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鸿胪寺正厅外,萧瑟、雷无桀和唐莲站立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朝廷钦犯在朝廷重要府衙里待价而沽。
雷无桀觉得十分荒唐。
“进这鸿胪寺不难,要想出去就难了。今天他邀请的三位主顾,总有一位要带走他,剩下的人当然不会甘心离开,明面上输了,暗地里总要找回来。”萧瑟说道。
“那这事有什么意义?”雷无桀问道。
“谁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能够保他一条性命,他就会选谁。既然我们来了,就有把握带他走。”萧瑟站起了身,垂首道,“大监。”
一身紫衣蟒袍的瑾宣大监回礼道:“殿下。”
两方人,代表了不同的皇子。
不多时,大理寺卿沈希夺手持鲜红斩罪刀,大步流星踏了进来。
“殿下、大监。”沈希夺拱手,简单地见礼后便保持沉默。
三方人马泾渭分明,为同一个目标而来,自然没什么寒暄的兴致。
“诸位,请了。”姬雪从正厅中走了出来。
“走。”萧瑟转过身,带着雷无桀和唐莲走了进去。
大监瑾宣与大理寺卿沈希夺也先后走了进去。
三方人走入了大厅之中,只见六位铁面官一边三个站成两排,一张长桌摆在正中央,尾端坐着眉头微皱的瑾言和正闭目转动着佛珠的瑾仙。萧瑟、雷无桀和唐莲在长桌头部的长凳上坐了下来。瑾宣和沈希夺在外面侧间等待。
“我想要活下去。”瑾言直接开门见山,“我一条命,换我一份手书。”
“你从鸿胪寺离开,千金台和天启四少的人马已经在外面等好了,他们会在城中引发骚乱。雪月城的六位弟子加我身边这两位位天境的高手……”
雷无桀拽着唐莲使劲咳嗽了一下,证明了两人的存在感。
唐莲和萧瑟同时白了他一眼,萧瑟继续道:“会亲自护送你离开天启城。离了天启城便是江湖,江湖的路雪月城、雷家堡都会替你铺好。”
“你们能护我一辈子?”瑾言冷笑道,“还是让我在雪月城那方寸之地待上一辈子。”
“你的命没有你想得那么值钱,很快,手书上的内容就不会那么重要。而你的命也就更不重要了。你身为五大监,功夫本就不弱。更何况……”姬雪走到了萧瑟的身边,忽然开口了,“百晓堂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入了江湖,很快,大家永远都找不到你。”
“百晓堂?”瑾言一愣。
“百晓堂,站在我这一边。”萧瑟一挥手,“这是我的筹码。”
朝堂之中,我是永安王。军旅之中,我有琅琊军。天启城内,三教九流尽入我手。江湖之外,另有雪月之城,百晓之堂。
瑾言叹了口气:“难怪说,你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才干的那一个。”
“如何?”萧瑟问道。
“你有几成把握保我活下去?”瑾言反问道。
“九成。”萧瑟缓缓道。
“我希望是十成。”瑾言皱眉道。
“如果我们三个人有人和你说了十成,那么,你可千万不能选他。因为如果那样,你,必死无疑。”萧瑟站了起来,转身冲着门外走去。
“必死无疑哦。”雷无桀冲着瑾言挑了挑眉,和唐莲也跟着走了出去。
紧接着,瑾宣大监就坐在了方才萧瑟的位置。瑾言没有打算和这个师兄叙旧,依然开门见山:“我要活下去。”
瑾宣沉吟了半饷,反问道:“你只是想活下去吗?”
瑾言一愣,厅内的六位铁面官则相视一眼。
瑾仙轻叹了一声。
大监毕竟是大监,只是开口一句,就抓到了瑾言的命门。
“你不想去那皇陵做那坐等终老的守陵人。”
“你不想失去如今的权势,不想做个漂泊江湖的普通人。”
“你依然是一呼百应,那些权贵们都趴在你的脚下阿谀奉承。”
“为什么只想要活下去呢?”
