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说不清溯行军是什么,从哪里来,为何出现。这是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不敛财、不好色,似乎杀戮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自上皇登基以来,溯行军屠戮事件频频发生,人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到了君上执政,虽下定决心要铲除祸患,但那溯行军仿佛能预测到部队的行动,在驻军到来之前便逃之夭夭,因此总也无法根除。
在这样的情况下,审神者,审神者便成了举国上下最后的希望。
审神者是人,却能聆听神灵的声音。他遵照神意,代行神旨,为君上献计献策,部队在他的指挥下取得首胜,随后一路捷报频传。审神者手下有两位得力干将:小乌丸、三日月宗近。一个深谙奇技淫巧,一个刀法出神入化。二人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率军出征更是屡战屡胜。
人们与溯行军的战斗持续数年,以溯行军的销声匿迹告终。焦黄的大地重获生机,担惊受怕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人们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君上为感恩审神者等人的功绩,特命人在王城东方的山脚下建起高阁供其清修,又封小乌丸和三日月宗近为将军,敕造本丸屯所,让两人好生休养。
审神者入驻高阁后便鲜于露面。百姓感恩,想向他拜祭,却不知其真容。坊间流传着那二员大将手持刀剑宛若天神下凡一般冲锋陷阵的美谈,人们便照着流言打造了二人的兵器,并以两人的名字为之命名,供于祠堂,香火日夜不断。
光阴似箭,一晃几年过去,溯行军再也没有了消息,仿佛那些年闹得天翻地覆的不是他们。人们终于放下戒心,相信一定是审神者神威在上,吓得溯行军再也不敢出现。往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真有那么简单?”小乌丸看着院内零星的兵士,抄着手说,“昨天刚得的密报,那些怪物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三日月宗近坐在小桌旁,手边是刚开封的酒。炭盆中升腾的热气推着酒香四散开来,兵士们目不斜视地吞咽口水。
三日月宗近饶有兴趣地看着守卫的兵士,说:“反正审神者大人断定‘不会再有大动作’,他既然那么说了,我就这么信了呗。”说罢,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军营禁酒,但绝不会禁三日月宗近的酒。且不说他千杯不倒,就他那手炉火纯青的刀法,谁也不敢上前。一个能在千百名溯行军包围中全身而退、毫发无损的人,谁闲得不要命了敢去管他?更别说如今是在本丸里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小乌丸坐到小桌另一边,“可既然是‘不会再有大动作’,说明溯行军并没有被完全根除,他们只是躲起来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出来闹一场。”
“谁知道呢。”三日月宗近支着下巴,“似乎只为杀戮而生啊,从古至今也没见过什么人作恶的理由如此直白单纯。”
小乌丸抬头。
今夜天空格外干净,繁星满天。要不是哪里飘来的薄云挡在前头,月亮的白光真真要刺疼了眼。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
“怎么,眼花了?”三日月宗近闲闲地飘来一句。
“你才眼花了。”小乌丸瞥了他一眼,“我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
“我也没有,我比您年轻些。”
杯盏轻碰,玎玲声乍破渐静的夜。
虽被授予将军之衔,可两人并未服役于军中。美其名曰要保持“神将”的神秘感,君上不许两人出现在人前,就算召见也要以白绸蒙面。特别的扮相自然容易收获更多的目光,传到坊间竟成了“神将空留一具躯壳在世,神魂早已回归天上,待人间有难会再次出现……”
什么保持神秘感,不过是朝野忌惮两人的实力所找的借口罢了。
这敕造的本丸也不过是某个偏僻角落里的大房子,给他们提前养老用。有多大?他们在这里待了四五年,似乎还没走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至于安排他们住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三日月宗近猜测,大概是空间越大越不会让人产生外出的念头。
嘴上说着信任审神者,可怎么想也不是那回事。小乌丸那些活跃在本丸外围的密探们传来更多的消息,思来想去,两人还是决定做点什么。当年溯行军大张旗鼓到处杀戮,君上几次派兵镇压不曾见效,就算后来有审神者加入,也花了四五年才压了下去。站在溯行军的立场上想,它们真甘心就此罢手?
