那天你拉我去公园的时候说的,我们还喝了酒的。”
“哎呀,想起来了。”三日月笑得有些无辜,“突然感觉学文科会轻松许多,背的都是很程式化的内容,再怎么出题也很好答。”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三日月笑不出来了。他真就又想了想,所花时间不超过0.2秒:“我是这样想的。”
鹤丸扭头离开,留下一句淡淡的“你最好再想想清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鹤丸凭借优异的化学成绩和一张抹了蜜的嘴把实验室的老师们哄得天花乱坠。安静了两年的学校再次响起了爆炸声。三日月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亲自去到主任办公室,感谢学校同意三日月理转文,并旁敲侧击暗示老师们多管管鹤丸,实在不行至少让他远离三日月所在的文重班。彼时鹤丸被实验室老师们视如掌上明珠,主任只能让鹤丸他班主任多管管纪律。
获得“实验室的祝福”的鹤丸,其实是在准备搞一场大事。
三日月的生日就要到了,鹤丸要送给三日月一个永生难忘的礼物,他希望三日月见到这个礼物时能眼花缭乱,并重拾那晚向他表露的冶金所之心。
晚自习下课前的那阵子是班级纪律最差的时候,就算是重点班也不例外。
鹤丸从一楼窜到三楼,在每个班的黑板上豪气十足地写下“周三晚自习课间教学楼后花园敬请期待”的字样,他越过三日月,凑到小沈身边咬耳朵:
“那天晚上请你们晒日光浴啊。”
“什么日光浴?”小沈凑在三日月身边问,“他跟你说过吗?”
“他只是给我发过消息,说要给我生日礼物。”三日月面无表情。
“你生日不会就在周三吧?话说你们都关系好到记生日啦?”
“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三日月拿笔敲敲小沈的头,“不管他想干什么,都不能再吃记过处分了,不然他的橄榄枝就要断没了。”
“什么橄榄枝?”
“鹤参加竞赛回来后说的……”
“哦保送还是啥来着?”小沈想了起来,“罚也没见罚的多严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盼望着,盼望着,周三来了,惊心动魄的时刻要到了。一切都像鹤丸预想的样子,整栋楼的学生都在议论纷纷。看晚自习的老师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对鹤丸在班里窜来窜去这件事视若无睹。谁让看晚自习的是化学老师呢。
这栋楼上不止高二,还有高一的学生。新生们多方打听到鹤丸过去的“光辉事迹”,都非常期待今夜的高光时刻。高二的呢,虽然开学那会儿鹤丸的实验搞砸了,但还是成功让他们记住了鹤丸国永这四个字。对于鹤丸信誓旦旦站在讲台上拍着胸脯打包票的小太阳,多少还是会有些人感兴趣。
看来只要宣传到位,关注度还是有的。鹤丸从走廊经过时,教室里不住地传来捧场的口哨声。
倒计时五分钟,不少人已经摩拳擦掌等铃声响,鹤丸提着一个布包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倒计时三分钟,走廊里,有些罚站的学生发现了后花园里鬼鬼祟祟的身影,朝下面探头。鹤丸拿砖头压着报纸,中间堆着他准备好的铝热剂。
打铃!
老师一出教室,好事儿的同学就全都挤在窗户口,又是欢呼又是口哨。鹤丸心想这哪成啊,你们这么大动静就是校长室里面都能听得到。他挥着手,大喊:“回去,都回去!小点声!”
同学们出奇的听话,脑袋齐刷刷缩了回去,有的聊天有的摆弄篮球还有的抱着课本装好学,但是眼睛都还往楼下瞄。
铝热剂里,鹤丸铺了些KMnO4,加了根老长的镁条,还弄了更长的引信。
点火前,他抬头看了看,三日月并没有出现在说好的位置。
可能在写题吧?或者有别的事耽搁了?以鹤丸对三日月的了解,他一定会来看的。他说过将来不想进母亲的公司,如果可以,他希望在冶金所有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工作,每天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实验室里不能带手机,有不想接的电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没接到……
可是不能再等了。虽然这个实验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但是拖得越久,同学们的起哄声越容易被主任他们发现。鹤丸不再犹豫,点火,然后迅速躲开。
火苗噌地燃了起来。
看到火着了起来,大家都兴奋不已,一个个也不装了,直接扒在窗边看。鹤丸有些急了,一是三日月还没出现,二是他准备了太多药品,这场反应将会发出很强烈的白光,直视光源会对眼睛造成影响。
“别直接看!别看!”鹤丸吼道。
可上了头的同学们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呢?不仅如此,有个不明情况的高一小萌新竟然还要往那里走。
“回去!快回去!你不要命啦?”