“你可以要得更多。”
“你是掌印监,活下去?不够的。”
瑾言忽然之间浑身是汗,六位铁面官各自心中也均是一紧,瑾仙转动佛珠的速度愈来愈快。
“我可以给你。”瑾宣挥手道,“只要你把那封手书给我。我保你一年不死。”
“一年之后?”瑾言汗如雨下。
“权势依旧。”瑾宣微微笑道。
瑾言望着瑾宣,瑾宣微微笑着,也望着他。一直闭目的瑾仙忽然睁开了眼睛,目露精光,望向瑾宣。
“好。”沉默许久之后,瑾言公公终于点了点头,“多谢大监,我明白了。”
瑾宣笑了笑:“希望你真的明白。”
“大监此事,有几成把握?”瑾言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九成。”瑾宣的回答却是出奇的一致。
“剩下那一成?”瑾言追问道。
“天命不可知。”瑾宣站了起来,“世间之事,又有什么是绝对的呢?瑾言,你说过那么多骗人的话,又怎能不知道什么话是骗你的。”
“我明白了,容我考虑一下。”瑾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堂间六位铁面官却在心里有了一个答案,攻心之术,瑾宣大监更胜永安王一筹。
下一个坐在瑾言面前的,却不像前几位那样是来说好话的。
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官袍。
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柄斩罪刀放在了桌上。
天启城的罪犯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沈大人。”瑾言叹了口气,语气不像是之前那般讨价还价,而是带着某种恳求的意味,“我想活下去。”
沈希夺的回答很是简单:“可以。”
出人意料的,瑾言竟是长舒了一口气。
沈希夺是个狠戾的官员,历届大理寺卿中,他的威名最盛。但有一点,他比之前的大理寺卿要仁慈很多,他从不骗人。
阎王一诺,沈希夺。
只是这位重诺的君子开出的条件比起前两位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首先,你要先交出手书。然后,你会被废去所有的武功。你会进入天狱的生牢之中,我保证你不会受到虐待,一日两餐,不必做活,所以也不能离开牢房。你不会有狱友,守卫也不会同你说话,日子会有些枯燥,但不是没有盼头。若是碰上新帝大婚,或者遭遇天灾,会有大赦天下。你是谋逆犯,本不在大赦之列,但投罪有功,且交上手书助我查办谋逆,我会说服陛下。”沈希夺不紧不慢地说道。
瑾言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沈大人说得活下去。”
“天狱里的人,我没有让他死的,从来都活得好好的。”沈希夺认真地说道。
诚然,沈希夺所说的活下去,和萧瑟说的不一样,和瑾宣所说得更是天差地别。但是他的底气要更足。
“沈大人有几成把握?”瑾言还是问了这句话。
“几近十成。”沈希夺的答案却颇有些不同。
瑾言也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为什么是几近?”
“还有一丝可能,我没有办法做到刚才的承诺,那就是——”沈希夺顿了顿,“我比你先死了。”
大理寺卿沈希夺,不愧是天启城里,人人都惧怕的一头凶狼。
“我明白了。”瑾言点了点头,“多谢沈大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告诉你。”沈希夺忽然道。
“大人请讲。”
“若你选了其他人,那我有十成的把握,杀了你。大理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人,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追杀你。我不怀疑他们有能力把你带离天启城,但你接下来的日子里的每一刻,都请等着我们的追杀。”沈希夺笑道,“至死方休。你死,或者,我死。”
“沈大人。”瑾仙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桌上,“请出去吧。”
沈希夺拿起了桌上的斩罪刀,转身走了出去。
堂内,长桌背后的青色帷帘动了动,一只纤细修长宛如玉骨的手掌轻轻掀开帐子,一个戴着帷帽的高挑女子款款踏了出来。
那六个铁面官却像瞎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今日可真是长了大见识。”林浅撩开帷帘,轻笑着坐了下来,望向瑾言,“公公可选好了?要是信不过他们能把你安全带出天启,我却是有些小手段。”
瑾仙轻叹了一声:“不需要了。”他看着瑾言,“选沈希夺。”
瑾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我不想进天狱。”
“不过是失去武功和几年的自由,出狱之后你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再打你的主意,我鸿胪寺也会护你周全。”瑾仙劝道。
“可是……”瑾言犹豫着,他的耳边竟是刚才瑾宣的话语。
林浅懒懒捋着自己的衣袖,悠悠道:“大监的条件那么丰厚,非天子不可许。瑾言公公觉得,哪一个天子会许给你这样的条件?总不会是当今吧。”
“这一年之内,谁知道神器会落入哪位殿下手中。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大行后沈公子还能不能做鸿胪寺卿也不一定,夜长梦多呀。不如跟我……”
“林浅!”