虽然始终不知道它们的真正目的,但是溯行军一日不除,战斗就一日不止。小乌丸是个行动派,两人达成共识后,他立刻着手名为“溯行军探查”的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要先改造本丸。
在本丸里衣食无忧,两人老实本分,看着也没有想离开的念头,所以君上并未对他们过多约束。三日月宗近摆出一副凶狠模样,让守卫本丸的兵士们到外围待命,小乌丸则将几间厅室一通大改。
“我说,你真就稳坐泰山在那里看着吗?”小乌丸把改装好的木门卡进地缝,“不体谅一下我这个老家伙?”
“真是不好意思。”三日月宗近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我可一直都当你是那个身强体健的小乌丸大人。自从当了吉祥物,我就再没做过这样的活计了。那么,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拆地板还是糊窗子?”
小乌丸语塞半晌,叹气道:“算了,你还是坐着吧,不帮倒忙我就谢天谢地了。”
论使刀,三日月宗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要说做这些机关还得靠小乌丸。在跟随审神者之前,小乌丸师从一位名匠,学得一手机巧本领。平日在本丸,手边一有什么材料,他就拿来做些小机关。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三日月宗近从善如流坐了回去。
“你啊……”小乌丸从桌上拿了几张纸递给他,“至少脑子动起来,规划一下今后的行动方向。我的人搞到的消息都在上面了。”说罢,他把一块地板撬开,下面是一个地道,曾是做引水用的,但看上面的泥土就知道已经废弃很久了。小乌丸抱着那块地板敲敲打打,安上一个暗锁。
“怎么,人都还没有就要开始谋划吗?”三日月宗近一手撑在蒲团上,双腿交叠,懒洋洋拈着纸。
“怎么可能没有人?”小乌丸放下木板,信心满满地看着三日月宗近,“以吾师之名召集,必定一呼百应。”
“不愧是被称为‘神匠’的大师……但你借他的名号真的没问题吗?不怕他来找你麻烦?”
“怎么会呢。”小乌丸满不在乎,“他老人家醉酒游湖,不慎跌下船去,淹死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三日月宗近惋惜地举盏。
“所以你也少喝点吧。”
神匠一生作品寥寥无几,但无一不是精品。其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刃,其机关巧夺天工精密无比。武者视他为尊,以拥有一件神兵为傲。如今那些神兵利器下落不明,但早些时候,神兵现世总会引得好一番争抢。同时,不少锻造师也以他为目标,誓要打造出超越神兵的存在。
小乌丸以师之名散播讯息,各地势力果然纷纷响应。一个冬夜,庭院终于不复往日的宁静。
“哥,这里人好多哇。”秋田拉着一期一振的衣角,站在他身后。
“是呀。”一期一振的手覆在秋田头上,“都是些了不得的人呢。”
他找了个台阶坐下,把秋田抱在腿上:“好了,看也看过了,你们该回去啦。这件事不是你们可以参与的,附近有一个粟田口的宅子,我在那儿留了些食物和钱,够你们用很久的。”
话音刚落,一个扎马尾的少年跑到他的面前:“来都来了,怎么可能走呢?一期哥想为国做事,我们也想为你做些什么。一定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这次我们不走,跟你在一起!”
“对呀一期哥,这次我们要留下!”
“没错,不走!”