鹤丸越这么说,那人越上前凑。反应开始的瞬间,鹤丸飞了过去,将那小笨蛋压在身下。
也就是那一瞬间,夜空被点亮了。
小沈正走在厕所回教室的路上。
若非要让他做个比喻,那个亮度大概就像是夏天上午九点半,天最晴朗时的太阳光。脚底的影子也太清晰了,教学楼爆了皮的肉红色墙壁成了粉红色,人们的脸都白的反光。
星与月无影无踪,鹤丸还真在夜空点亮了一个太阳。
这个亮度和鹤丸预计的一样,他激动地朝教学楼上望,三楼正中间的窗户是最佳观赏点,那里挤满了脑袋,但没有一个是三日月的。鹤丸着急了,虽然昭告了整栋教学楼的人,但这其实是为三日月做的,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呀。本人没看到还有什么意义?他还想用这样震撼的实验挽回三日月的冶金心呢……他想现在就冲上去,冲进三日月的教室,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事牵绊住三日月的手脚。实验结束,亮光消失。鹤丸抄起准备好的笤帚扑灭火堆,火苗黏在笤帚上似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又急又恼。小沈一声爆呵,扛着灭火器冲了过来。
鹤丸把剩下的东西卷进书包,丢给小沈,头也不回冲上楼去。
二楼拐角,鹤丸和三日月走了个对过。
三日月身边的那个女人鹤丸是熟悉的,他们进行过亲切友好的双边会谈。
再后面,主任背着手,脸上挂着扭曲的笑。
“回来啦?”主任说,“走,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
鹤丸一僵,随即沉默地走到主任身边。
他和三日月擦肩而过。
三日月没有留给他半线余光。
6.变成血红色
如果你有一个十分在意的人,那么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你会闻到专属于他的味道。越是在意,味道越浓郁。这个味道是唯一的,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没有两个人能闻到同样的味道,就算倾尽一切香料也难以调配。混有紫藤萝的牛奶、粘了露水的金盏花,或是带着松蜡的海风……
所以,当鹤丸问我说你有没有闻到三日月身上总有一股晒过太阳的薄荷味洗衣粉味道时,我感觉自己的表情微妙起来。
“他洗衣服不用洗衣粉哪?我现在只能闻到你身上的汗臭味……三日月的衣服上有点肥皂的味道。”
“他用什么洗衣服我比你清楚。”鹤丸追问,“还有吗?你还闻到什么了?”
我闭了嘴。
你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生日、洗衣服用什么……是不是还知道人家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啊?我能说我还闻到我衣服上有一股臭袜子味吗?我昨天把校服和袜子放在一起洗了,真说了我不要面子哪?
在鹤丸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注视下,我面不改色:“没了,真没了。”
“完了,我的鼻子好像真的出问题了。”鹤丸忧愁,“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靠近三日月就能闻到那样的味道,我的鼻子坏了?我的鼻子坏了……”
看着鹤丸那忧愁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三日月之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他说他能在鹤丸身边闻到一种温暖的遮光卧室里的味道。
什么奇怪的味道啊?当时我笑得直抽抽。
这是我们闲聊时三日月无意间提起的。好吧,现在鹤丸也有这样的“症状”了,看来我真的是多余的那个。我从同桌女生桌子上摆的镜子里看向身后的三日月,他神色如常,认真地记录ppt中的知识点。
鹤丸已经半个月没来学校了。
那天主任与鹤丸进行了彻夜长谈。他没能叫来鹤丸的家长——当然这已经是常态了——于是逮着鹤丸的耳朵一通臭骂。
第二天,鹤丸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教室,谁曾想刚坐在位置上,就见几个制服叔叔进来,架着人又带去主任那里喝茶了。叔叔们进来的时候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几个早到的同学被藏蓝制服吓了一跳,然后在短短45分钟的早读时间里,“鹤丸被请喝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年级。
喝茶理由据说是因为那天的实验被几个高一小孩录了像,传到了*吧里。网//警//第一时间锁定了目标,便赶个早逮人来了。
“至于吗?”同学A君表示不能理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似乎是至于的,铝单质在高温条件下进行氧化还原反应,放出巨大的热,夺取重金属氧化物里的氧,得到金属单质。铝热剂可用来冶炼难熔的金属,焊接大截面钢材部件,做烟火剂,以及制作铝热弹等强杀伤性武器……
“据说这个实验被他们定性为危害公共安全,鹤丸要负些责任的。”B君解释道。
“鹤丸还没18岁呢吧?抓不着他吧?”