瑾仙低斥道:“如今鸿胪寺外层层包围,你无法将人安全带出天启,遑论正交战的边境?”
林浅懒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把他带过来的,就能怎么把他带出去。天启城封禁已解,至于边境,沈公子忘了我的主业是什么了吗?”
“琅琊军再神勇,作战时也是要吃盐的。而兵部运押军资需要征役,琅琊军就算能自备,也需要向市场购买。这其中操作的空间可不小。”
林浅望向瑾言,笑盈盈道:“到时候找一副和公公身量相近的尸体,贴上和今天一样的人皮,瞒天过海。相信以公公的本事在南决能如鱼得水。我呢,也是九成胜算,公公可以好好考虑。”
少女盈盈的笑语宛如颜色鲜艳的毒蛇嘶嘶吐信,瑾言陷入犹豫,瑾仙却深深皱起眉,林浅这番话里面透露出的意思不能细想,涉及边关战事与异国政治,一旦出了意外,牵动的将不止是北离。
四方人,四种条件,无疑大监瑾宣的最厚,大理寺卿沈希夺最实,萧瑟与林浅所开的也各有利弊。瑾言贪欲难断,大监瑾宣的字字句句在脑中盘旋不断。
然而他生性谨慎多疑,不敢赌日后北离皇位上坐着的人是瑾宣代表的那个人,又不想进天狱,林浅所说偷天换日从此遁出北离也让他有些意动。
林浅将帷帘放下,隔绝瑾仙看向她复杂的眼神。然而这场交易没等甲方瑾言做出选择,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过来掀翻了棋盘。
兰月候带着皇帝的手谕到了鸿胪寺。
帝王虽病,威严仍在,至少在明德帝还没咽气之前,这几个皇子无论争得多激烈见了老爹该收敛还是要收敛。
百晓堂的六大铁面官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瑾言看清兰月候带来手谕上的印玺,长吁了一口气,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谁能给他十成的活路,那就只有一个人——皇帝。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会保他而已。
林浅不用再听瑾言的回答,她已经猜到了他的选择,却不觉得可惜,本来今天过来就是做戏,她想要的已经……
“公公是个聪明人啊。”兰月侯站了起来,拍了拍桌子,“那我们就——出发吧?”
瑾言沉默许久以后,再度开口:“侯爷能带我安全进入皇宫吗?”
“我有一柄刀,门外有三百虎贲郎。公公你应该庆幸,你这至少是皇子的待遇了。”兰月侯站了起来,对着瑾仙垂首道,“瑾仙公公,打扰了。”
瑾仙放下手中的佛珠,神色恭敬:“多谢侯爷了。”
“只是外面永安王、沈希夺和瑾宣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各处隐藏在鸿胪寺外的探子刺客,只凭侯爷和三百虎贲军,怕是有些难。”瑾仙说着,看向了身形面貌被帷帽完全遮住的林浅。
“瑾仙公公有办法?”兰月候好整以暇地顺着瑾仙的视线看向了林浅,“这位姑娘是……”
“客人。”瑾仙言简意赅。
“有些小手段而已。”林浅站了起来,声音却轻柔妩媚,像丝绸拂过面庞。与平常的冷冽清冷大不相同。
“人皮面具已经备好了,有劳沈大人带路,准备一身合身量的女装。让瑾言公公扮做侍女,侯爷和沈大人先行,引开追截。再暗中让人带着瑾言公公去宫门。”林浅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介意帮点小忙。
瑾仙也不打算让她亲自带走瑾言,点了点头。
“易容术?”兰月候好奇道,“你是暗河慕家人?”