少年人聚在一期一振身边。看着他们,一期一振无比满足但又十分忧虑:“可这不是简单的作战……”
“有什么不好呢?小小年纪就知道要保家卫国了,有这样的弟弟是值得骄傲的事。”魁梧青年走了过来,朝一期一振伸手,“长曾祢虎彻。”
“您好,我是一期一振。”一期一振同他握手,“刀剑无眼,我与胞弟相依为命,实在不想见到他们受伤。”
“哥哥不常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吗?粟田口家的孩子不会怕的。虽然力量不够,但是我们身形灵敏,一定能派上用场。”戴眼镜的少年把手搭在一期一振肩上,举手投足间颇显老成,“相信我们的实力吧。”
“药研……”一期一振摸了摸他的头。
“哦?你们是粟田口家的人啊。”长曾祢倍感意外,“那个前朝时就很有名气的武将世家,不过因为溯行军来袭失了手,那一战你们好像损失了不少……”
他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一期一振与众少年黯淡的神色。
“够了,不会看气氛的人还是闭嘴吧。”一个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人衣着华贵举止优雅,似是哪家的贵公子。
“蜂须贺,我弟。”长曾祢在一期一振耳边低声说道。
“谁是你弟?”蜂须贺厌恶地一瞥,随即对一期一振正色道,“我是蜂须贺虎彻,提到了你们的伤心事,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一期一振朝他伸手:“没关系,都过去了。”
长曾祢抱歉地朝一期一振笑了笑,又找了个话题。见状,蜂须贺便就近找了个靠墙的地方闭目养神去了。
“不是亲生的,他不认我。”长曾祢耸肩,“我倒是愿意白饶个弟弟。你这群弟弟我可真羡慕。”
一期一振留意到蜂须贺站的位置,离他们不近也不远,大概是怕长曾祢再说错什么话,他安慰道:“终究是兄弟,他心里还是在乎你的。”
帐内。
“嚯,你还真找来了不少厉害人物啊。”三日月宗近掀开前厅门帘一角朝外看去,“粟田口家的人自小练习短刀,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上手胁差、打刀,直到太刀,可以说是全刀种精通,那些少年不简单。哦,还有左文字家的刺客三兄弟。”
江雪、宗三、小夜三人静坐在院内一角,也不与旁人交谈,生人勿近的气场形成了天然屏障。
“粟田口,左文字,右边那四个是诚家的,中间这一大一小是来派的……”小乌丸一一介绍,“那边,看那边。”他指了个方向,“绿衣服、黄衣服还有灰衣服,他们三人和你还是同乡。”
“哦,三条来的吗。”三日月宗近点头,“挺好。”
“原以为会是以家族或地区为单位来人……虽然现在也是,但每家来的人数不一,不好分组啊。”小乌丸面露难色,“粟田口家这一帮人,拆是不拆?”
“你想按照家族分组?”三日月宗近放下门帘,摇头道,“不利于团队作战。”
“你有什么建议?”小乌丸问道。
三日月宗近想了想,半晌,微微一笑:“不如按他们使用的兵器分组吧。”
“比我还随便……”
院子四角支着火盆,火焰吞食着炭块噼啪作响。夜色渐浓,但是讨论声愈盛。反正兵士都被请到了外面,这里就算炸了锅也不怕。
小乌丸合计着时间,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两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神将不曾露面,这一出现,真叫众人好一阵发呆。他们对于神将的认知基本源自传闻,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小乌丸身形如此灵巧,三日月宗近也完全不凶恶狰狞。
毕竟是久经沙场舔刀嗜血过来的,骨子里当然含着戾气。但在本丸休养生息多年,杀气早已收放自如。见两人神色如常,众人大起胆子,对将军们评头品足起来。
“高个子的将军走起路来像老爷爷一样啊。”佩红肘甲的年轻人脱口而出。
“喂,不敬啊不敬!”戴眼罩的黑衣男子试图捂住他的嘴。
“哈哈,无妨。”三日月宗近笑道。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温和,可其中自带一种气场,讨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众人不再议论,小乌丸向前一步:
“感谢诸位的到来,在此,我先替家师谢过各位。众所周知,几年前,溯行军兴风作乱,在审神者的带领下,我等终于将其镇压。但是,近来我们得到消息,各地发生的一些骚动背后似乎出现了溯行军的身影。他们根本没有完全被消灭,只是躲了起来。
上一次大战中,我们花了多少时间、牺牲了多少勇士,想必大家有所耳闻。溯行军,专以杀戮为乐的他们,真就甘心这样潜伏吗?他们是否在谋划更大的阴谋?