“非也。”同学A君摇着手指,“满14岁不满16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负责。鹤丸这个大概是被当作是……爆炸了吧?”
“噫……”
一阵唏嘘。
反正就是这样,鹤丸被审了大半天,爹妈被夺命CALL来学校,又是教育又是教训又是交罚款,最后学校决定给鹤丸开回家半个月好好反省。
主要是制服叔叔们不想把事儿闹大,捅到上面会坏事儿。
鹤丸重回学校后小沈见过他几次,还是老样子,一有机会就往实验室跑,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人。听同班同学说,鹤丸那几根橄榄枝的确断了,但他本人倒也不在乎,不过是没了条捷径,又不是没路可走。
化学老师实在是喜欢他,即便鹤丸多次拒绝,依旧帮他联系认识的大学老师,或是推荐去参加竞赛。小沈和三日月讲的时候,他刚过完一遍地理知识点。
“那不是挺好的吗。”三日月垂眸。
“如果你和他一块都学理,估计现在你俩正在某地的教室里写卷子呢。”小沈托着腮,“其实你更喜欢理化生吧?”
“还好,我觉得地理蛮有趣的。”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小沈那眉头蹙得老高,“还剩半年了,你都从第一的位置掉下来几次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哪?”
“那是你厉害。”三日月笑道,“你本来就很擅长记忆,再加上你又喜欢历史……”
“还是说嘛!你其实不喜欢政史地。”
“准确的说并不是……”
“不坦率!”小沈冲他翻了个兰花指,打开课本,“有些事鹤丸说不出来,所以他总是做多说少。但我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吧,就像你自己讲的那样,其实你选文还是选理都没差,但是你不想被他人强迫着做选择。老实说如果阿姨不强迫你,鹤丸也没用实验勾引你,最终你还是选了文,那是你心甘情愿,你乐意,至于成绩好坏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可现在你的选择是被迫做出的,这不是你自愿的,而且你的成绩也没有如阿姨预期那样一直垄断第一……说真的,我觉得你现在学习的状态挺没劲的。”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三日月笑着点了点头,“这些话不像你的风格。”
“不像就对了。”小沈草草翻了几页书,又合上,“这些是鹤丸说的,我只是用我的话再复述了一遍罢了。”
三日月停下翻书的手。
“但我也很关心你啊,其实以前我就爱抱着大佬的大腿混——一般跟着大佬混的人最后结果总是不赖,但是我不像鹤丸那样会琢磨人的心思。鹤丸可是很在意你的。”
三日月叹了口气:“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重视?”
“这个嘛……他和我讲过,不过我不会说哦,有机会还是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这可真是……”三日月的眼神中似乎有些感激的意味,“其实我也很关心你们,不过很抱歉,我还是没能闻到你的味道。”
“了了事我的哥。”小沈一脸了然,“你和鹤丸才是双箭头啊,我就是个工具人罢辽,不过倒也乐在其中。”
实验室。
明明三日月在实验楼外面看到鹤丸在,可进了屋里没见到他人影。
桌上放着一个烧杯,里面的溶液正在经历一场风暴,时而金光万丈晴空万里,时而乌云密布豪雨不歇。金蓝交替出现,节奏感十足。三日月走近,以便欣赏它钟摆一样规律的变幻。
“这是什么?”三日月问道。
“碘钟反应。”
鹤丸从不收敛自己的脚步声。
“碘钟……”三日月看着烧杯。
“一种化学振荡反应。H2O2溶液,丙二酸、MnSO4、淀粉混合溶液,K2SO4和H2SO4混合溶液加在一起,反应液由无色变为蓝紫色,几秒后褪为无色,接着又从琥珀色变逐渐加深,蓝紫色又反复出现,几秒后又消失……”鹤丸说道,“周而复始,就像我的心脏。”
实验和心脏放在一起说听上去怪怪的,三日月看着他。
“还不是因为你嘛!”鹤丸没好气地说,“年纪轻轻心事就那么重,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还剩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你竟然从第一上掉下去了?你在想啥呢?”