林浅不欲多言,带着瑾言去到帷幕之内。
兰月候向前一步,被瑾仙伸手拦下:“侯爷,偷窥客人技艺,不妥。”
“这位姑娘可信?”兰月候的目光穿过帷幕,一寸不离地盯着里面。
“若不可信,微臣便不会请她帮忙。”瑾仙道。
“你能做保?”兰月候挑了下眉毛。
“能。”瑾仙淡声回道。
大约半刻钟后,帷幕掀开,那年近知天命的瑾言公公已经变成一位长发蓝裙的高挑女子,他静静站在林浅身边,双手交叠在腹,肩背纤纤,衣衫宽大,显得身形袅娜,透着些许风流意味。
那一张脸并不算白皙,却也算得上清秀,衣领紧贴着肌肤,宽袖长裙,不露出一点肌肤。
“尽量少开口,也不用特意畏缩,步子再小些就好。”林浅叮嘱后看向瑾仙,时间不多了,来不及给你易容,你就换上他的衣裳,遮脸出去应付一下。”
瑾仙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兰月侯新奇地围着“变成”女人的瑾言仔细端详,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皮,惊叹道:“好神奇的易容术,竟像真的一般,只是似乎不太像传闻中暗河慕家的秘术。姑娘真是巧手,不知师出何门?”
“自己弄着玩的,没什么师承。”林浅重新坐了下来。
“姑娘这样精湛的易容之术想来也不是无名之辈,为何遮遮掩掩不肯现出真容?”兰月侯笑着问,眼底却有探究之意。
林浅不为所动,随口胡诌:“真容丑陋,不敢见人。”
兰月侯看了看变成清秀女子的瑾言,又看了看林浅,疑惑很明显。
“一张假皮,用不了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之间瑾仙已经收拾妥当,盖着头蒙着脸,加上师兄弟之间相互了解,特意模仿几分举止,乍一眼看上去难以辨认。
“灵均,带客人下去休息。”伪装的瑾仙唤了一声,一个灵气小童走了进来,对林浅伸手道:“贵客请。”
“多谢。”瑾仙沉声道。
“不谢。”林浅也没兴趣听他们具体怎么安排带瑾言回宫的始末,干脆走了出去。
鸿胪寺外,萧瑟不知从哪里折了根狗尾巴草,正叼着躺着看夕阳,唐莲正襟危坐盯着门口,雷无桀在他身边擦着剑鞘。瑾宣大监望着远处发呆。似乎也在看夕阳。沈希夺则把玩着手里的斩罪刀,饶有兴趣地望向兰月侯。
兰月侯笑着望向他们,清了清嗓子:“各位,愿赌服输。承让了!”
从鸿胪寺到皇宫,马车需要走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会经过许多长街窄巷,而那些地方一定会有无数杀手盘踞着,准备劫走瑾言。
日已西沉,夜幕降临。马车终于在数百虎贲郎的护卫下朝着皇宫而去。
而这一路上,魑魅魍魉,百鬼夜行,无论是势不两立的夺嫡皇子,还是斩罪定伐的人间判官,亦或是那些一直苦等着没有露面的人。
都已拔出了刀。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被兰月侯和三百虎贲军保护的,并不是掌握着手书的瑾言。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马车从鸿胪寺到宫门经过宋渝街、城防街、利合街,重重杀机之下,兰月侯被杀人王离天绊住,三百虎贲郎拦住层出不穷的杀手,只剩一辆疾奔前行的马车。
虎贲郎用力甩着马鞭,马车奔向了宫门前的宽敞广场。
可长街尽头,却偏偏出现了一身紫衣蟒袍。
瑾宣大监慢慢地走到了长街尽头的中心,猛地伸开双袖,高喝道:“瑾言!”