这便是我二人所担忧之事,也是召集大家的原因。多少家族一夜消失,多少人无家可归,溯行军不除,后患无穷。这次,我们一定要彻查溯行军的底细,制定万全对策,将他们从这片大地上彻底铲除!”
不少人低下了头,有的出于愤怒——深受溯行军迫害之苦,有的则是惊惧——竟然要与溯行军搏斗。面容背后各怀心事,三日月宗近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能破除重重机关来到这里,相信大家都具备一定的实力。今夜诸位先好好休息。”三日月宗近指向左后方,那是经小乌丸改造后的西寝所在,“明日日出之时,诸位在此集合。”
小乌丸有些意外。他原本想今夜就分好组,然后按照分组情况安排住处。没想到三日月宗近拍拍手直接让大家散了。
“你这又是怎么打算的?”回到前厅,小乌丸不禁问道。
三日月宗近摩挲下巴:“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说完话后一些人的反应……总之,先等等吧,明天早上一个不少再做后续打算。”
没等小乌丸给出反应,三日月宗近提着酒坛朝东寝走去。望着他的背影,小乌丸了然。
也对,这群人中肯定有冲着神匠之徒、卫国将军的名号来的,保不齐还想在他们手里捞一把。将实情和盘托出,必定有人心生退意,又或者是谁家的探子想摸摸情报……
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吧。
火盆里还在噼啪作响,火焰却不如先前的势头。西寝内还有窸窣的交谈声,那些未来的功臣将领此刻正为了即将到来的战斗部署激动难眠。东寝,三日月宗近躺在席榻上,睡得安安稳稳。
连最后的虫鸣都要消失的时候,沉闷的咚咚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嗯?不是这样打开吗?”一个声音疑惑道。
咚咚——
“不应该啊,锁子的扣的确开了。”
咚咚咚——
“上面不会压着什么吧?”
哐哐——
“要来不及了……一口气破开吧!”
砰——
木板被掀到一边,白色的脑袋从洞口探了出来。他摇摇头,又摆摆手,细碎的木屑掉落在脚边。
年轻人双手一撑,从地道中轻巧地跳了出来。
“可算是出来了。”他环顾四周,“是个寝室啊……不行,得赶紧去前院。”
他踮着脚走到门口,用手指一点点挤开门缝。皎洁的月光直直照了进来,适应了地道内昏暗环境的他,猛一下见光还真睁不开眼。
年轻人抬手遮挡月光。
刺破空气的尖锐锋芒呼啸着从耳边擦过,年轻人瞬间僵在原地。身后,慵懒的声音似笑非笑:“都看出来是寝室了,难道不应该先向寝室的主人道一声歉吗?”
年轻人缓缓回头。
翻开的木板把上面铺着的席榻掀了个底朝天,身着条纹睡衣的男人侧身倒在一旁,一只手还保持着将箭投出时的姿势。
那只手真是修长,手臂肌肉在衣褶下隐隐可见。月光照亮了三日月宗近的脸,幽蓝的眼瞳中一粒金光锁定在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看到三日月宗近时神色有些动容,他眉头轻扬,欲言又止。
见状,三日月宗近问他:“我们见过吗?”
年轻人没有回答,甚至更加大胆地伸出手,朝三日月宗近那只手探了过去。
三日月宗近略感意外。
徒手搏斗中,若是被人挟制一只手,三日月宗近惯常破局的套路便是借力拉扯,对方一旦松手便是我方回合。反钳制对方手肘并进一步攀制整条手臂,之后是钳住脖颈还是膝顶腰窝就随便了,凭他的力量无人可以反抗。
兴许是好奇年轻人接下来的举动,三日月宗近没有直接擒拿,反而定在原处。然而那人的指尖在将及未及之处停了下来,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万分抱歉,因为一些原因在地道里耽搁了时间,我是来参加探查行动的。”
指尖那个若有似无的温度就这样散去了。三日月宗近惋惜地收手,他踢开被褥,双腿随意交叠。
他歪着头,懒洋洋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鹤丸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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