三日月歪着头,笑笑不说话,任凭鹤丸数落他。
“学都学了,不把第一握在手里你亏不亏啊?这就是当年以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学霸的实力吗?别让我看不起你三日月,既然学了文就给我好好考。反正只要你分高专业随便挑,物理化学生物生化物化……阿姨天天开会哪有闲工夫管那个住了校的你?”
“有道理。”三日月点头,“不过吃了那么多处分的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
“嘿,我这是在关心你。快考试了,你要是下次月考没第一我看不起你!”
“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有学上吧。”
“哥哥我路子广,不愁这个。”
鹤丸一副骄傲的模样,见状,三日月打趣道:“好,鹤丸哥哥,你真厉害。”
被三日月叫了句哥哥,鹤丸不好意思起来:“干嘛学我,你比我大好不好?”
“哈哈,话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薄荷洗衣……啊!”鹤丸猛然反应过来。他指着碘钟烧杯,“是这玩意儿!不在反应结束前处理掉会有味道!”
两个人慌忙处理废液。
丁零当啷,手忙脚乱。
7.变成蓝色
三日月同母亲吵了一架。
其实是女士单方狂怒。儿子没听她的话选工商管理,而是报了一个考古学。女士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志愿参考书啪地摔在玻璃桌上,然后结结实实数落了三日月近一个小时。
三日月全程面带微笑不还口,女士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他将水杯递了过去:“您说完了吗?公司应该还在等您吧?我和朋友有约,今晚就不在家吃了。”
女士气抖冷,无奈助理打电话催她签回去合同。狂怒一小时,收获0,还没能阻止三日月去见鹤丸。
鹤丸约三日月在郊区的一个古塔见面,他说要补给三日月生日礼物。
“那天的效果可好了,你不是没看到嘛?”鹤丸说,“再来一次,这次你一定要看啊!”
于是他就去了。
三日月是走着去的。从他家到古塔其实有些距离,但他不想太快赶到,这是一个在意自己的人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他也会紧张和期待。就用走的吧,顺带让晚风吹一吹自己那颗过载的心脏。
脚步渐渐快了起来。
天刚黑下去,三日月便到了塔脚。说是古塔,其实是十几年前刚建的,做了旧。原本造的挺漂亮,但是前些年发生了意外导致古塔被烧,再加上这里很少有人来,于是就一直维持着烧焦的样子放在这。但是现在周围用铁皮板围了起来,告示贴在很显眼的地方,标题两个大字“改造”。
三日月绕着古塔走了一圈也没见鹤丸的身影。正想往树林里找,手机突然响了。
“抬头。”鹤丸发来消息。
就这星月的微光,三日月看到了那个白得发亮的脑袋。鹤丸靠在围栏上朝他招手,手里还晃着啤酒瓶。
这里已经很久没来过人了,三日月走在狭窄的楼梯上,身体很容易就蹭到附着灰尘和蛛网的墙壁和扶手。楼梯也不结实,地上满是沙石木块,上面铺着绿色的防护网,或许稍一用力,楼梯就会被踩烂。拐角处贴着警示标志,越往上走越多。扶手上除了灰尘蛛网还有深深的裂缝,三日月实在想不通鹤丸为什么要约在这样的地方见。塔其实不高,但如此艰难的行动令他感觉似乎永远也到不了顶。
但他还是到了。
最顶层的空间是最狭窄的,三日月甚至不能站直身体。稍一挺直腰杆就能一头扎进蛛网里。尘土飞扬,他轻咳了几声。周围散落着腐朽的木条,地上有不少洞,像极了陷阱,一踩就能掉到塔底。要约人背着光倚靠在栏杆上冲他摇着啤酒瓶。三日月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鹤丸正咧着嘴笑。鹤丸头顶的飞檐已经掉光了,那里现在就是个露天阳台。围栏也七零八落的,看上去似乎稍一往后靠就会栽下去。
他觉得有必要先把鹤丸拉过来,可他刚往这边走,鹤丸便制止道:“别过来”。
“那边危险”。三日月说道。
“不,就这样”,鹤丸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他喝了口酒,“反正附近也没别人,声音大一些也不会被听到。我有话对你说,就这么说,你不要再靠近了……你再走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好,好。”三日月收回脚。
“你坐下。”鹤丸又说。
“地上……你凉不凉?”