驾车的虎贲郎被他扫落,跌了下去。
马车因惯性继续向前,车身剧烈抖动着,紧接着,一道霜雪似的剑气穿透车门,向瑾宣直逼而去!
“瑾仙?”只一眼,大监就认出了这柄风雪剑,长袖一挥,凛冽风雪散去了一半。
马车失了控,冲散在一边,里面却没有瑾宣要找的那个人。
“你竟然没有跟在瑾言身边。”瑾宣惊讶无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信任任何人,没想到你竟然会把瑾言交给别人保护。”
瑾仙握着风雪剑,脸上的面巾不知何时脱落,他淡笑:“人生在世,总有几个朋友。”
瑾宣冷笑:“无论是谁,要进宫必定经过这里。瑾仙,告诉我瑾言的下落。”
“你不会知道的。”瑾仙一步一步走向前,“除了瑾言以外,我似乎还因为一件事情不得不对你拔剑。”
瑾宣看着自己伸出的那根莹白如玉的手指,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就不妨试试吧。”
空气瞬间寒冷了一些。
瑾仙一剑挥出,霜气凛冽,直逼瑾宣而去。瑾宣长袖一挥,只伸出一指,在风雨剑之上轻轻按了一下。
那股凛冽的霜气瞬间退去了一大半。
两人交错而过。
瑾仙的剑很冷,可额头上却已经冒出了汗。
瑾宣依然笔直地站立着,双手负在身后,悠然地抬头望着天。
雪月城十二白衣、渐渐聚齐的虎贲郎、龙邪手下的八大死士、甚至太师董祝暗中的杀手,都在往宫门逼去。
那么万众瞩目的瑾言公公,究竟在哪呢?
半个时辰之前。
瑾仙的两个弟子,灵均和伯庸来到了林浅跟前。
“沈静舟敢让我带着人走,就不怕我半路卖了他?”林浅听完瑾仙的请求,一手轻轻敲着案。语调漫不经心。
二小童对视一眼,恭敬道:“我家师父说,他信过姑娘一次,也信得过第二次。”
林浅手指一顿,眼神中掠过一丝怅然,接着轻笑:“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
她起身重新戴上帷帽:“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二童子:“多谢贵客。”
城坊街上,杀手们都在虎贲郎的拦截下退去,一名虎贲郎的战力根本无法和杀手抗衡,但是当虎贲郎集结成一支军队,那么这些杀手根本不堪一击。
就连沈希夺都挥着手中的斩罪刀示意手下们退了下去,他吐出一口血水,咒骂道:“该死,不愧是虎贲郎,陛下最亲信的精卫,我们走。”
“可是大人,瑾言……”少卿犹豫道。
“走!”沈希夺怒喝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转身离开。
而长街的尽头,瑾宣的长袖已经被撕得粉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脸色也变得十分不好,而那杀气却越来越浓。
而另一边,瑾仙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已经握不住风雨剑了。
前来寻找瑾言下落的姬雪手持长棍,白发凌乱地散着,此刻也大口喘着粗气。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只有混乱的街道和相互拼杀的各方势力,却不见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瑾言呢?”瑾宣指向瑾仙,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无可奉告。”瑾仙努力压制住了颤抖着的手。
“那就死吧。”瑾宣指向瑾仙,浑身杀气如暴涨。
“死个屁。”姬雪忽然猛地退了一步,一把拉过瑾仙的衣领向后退去,瑾宣伸出一指。
堪称绝世。
却终究还是落了空。
“轰!”一声,有什么东西掷向瑾宣,他攻势一转,一掌伸出,一枚球丸大小的物件在他掌下爆炸开来,火星与铁皮四射而出。
姬雪忙挥舞着长棍挡下。
此时夕阳将尽,天边唯有一线橘红云彩,城防街尽头的屋檐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蒙着面巾的女人,青衣霓霓,裙袍飞扬,正如天际一抹烂漫的云,回荡不绝。
瑾仙抬头,已经认出了那是谁。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蓝裙女人,下面三人看不清那人面容。
林浅只在那停留了一瞬,这一瞬放了一枚火器,帮瑾仙和姬雪解了燃眉之急。
她没有向看下面一眼,足尖轻点,带着身后的蓝裙女子纵身跃起,那是宫门的方向!