“你上都上来了,还嫌脏啊?”
“好……”
三日月席地而坐。
“其实……”鹤丸犹豫了一下,“让你坐在那,是要先给你说个事……”
“你说。”三日月不动声色地把身体往前挪,“我听着。”
“……不大好开口……”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因为这事儿吧,比较……难提……”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三日月第一次见他如此忸怩,突然就想开开玩笑,“就算你现在想对我讲告白的话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对了,又是单独见面,又是礼物,又是郊区,又是‘附近没人,声音大些也没事’……这样的状况很难不误会些什么。
而听到三日月这么说,鹤丸眼睛都亮了。他摩拳擦掌:“你接受度这么高的吗?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谁在上……”
“你是认真的吗……”三日月难以置信地问。
鹤丸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啦,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要说的事可没到那种程度。”
三日月心里松了一下,但又感觉有些可惜。
虽然他也不清楚要可惜些什么。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关注你嘛?”鹤丸说。
三日月点头。
“是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
“一句话?”
“你可以猜猜是哪一句。”
“我对你说过的话可多了,这怎么猜?”三日月说。
“那就提示一下,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的话。”
但鹤丸并没有给三日月思考的时间,他自己说出了答案:“你说过,‘我一直在看着你‘。”
三日月没由来地瞳孔一震。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扯对不对?”鹤丸垂眸,“但是很奇怪,你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可心动了。
啊,原来有人在看着我啊,原来我不是做什么事都没人在意……我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估计你也知道我家的状况,小沈一定会说点什么吧。你知道吗,其实没人管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三日月看到鹤丸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所以我可喜欢你了,你没有嫌我烦,没有找借口不和我玩……我可真是……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三日月。”
原来是这样呀,三日月想,不过我从没有觉得你来找我是件烦人的事。
“所以,我真的,很想送你一个难忘的礼物,你是我……珍贵的朋友啊……”
鹤丸抬起头,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深色的四行顺着眼角蜿蜒到两腮,鼻子下面水汪汪挂着两条。
“这些话我只敢这么说,不喝点酒,不和你拉开些距离……我说不出口……”
“这有什么……没事。”三日月安慰道,身体不由得向前。
“你别动!”鹤丸提高了声音,“坐回去!”
三日月怕他一个情绪不稳真跳下去,只好又坐了回去。
鹤丸吸溜了几声,又清了清嗓子:“好了,话说完了,接下来该给你生日礼物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老实说,三日月觉得鹤丸现在的样子有些滑稽,但他忍住没笑,“让我看看你的礼物吧。”
“好,那你倒数五个数吧。”
五。
四。
三。
二。
一。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夜空亮如白昼,星月悉数淹没在耀眼白光之中。
这是鹤丸许给他的太阳。
他正背着光,不输于太阳的灿烂笑颜挂在脸上。
他说了四个字。
三日月看懂了。
于他而言,心动就在一瞬间。
下一刻,鹤丸伸开双臂,似乎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向前,太阳熄灭的瞬间,他朝后面栽了过去。
三日月没有直视光源,眼睛没有花。他当然冲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鹤!”
并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反而从塔下传来一阵笑声。
鹤丸躺在防护网上,笑声回荡在林间。他舒展身体,轻松惬意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身。
“吓到了没?我早就踩好点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下面有网子接着呢。好朋友当着你的面‘跳楼’什么的有没有被吓到啊?这是彩蛋,这个‘礼物’你难忘不……喂你要做什么?”
三日月没等他说完,翻身一跃,也跳了下来。
再澄澈的月光一旦被繁密的树叶挡住,便无法见到光彩。鹤丸只看到了模糊的黑影飞了下来,下一秒,两人在防护网上挤成一团。
"这样更有趣些吧?"鹤丸听到三日月的语气有些得意。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好吧,服了你了。”
两人在防护网上滚来滚去。
“你有没有觉得像是在荡秋千?”鹤丸问道。
“有点,不过不够高。”三日月说。
“你先看看这里距离地面多高再说这话吧……喂,你老实点别乱动了,这个网子旧,撑不了太久啊喂!你别挤我,要漏了,要漏了!漏——”
斯拉——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势必会依赖身边的人。惊慌中,鹤丸一头扎进三日月怀里。三日月也下意识抱紧了他,两个人一股脑扎进草堆里。最后一线月光也没了,鹤丸彻底看不见了。三日月却是把满头杂草的他看了一清二楚,随即笑了起来。
“抱歉,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哈哈,你这样……”
他抓着鹤丸的手放到头上。
三日月的笑声富有感染性,鹤丸虽然看不到,但也摸了个大概。他挣脱了三日月的手,摸索着抓到三日月的头上,两个脑袋都满是杂草。
笑声久久未停。
远处突然响起警笛声。
鹤丸警觉起来。
两人在小树林里飞奔,手电筒的光似乎是粘在身上了,感觉怎么也甩不掉。
“那么亮的光,肯定会被发现啊!”鹤丸气喘吁吁道。
“看来上次之后,那几位叔叔盯上你了……怎么了?”三日月站定。
鹤丸摔在地上。
他看不清路,也看不清障碍物,这一路根本就是瞎跑。鹤丸说脸上有点疼,三日月掰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上面有好几条血道道。
“啊,大概是树杈划的。”鹤丸拿手背蹭了几下。
手电又要追上来了。
鹤丸说不行我跑不动了,反正都是我做的和你没关系,你赶紧走吧。三日月点头说好,却将鹤丸打横抱了起来,两腿一迈,风驰电掣。
“早就想说了,你跑的可真快啊。”鹤丸听到耳边的风呼呼地刮。
“是嘛?”三日月笑道,“谢谢夸奖。”
“你还有力气笑?”鹤丸没想到三日月体力竟然这么好,“我重不重啊?”
“重倒没有。”负重飞奔,三日月却只是轻喘了几口气,“其实你这个人挺有趣的。”
“什么?”鹤丸被三日月这没头没尾的后半句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自从你说完,我也开始好奇,在家长面前‘乖巧’了这么多年突然自毁人设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怎么,你毁完啦?你和阿姨吵架了?”
“不,还只是个开始呢。”三日月低头看了看,鹤丸比他想象的要单薄一些。
“还有一个事。”三日月突然又说,“我发现你除了化学特别好之外,还很会演戏,不如去做演员吧鹤。”
“切——原来你发现了啊。”鹤丸有些意外。
“跳楼”大戏要是没什么铺垫那就太无趣了,所以他专门准备了那段“真情流露”。
“从你缩起来时我就看出来了。”
手电终于甩掉了,鹤丸从三日月怀里跳出来,他有些不满:“你怎么那时候就知道我是在演?也太早了吧?这让我很没成就感哎……”
“我当然会知道。”三日月说。“我一直在看你啊。”
鹤丸很喜欢听他讲这句。
所以虽然没有成就感让他有些懊恼,但嘴角还是勾了起来。
三日月打心底觉得鹤丸笑起来的样子怪可爱的。
夜深,两人推推搡搡,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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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夜空亮如白昼,星月悉数淹没在耀眼白光之中。
这是鹤丸许给他的太阳。
他正背着光,不输于太阳的灿烂笑颜挂在脸上。
他说了四个字。
于三日月而言,心动就在一瞬间。
然而下一刻,心便坠落了。
一同坠落的还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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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6-分星梦枕·流火不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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