尽管两人的身形样貌和瑾言没有一点相似,但瑾宣有一种直觉,瑾言一定在那二人当中!
他欲追去,却被瑾仙一剑拦住了脚步。
宫门。
宫门!
扮成女子的瑾言从未有过如此猛烈的心跳,好像要从他的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被林浅拉着衣袖,足下不断点踏,竟然像是飞跃在空中一般,然而他无心关注如此精彩的轻功,只恨为什不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身易容术能让他惊险地从鸿胪寺偷潜到城防街,可街口到宫门前的广场,这身伪装就没用了。
因为无论扮成什么模样,所有人都知道此刻最着急进入宫门的,只有他瑾言。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瑾言在心里乱吼着。
林浅和他的身形已经快到化成了两道流光!
这道流光的尽头本该是宫门。
然而却有两柄剑,已经快要刺入她们的背心。
林浅皱起眉,急转身,手腕挥动,身边刹时飞出无数寒光,瑾言也没有片刻犹豫,一掌伸了出去,寒光宛如急雨,重重打入两名杀手全身,瑾言再出一掌,将他们击退了出去。
但林浅和他却不得不落了下来。
此时的她们,距离宫门至少还有三分之一的距离。
西面的的街巷中,十二个白衣身影持剑而出。东面的街巷中,龙邪在暗处打了声呼哨,八名杀手急速前行。剩下的那些在暗处的杀手,看到先行的两名杀手被瞬间击杀,没有畏惧,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杀心,他们全都拔剑而起。
既然他们也得不到。
那就杀了!
那就谁也得不到了!
萧瑟、雷无桀和唐莲出现在了远处。
雷无桀怒骂道:“晚了一步。”
“不晚。”萧瑟摇头,“他们能拦住他,但那些杀手现在是要杀他,我们需要拦住他们。走!”
“留下!”萧瑟的肩膀忽然被人搭上,他转过头,却见瑾宣微微一笑,猛地将他往后一拉,萧瑟身形闪到后面,长棍一甩直击瑾宣,唐莲的暗器已经射出,雷无桀的心剑也夺鞘而出。
瑾宣不敢触其锋芒,足尖一点,向后掠去。
只在转瞬之间。
而另一边的情形,就在这转瞬之间起了变化!
十二白衣,九位死士,还有那些暴起的杀手,很快就要逼近瑾言二人。
林浅拽住了瑾言的手腕,对身后紧追的无数杀机视若无睹,脚掌往下猛踏,再度飞起,这一次的速度很快,快到简直像是缩地成寸,所有人的攻势都空了。
“去!”
林浅猛得挥动手臂,以一个运动员抛铅球的姿势把瑾言甩了出去,只见瑾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二次函数图像线,只听得“噗通”一声,蓝衣“佳人”毫无形象地摔趴在地,落点正正好就在宫门外的台阶上。
林浅心里缓缓给瑾言道了声歉。
瑾言很快爬了起来,追击众人一半往宫门去,一半袭向林浅,可那宫门之处却忽然有一身影急速行来。
他拿着一柄大得出奇的剑,纵身跃起,剑客落在林浅的身后,宫门之前,长剑猛地一扫,将所有人都一剑逼退。
林浅在看清这人真容时就立刻闪到了一边。
“是他!”远处的雷无桀惊呼道。
“他来不奇怪,可为什么他放瑾言走了。”萧瑟沉声道。
唐莲并不认识那人,却已经从那一剑之中猜出了来人身份。
只是……
唐莲望向那个纤长的女子身形,心底生出些许奇怪的熟悉。
瑾宣冷哼了一声:“有意思。”
剑客收剑,将剑用力插入地中,抬起头,眼神睥睨,他微微顿了顿,猛喝道。
“过此剑者,杀!”
一怒拔剑,颜战天。
白王的势力。
没想到接连失去助力,渐渐被众人遗忘的白王会突然登场,定下了这次闹剧最后的乾坤。
瑾言进了宫门,一切尘埃落定。
林浅看向宫门广场,对上了瑾仙的眼神。
“多谢。”他无声说道。
林浅甩了甩酸痛的右臂,悄悄遁走了。
此时所有人的心都在宫中瑾言的手书之上,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她换下伪装回到永安王府,正好看见叶若依接待宫中来的小太监。
没过多久,萧瑟、雷无桀和唐莲就回了来。
叶若依望向萧瑟,正色道:“刚刚内廷司的王路公公来过了,传你入宫,陛下要见你。”
林浅再次离开了永安王府。
城西,那户平常的人家。
林浅看到了那份名单。
准确来说,是一份誊抄的复制件。
“小姐,原件是那人腰间的衣带,乃宫中织造局所出布匹,我们替换不了,只能誊抄下来。”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恭敬地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绢帛交到林浅手上。
林浅接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让即使有心里准备的她都瞠目结舌。
这头一个,就是三朝元老,太师董祝。
再往后,满朝文武、宗室公卿、教派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加在一起小半个朝廷,小半个天启,都不是简单货色。
啧啧啧,明德皇帝当了几十年皇帝兢兢业业,没想到啊,还有小半人心心念念着当年的琅琊王。
“你们做的很好,这段时间先不要有动作,等风浪过去我会安排你们离开这里。”林浅把绢布叠好收入袖中,站起来,“记住,你什么都没写,也没有记住任何人的名字。”
“属下谨记。”
此时夜色已深,天启城陷入短暂的寂静当中。
林浅没有回永安王府,而是回了幽剑阁故地,她在天启的宅院。
月色晦暗,林浅的心情却稍微轻松了一些。
名单上的人太过触目惊心,她敢肯定,就算皇帝看到了瑾言身上的名单,也绝不会现在就对上面的人展开大规模清剿。一旦清算,整个朝廷的运转都会陷入瘫痪,如今皇帝时日无多,皇位继承混乱,一旦朝廷再出大事,北离将岌岌可危。
所以皇帝不会,至少现在不会对名单上的人做什么。
但这些道理,名单上的人未必明白。甚至于要是皇帝把名单给了将来的新皇帝……
林浅闻到了机遇的味道。
或许她要准备一个自己的白手套势力了。
接下来的几日,天启城依然很不安稳,发生了许多震惊朝野的大事。
比如,大理寺宣告逆贼瑾言已经被抓到,在反抗时直接被击杀。这是出自明德帝的示意,大理寺这几年从未有过悬案,总不过坏了他们的铁招牌。
另一个则更为震惊,三朝元老、国之脊梁太师董祝上书年事已高,请求告老还乡。明德帝回书挽留,但是董祝两日三次上书请陛下恩准,明德帝终于点头应允了。
当然也发生了一些没有人在意的小事。
比如鸿胪寺中,忽然多了位剃度的僧人,他由掌香监瑾仙亲自剃度,也由瑾仙亲自赐予了一个法号。
普善。
又比如赤王府中后院里那个无人问津的旧屋中,皮肤苍白的医者终于推开了门,望着那刺眼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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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名单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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